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王瓊沉默許久，朱燁有點失望，這可是朱厚照信任的重臣，當下也不再言語，怕要是迫得太緊了，辭職不干，可咋辦。

王瓊這些年來，深懂為官之道，常年周旋于皇帝近臣之間，為達到他的目的，步步為營，一向小心謹慎。

今天突然皇帝問起冗官原因，他腦海里就想起前幾天接到消息，內(nèi)閣說皇帝要進行稅收改革，馬上意識到，皇帝又開始想改革了。

正德五年的往事一下子就浮上了他的心頭，皇帝還是不死心，隱忍十年后，再起爭端，這次皇帝肯定是有備而來，往后，朝廷肯定是腥風血雨。

朱厚照改革失敗的事情，朱燁并不了解，只知道他對劉瑾的死一直放不下，卻沒有意會到真正的原因。

這次王瓊進見，朱燁只是無話找話，沒想到又引出一大話題。

朱燁屏退太素殿里所有的人，準備與王瓊私下聊一下。

“王愛卿，你到朕這，可謂是三朝老人了，無論是督理漕河，管理戶部，平定叛亂，到如今掌控兩部，政績顯著，這些朕記在心里。”

朱燁喝了口茶，又繼續(xù)說道。

“朕這些年，專于軍務，荒廢政事，幸虧有你從中周旋，才不得為小人所承。”

“皇上……”王瓊聽到這話，趕緊離座跪下，眼角有點濕潤。

朱燁走上前，把他扶了起來。

“老大人，不是朕想變啊，是他們在逼朕啊。”

朱燁重重坐在王瓊邊上的幾上，長唉一口氣。

“皇上，老臣就算不要這條老命，一定陪皇上走下去。”氣氛已經(jīng)到這了，王瓊知道已經(jīng)無回轉(zhuǎn)之路。

“來人，備點酒菜！”朱燁直接朝外面喊了一聲，“朕與王愛卿邊喝邊聊。”

外面馬上進來兩個太監(jiān)，從后面抬出兩桌子，擺上餐具，把準備好的午餐擺了上來。

“把后面的酒取兩瓶過來。”朱燁道，“除了上菜，任何人不許進來！”

這是五泉居專為皇帝釀造的酒，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谷大用征為皇家所有，等時間合適，便遷移到板橋村工業(yè)區(qū)，專業(yè)生產(chǎn)酒精。

本來朱燁想找個時機，推出皇家品牌的酒，但后來發(fā)現(xiàn)，世間穿越不止他一個人，便打消這個念頭。

“皇上，這酒，夠勁，老臣還是第一次喝到如此烈的酒。”王瓊本是好酒之人，一口過后，馬上就愛上了這個酒。

酒過三巡，王瓊也知道這飯不能白吃，便打開了話匣子。

“皇上，本朝官員之數(shù)，如此之多，因是在成化年間種下，成化五年，當時武職逾八萬，合文職，蓋十萬余。”

“先帝期間，持續(xù)增長，到皇帝親政時，已超十一萬之數(shù)。”這時王瓊停頓了一下。

朱燁明白他意思，“朕這十六年，又多出了一萬三千人。”

“臣在戶部時，國庫已經(jīng)發(fā)不出全額俸祿，國庫空虛，不得折色發(fā)放，這也是吏部困局所在。”

折色指的是官員俸祿折發(fā)錢鈔。

大家都認為明朝的官員的工資低，實際按大明現(xiàn)在消費水平，法定薪水不算低。

但大多數(shù)官員并沒有足額如期收到工資，又受折色制度影響，將低品官司置于貧困潦倒之地。

“朕有所了解。”朱燁又敬了王瓊一杯酒，多喝點才敢吐真言。

“本朝官數(shù)如此之多，原因有三，先帝與皇帝仁慈有加，傳升授官太多。”王瓊委婉說道。

朱燁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皇帝太隨意封官職給人了。

“先帝期間，京官一千二百余人，傳奉官八百。”王瓊?cè)鐢?shù)家珍道來。

傳奉官，是明憲宗在位期間，由皇帝直接任命，不經(jīng)吏部，不經(jīng)選拔、廷推和部議的選官過程。

朱燁默然不語，朱厚照也是封了不少這樣子的官，有時喝酒喝高興了，就隨便封出去。

“來，朕敬你一杯。”朱燁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鍋已經(jīng)扣在身上了，根本無法辯解。

借著酒膽，王瓊又說道，“皇帝這些年間，注重軍事，但武職也是給出太多了。”

“正德十三年，皇上三次升賞有功將士，襲武爵者達一萬八千一百二十一人。”

這又是朱厚照留下的債。

見皇帝沒說話，王瓊繼續(xù)道，“本朝鎮(zhèn)守官奏帶例該五名，實際上是三四百名，其他武職也是如此，本朝武職人數(shù)為洪武時且增四倍。”

朱燁深深皺了一下眉頭，“這是朕之過。”又舉起一杯。

“皇上不必自責，這非一日之寒。”王瓊還有幾分清醒，知道不能說太過。

“其三呢？”朱燁繼續(xù)追問。

“納資入監(jiān)，自成化二十年到弘治元年，三年間，吏典納資共二千一百五十余人，生員入監(jiān)共六千名。”

納資入監(jiān)就是拿錢買官，然后再用官撈錢，再用錢買更高的官。

實際上朱厚照還開啟了武職納銀，補官贖罪的先例，王瓊酒雖喝多，但也知道不能說。

“還有就是下面各地，巧立名目，增設各類名目的官員，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這些事情，王瓊早就心里有數(shù)，只是平時不敢多言，今天借著酒勁，直接說給皇帝聽。

“朕有愛卿，真的是天下之大幸。”

總算朱厚照這次沒看錯人，經(jīng)王瓊一說，朱燁這時才真正明白冗官的由來。

知道原因了，那應該有對策吧。

“王愛卿，依你之見，應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朱燁又敬了王瓊一杯。

“皇上，皇……上，老臣實……實在喝不了了。”

王瓊這一杯下肚，舌頭都短了，加上第一次喝這么高度的酒，不勝酒力，趴在桌子上不動了。

朱燁拿起旁邊的酒瓶，一搖，不知不覺中，兩個人居然喝了快兩瓶酒，將近八兩，怪不得王瓊倒下了。

“來人，把王大人送回府去。”朱燁趁著自己還有點清醒，把人叫了進來。

把瓶里的剩下酒，一口倒進了嘴里，把瓶子往地上一摔，兩眼迷離，推開上來攙扶的太監(jiān)，直接朝門外走去。

“誰也不許跟著朕！”朱燁蹌蹌踉踉走到北海邊上，被風一激，頓時酒意上頭，趴在欄桿狂吐起來。

朦朧中，只見一紅衣女子走了過來，扶起了他，朱燁一把想把她推開，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老婆，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