片刻工夫后，夏啟這邊便結束了對元空石碑的感悟。

之后就由兩名知客僧引著，登上了那條通往寺內的熟悉山道，朝著山門而去。

夏啟灑然前行，沒過多久，看到了包圍著少林的黃墻黑瓦，看到了質地厚重的朱漆大門，一如輪回世界初見。

但現在，這兩扇大門已完全打開，讓人能直接看到后面的廣場和寶殿。

門外立著一群披紅色袈裟的高僧，為首者手持九環錫杖，兩條白眉長出臉龐垂下，容貌清癯，臉藏淡金之色，正是空聞方丈。

站在他身后那名豐神俊朗，氣質憂郁的中年和尚，則是孟奇的師父玄悲，左右兩側分別是達摩院首座無妄、菩提院首座無思，以及其余諸位少林高僧。

除了少數幾位舍利塔內閉關以外，只得空慧鎮守藏經閣等地，未曾前來。

這便是少林迎接貴客中最隆重的一環禮節：

大門全開，方丈親迎，首座盡隨。

過去除了幾位法身親至時會出現這種排場外，歷史上從未有過類似景況。

如此盛遇，就連夏啟都有點驚訝。

“阿彌陀佛，老衲有失遠迎。”空聞單手豎起。

夏啟回過神來，拱了拱手：“方丈大師如此禮遇，晚輩當真受寵若驚。”

相互寒暄幾句后，空聞方丈便和其他少林高僧引著夏啟入寺，一路上為其介紹著寺內各處的歷史趣聞。

路過其中一處廣場時，遠遠便能聽到武僧們的哼哈之聲，他們正在習練羅漢拳法，姿勢或正規，或丑陋，種種不一而足。

夏啟側頭看了他們幾眼，尤其是為首那名正在進行演示的授業僧后，輕輕頷首道：

“這門羅漢拳法雖看似平淡無奇，然則博大精深，一招一式皆有返璞歸真之感。”

“羅漢拳相比其他入門武學，更注重容納最基本變化，所以能一直延用到九竅。”

空聞微笑回了一句。

“正在授業的那位是本門弟子玄真，承蒙江湖抬愛，得以‘佛心掌’之稱忝列人榜前十。”

一旁的無思首座插言道。

當前南晉六扇門的人榜排名，前三常年被東海劍莊“無形劍”何九、江東王氏“算盡蒼生”王思遠、草原“狼王”鐵升霸榜，幾無變動。

后七位則時常升降改換，本月為羅教“大羅妖女”顧小桑第四，少林“佛心掌”玄真第五，海潮門“刀氣長河”嚴沖第六，陪京曹氏“無妄地仙”曹娥第七，歡喜廟“歡喜頭陀”行一第八，浣花劍派“青蓮公子”流蘇第九，夏啟的“平天劍”位居第十。

聞言，夏啟再度頗感興趣地看了一眼場中，那位玄真仍在耐心講解著羅漢拳機要，絲毫不為外界紛擾所動。

僅憑這份“風動心不動”的專注氣度，就足以說明其禪定修為了得，值得引起重視。

過去這兩個月間，他在與一路上所遇的那些左道高手生死相搏，以此磨練劍法時，也曾有過自身實力、氣勢都攀升到了巔峰，才堪堪將對面斬殺的緊張刺激經歷。

畢竟在這高手如云的真實界里，能夠頂著朝廷世家的通緝依舊逍遙法外者，沒有哪個是易與之輩，都有著自己的獨門看家本領。

然而相較于那些具備了晉升外景潛質的人榜前列俊杰，這些被他打敗的對手無論在功法還是心性上，多少都還欠缺些火候，實在無法令他生出棋逢對手的感覺。

今番正巧碰上了排名還在自己前面的同輩高手，焉有不去挑戰之理？

想到這里，夏啟當即開口道：

“晚輩希望能與貴派的玄真禪師切磋交流一番，共同進步，懇請方丈大師成全。”

“小友有此想法，老衲自然愿意滿足。”

空聞頓時泛起濃厚笑意，含笑點頭，隨即便帶著夏啟進入這處演武場內，并向不遠處的玄真說明了來意。

在一旁聽聞那位年輕貴客的真實身份是人榜第十的“平天劍”，還想要挑戰本寺年輕一輩中最強的“佛心掌”，演武場上的一眾真字輩武僧紛紛變得興奮起來。

這一分心，便導致手上的招式出現了嚴重變形，看得武僧院首座正欲喝罵，旋即就被空聞方丈制止了下去，并允許他們都站到演武場邊上觀看此戰。

——畢竟旁觀這種人榜前十層次的對戰，對于他們而言，也是一種很好增長武道經驗的方式。

很快玄真便走了過來，他年紀不大，身著黃色僧袍，容貌平凡，低眉垂眼，老成之相。

明曉來意后，他目光平靜地看向方丈以及一眾首座陪同下的夏啟，雙手合十，宣了句佛號：

“阿彌陀佛，貧僧玄真，見過這位施主。”

“在下夏啟，見過玄真禪師。”

夏啟也拱了拱手，隨即兩人便走入演武場內，站定以后，彼此間剛好相隔三丈。

玄真率先開口，他周身一塵不染，如立于莊嚴清凈所在，將諾大的演武場襯托得宛如佛門凈土：

“貧僧已九竅齊開，并且‘天人交感’，距離‘合一’只差半步。”

“主修般若掌，兼習練須彌山掌、摩訶指、阿難陀指、大慈大悲千葉手、一葦渡江，還望夏施主不吝賜教。”

說罷，玄真便看向夏啟，仿佛是在等待對方作答。

然而視線所觸，似有無形氣機牽引，將夏啟整個人排斥在這片凈土之外，不得不開口替自己解圍。

高手相爭，自然少不了言語刺激，氣機交鋒，心靈暗斗！

“在下之劍，劍名‘英雄’，劍鋒三尺，凈重一斤七兩三錢。”

“劍法‘莫名’，要說真意的話，舉天下不平之事，盡可一劍斬之。”

面對如此強大的氣機壓迫，夏啟表情依舊灑然，狀似隨意的拍了拍腰間。

只聽錚得一聲，英雄劍奪鞘而出，熠熠生輝，宛如旭日初生。

這口劍經過彼此兩個月的實戰磨合，也隨它的主人一道，褪去了以往的樸實無華，變得光采奪目，盡顯寶兵風范。

“法師先請。”

他持劍而立，氣宇軒昂，顧盼之間英姿勃發，仿佛剛才所言毫無半點虛假之意，只是在陳述既定的事實。

此話一出，似乎蘊含著極為強烈的感染力，聽得在場圍觀一眾年輕武僧全都熱血沸騰。

就連他們心中深埋的那股任俠之氣，此刻也被夏啟言語透出的豪情所點燃，恨不能現在就立即下山，渡盡世間不平。

“阿彌陀佛。”

見狀，玄真面色微變，低聲誦念了一句佛號，試圖將心中這股莫名影響平息，恢復與天地之間的微妙共鳴，卻怎么也徒勞無功。

他萬萬沒想到，僅是初次氣機交鋒，自己就會因為對方三言兩語，而明顯落入了下風。

這還是對方修為遠遠低于自己的前提下！

難怪六扇門的邸報會評價此人“劍法已臻化境，內蘊法理，更與胸中劍意相得益彰，若九竅齊開，必能觸及天人合一之境，有望晉升劍道宗師！”

蹬，蹬，蹬，夏啟右手按住劍柄，隱而不發，一步步走向玄真，與他越來越近。

而在玄真的眼里，“平天劍”的身影由遠及近，愈發高大縹緲，充塞視界。

雖然尚未出劍，可他已感覺到一股鋒銳劍意直入元神，對方的眉，對方的眼，對方的身體，對方的氣勢，都是孤傲銳利的劍！

這一劍在出手之前便已形成，端得可怕！

不行，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身為人榜第五，玄真絕非浪得虛名之輩，此刻心中真切地意識到，若自己再遲疑下去，那就真的不用交手了，對面光是用氣勢就能壓垮自己。

氣機相爭一旦落入下風，十成實力就發揮不出七成，若是心靈或精神上再出現破綻，那就注定落到失敗的結局。

這一點，不管開竅，還是外景，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