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天色很快從微微昏黃轉到了徹底的黑夜,溫度也從零下七八度,驟降到零下三十幾。
天空被濃厚塵埃云籠罩著,透不出半點星光月色。主城區里的路燈亮起,帶著昏暗光芒將一些主路照亮,至于兩兄妹所在這片區域,卻是一到晚上除了周圍民居里透出的燈光,就再沒有其他公共照明設備,周圍大路小巷都是整片漆黑。
出租屋內暖氣充足,羅翼未再把羅曼曼送回生態艙,只是放在沙發上平躺著靜靜等她醒來。隨著時間過去越來越久,他心中不安感也隨之越來越重。
到八點半,小丫頭已經沉睡了足足二十七個小時,依舊雙目緊閉著沒有任何蘇醒跡象。
不行,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
他抬手給艾琳娜撥通個電話,女文青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周圍還充斥著各種嘈雜環境音:“坑坑,你們在哪?羅小坑醒了沒,醒了就趕緊帶她來參加交流團的賽后宴會啊,幾天城主大放血安排了好多美食和各種節目,曼曼肯定會喜歡的。”
“曼曼還在昏睡,我感覺她狀態有些不對。能不能借用一下清瀾的基因實驗室,我想給她做幾項檢查?!?
羅翼三兩句把事情說完,艾琳娜聲音也很快嚴肅起來:“怎么會這樣的,‘GS01’針劑不是一直效果穩定么?你馬上帶曼曼到公司總部,我聯系研究員給她做身體檢查?!?
掛了電話羅翼沒有再多做猶豫,直接找出件寬大保暖衣把羅曼曼整個人包裹在內,再背到背上用衣袖在胸前打了個結,帶著她直接開門下樓。
零下三十多度的寒冷空氣席卷而來,很快就在羅翼發梢眉角結起一陣寒霜,但對于常年混跡荒野區的超凡者來說,這種程度低溫連開胃菜都算不上。他緊了緊背后那件保暖服,確定曼曼除了口鼻沒有任何部位裸露在外后,才朝商業區外的城市六環道走去。
這附近不好打車,只能穿過一百多米的小巷,到六環道附近才會偶爾有零星出租經過。
走了沒幾步,一滴水珠悄然打在了羅翼臉上。
他抬起頭看了看,發現純黑色天空中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在零下三十多度嚴寒中所下的“雨”,當然不可能是普通水滴。大災變后整個地球水循環系統全部被破壞,從天而降的不是鵝毛大雪就是堅硬冰雹,若是在荒野區夜晚露營時遇到這兩者,往往還會伴隨著更可怕的塵暴和颶風。
每年極端天氣下死在荒野區的流民,加起來絕對是個極為可怕的驚人數目。
“又下酸雨了,上次碰到還是大半年前。”羅翼再度檢查了下包在羅曼曼身上衣服,心中倒沒有太過擔心:從滴在自己身上的水珠來看,這波酸雨腐蝕性并不很強,比起上回在227荒野區遭遇的強酸降雨完全不在一個等級。
只要到前面六環路大道上,坐進出租車里就不會有什么影響。
若真是天災級別的超強酸降雨,別說出租車這種沒經過改造的普通載具,整個3號主城內大部分建筑都可能被徹底毀去。
不過話說回來,那種天災級降雨在形成之初,就會被城內頂尖戰力的超凡者們施展大神通轉移到荒野區。所謂的超級主城,在這點上就足以對普通民眾形成無與倫比的吸引力,遠不是其他任何偏遠小鎮、聚居區和普通要塞所能比擬。
羅翼帶著羅曼曼在黑暗中走了一段路,他身體內四條能量通道中,高大2000摩爾的天地元氣粒子不斷地釋放出體外,形成個簡單防護罩將落下酸雨都擋在了幾十公分開外,并未落在自己和羅曼曼身上。
但走到整條小路中段位置,距離前方隱隱發亮的六環道主路還有六七十米位置時,他腳步卻突然慢下來。
小路最前方,出現了幾個影影綽綽的身形。
一股令他寒毛直豎的危險感,就從那些身形上傳來。
不對勁……
不是上次那種暗殺……
這是……勢在必得的圍攻。
羅翼反手把背后羅曼曼身體向上送了送,又把胸前兩條衣袖纏起來的活結打成死結,然后才轉頭朝小巷子另個方向看了眼。
那里,果然也有幾個黑影正在向他們所在位置靠近。
羅翼悄然按動腕上智能終端,試著撥通艾琳娜電話時才發現,周圍這片區域已覆蓋了一層股超凡聚合物的波動,所有電磁信號都被屏蔽。
前后出路被堵,智能終端訊號被屏蔽……
唯一讓羅翼心中稍感安慰的是,前后這些人影之中,并沒有三階以上氣息。
看起來主城區的主動檢測系統和24小時待命的警備隊高手,依然對這些亡命徒有著極強的威懾力。不然的話以對方此刻出動陣仗,安排一兩位“能源戰士”“靈能者”或者“SS級基因戰士”動手,顯然不是什么難事。
那么……就還有得打!
羅翼抬頭看一眼正逐漸從稀疏變成密集的降雨,心中所有負面情緒就在這刻全部排空——連屬于暗殺者條件反應般的危險感,也以無上定力硬生生抹去。
心中所留下的,就只有最極限的冷靜。
兩端人影逐漸朝著羅翼所在位置接近過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探入懷中右手則摸上后腰,兩柄被當做底牌的武器第一次同時出現在了雙手中。
暗夜戰刀。
生死輪盤。
……
……
前后兩端人影越走越快。
巷尾三人,通往六環路大道的巷口處則有四個。
隨著雙方距離接近,借助幾十米外路燈余光和周圍建筑內,星星點點窗戶里透出光芒,羅翼終于看清了七人模樣。
看不清楚原本眼色的厚羊皮襖,臟兮兮的頭巾,厚底高幫還纏著六七圈繩子的長靴。
以及布滿污泥黑漬臉上,一雙雙餓狼般的眼神。
百分百正宗的荒野區獵人打扮,也是羅翼從小到大混在各個荒野區,最常見到的一類人。
——功法、武技、資源,裝備。
無論哪一方面這些荒野獵人都和主城區大組織成員,有著天差地別的距離。但羅翼卻寧愿此刻圍攻自己的,是哪個幫派組織戰士或者純粹殺手組織成員,也不想面對這群鬣狗。
因為就在半個月前,他和小丫頭也正是這群鬣狗之一。
來自同類身上熟悉味道,那股子瘋狂而又警惕,惜命又敢搏命的矛盾氣息,說明這七人絕非剛入行的菜鳥,而是和他一樣……至少在荒野區刀頭舔血,混了十年二十年的老獵人。
同樣的二階超凡氣息。
如果說中午在雙塔體育館對戰的布魯斯,作為S級基因戰士身上氣息強度是十。
那么羅翼身前身后七人,氣息最多也只有四到六之間。
可給他的危險感卻反過來,數倍地往上翻。
第一個荒野獵人在兩人身前三四米處停下——剛好處于生死輪盤有效射程之外。
強大,經驗豐富,和對危險野獸般直覺。
羅翼卻沒繼續在原地等下去,讓對方完成合圍之勢。
他雙手一拍,海量天地元氣粒子從手掌間噴涌而出,以最快速度溝通自然元素。
但不是火焰箭。
至少當天空中開始下起酸雨時,選擇以火焰元素迎敵絕不是個好主意。
元氣粒子飛速旋轉,很快便將空中酸雨滴全部凝聚過來,瞬間形成兩道水箭射出。一道射向第一人胸口位置,另一道則射向身后距離最近者。
“砰!砰!”
酸雨凝成水箭很快便被打碎,混戰也終于隨著這兩聲爆炸,而終于打響。前后七人或是抬起機械臂激發子彈、粒子束,或是身軀膨脹爆發出超凡異獸基因,朝著他直接撲來。
短短一瞬間攻擊鋪天蓋地,幾乎要將羅翼整個人徹底淹沒。
沉悶爆炸聲、氣勁破空聲、青石地面的碎裂聲此起彼伏響起。
但人群中已經不見了羅翼身形。
第一發超凡子彈從敵人機械臂上射出時,他就已經整個人蜷成一團,雙掌雙腳同時激發出大量天地元氣粒子,《混沌鍛體訣》功法所帶來速度優勢被催發到極限,直接從人群和火力網覆蓋中竄了出去。
肩膀上中了一發子彈,右手小臂被S級基因戰士風刃帶去一小塊皮肉。但這兩處小小傷勢卻未影響到他任何行動能力,只在脫出包圍圈那刻就單膝點地,左手生死輪盤槍口微微上挑扣動扳機,右手暗夜戰刀則貼著地面平斬而出。
“轟!”
一堆超凡槍械、氣勁爆響,全部被生死輪盤所發出巨響給壓下。
幾百顆動能小鋼珠,就在巨響中被超凡聚合物所制火藥激發出去,以超過40馬赫的初速度將距離他最近一人的半邊肩膀連帶著胸腔、頭顱,徹底打爛。
也就在同一時刻,貼著地面平掃而出的暗夜戰刀未帶起任何反光,卻無聲無息間將人群中三四只腳掌切豆腐般斬了下來。
正面挨了生死輪盤之人倒地身亡,腳掌被斬那幾人卻只發出聲悶哼,反應很快地貼著地面翻滾拉開距離,中間仍不忘舉起槍口對準羅翼扣動扳機。
這就是荒野區老獵人的戰斗意識,無論受傷還是全盛狀態,無論下風還是圍攻,只要一有機會就朝敵人發動最極限的攻擊……直到其中一方失去生命。
羅翼當然也沒傻傻停在原地,而是一邊背著羅曼曼繼續緊貼地面翻滾,一邊朝人群連續五次扣動扳機,一邊揮舞暗夜戰刀不斷地斬向距離最近的人影。
或是貼地斬斷腿腳,或是自下而上撩出刺向小腹。
五聲槍響之后,又是兩個敵人被擊中要害直接倒地,暗夜戰刀則不知道斬斷了多少只腳,刀身上都沾滿了血液、泥巴和酸雨。
但與此同時,對方那密集到仿佛不怕誤傷同伴的攻擊,也不斷地在他身上帶起一道道嚴重傷勢。手臂、肩膀、雙腿甚至胸腹間要害,都飚出一股股鮮血,整個人如同從地獄最深處殺出來的厲鬼般,完全不顧及自己生命地與對方以傷換傷……以命換命。
被他用衣服綁在背后的羅曼曼身上,也中了幾顆流彈,卻仍處于沉眠狀態未被這場沉默且激烈的戰斗所驚醒。
短短兩三秒鐘后,對方終于在第一輪攻擊后下意識地拉開了距離。
圍攻七人死了三個,剩下四人中有兩個各斷了只腳掌,卻仍一聲不吭地用斷茬“踩”著地面,臟兮兮的衣服上沾滿了自己或是同伴血液,手中武器始終對準半蹲在地面上羅翼。
這些荒野區的亡命之徒們,也終于意識到面前少年不是主城區里長大的溫室花朵,而是和他們一眼在尸山血海中搏殺出來的荒野區老獵人。
同類,總是更容易分辨出同類的氣息。
天空中落下酸雨越來越大,帶著強酸的水滴不斷滲入羅翼身上無數道傷口,引發陣陣深入骨髓般疼痛。但他只微甩了甩頭,將發梢上影響視線的水滴抹去,體內天地元氣粒子迅速灌注雙腿,身形再度朝著剩下幾人急速沖去。
對面四人毫不猶疑地分散后退,同時不斷地將超凡子彈、火焰、風刃等變種人能力,射向他前進中身軀。
生死輪盤近距離轟擊的威力,顯然也令這幾個荒野區老獵人們心生忌憚,下意識調整了近戰圍攻的打法。只不過左輪手炮六發子彈射擊完畢,生死輪盤此刻在羅翼手中比一根燒火棍強不了多少。
他只能貼著地面朝對方不斷追擊,試圖拉近距離后憑借暗夜戰刀那不講理的鋒銳特性,來博取絕境中的最后一線生機。
可惜對面最后四人戰斗經驗都不是一般的豐富,哪怕瘸著一條腿的兩人也都邊攻擊邊飛速后退,始終沒給他任何拉近距離的機會。
子彈、氣勁在半空中亂飛,哪怕沒有組成嚴密的火力網,也對羅翼造成了極大威脅。他才沖出不到五六米,小腹與左邊肩膀又各挨了下重擊,整個人渾身上下都被噴涌而出鮮血覆蓋,頭皮上一處撕裂傷淌下來的血液混合著酸雨和泥巴……更是差點兒糊住視線。
雙方保持著三四米距離,一個飛速前沖四人分散后退,羅翼體內四條能量通道中的天地元氣粒子依然充沛至極,但他身上傷勢卻隨著攻擊越來越重,速度終于慢了下來。
唯一的好消息,是對面四人在連續兩輪壓榨潛力的極限攻擊,加上他不顧一切以傷換傷搏命之下,也都快到了極限——重甲戰士體內蓄電池能量快要耗空,S級基因戰士體內超凡異獸基因端粒體磨損,隨時都會崩潰。
這短短不到半分鐘時間的瘋狂攻防戰,把雙方都幾乎逼到了極限。
繼續向前追擊數米仍未能進入帖身戰范圍,身上又被轟出幾個可怕傷口,羅翼卻始終未被這無限接近于絕境的情形所擊倒。雙眼依舊亮著銳利目光,大腦始終保持著最平靜,最理智的戰斗狀態。
他右手微微用力,暗夜戰刀握柄上倒刺悄然彈出刺入掌心,開始瘋狂吸收他體內鮮血。
半秒鐘后羅翼面色越發蒼白,卻硬扛著撲面而來的數發超凡子彈,將暗夜戰刀朝前方脫手擲出。
幽暗漆黑到無法反射任何光芒的刀身,幾乎在從他手掌中飛出的同一秒,便穿越數米距離出現在了對面一人脖頸上。沒有飛行軌跡、也沒有破空聲音,仿佛是直接穿破空間毫無征兆地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
那老獵人整條脖子都被暗夜戰刀從前至后刺穿,下意識地想去握住刀柄,卻終于失去生命體征筆直倒地。
七個圍攻者還剩三人,其中兩人各斷一只腳掌,戰斗開始到現在也只過去了一分鐘。
但羅翼手中已沒有任何武器。
幾秒鐘前,他就已經左右肩膀各中一彈,左手小臂被風刃撕去一大片皮肉,大腿上還嵌著顆超凡彈頭。最致命的是胸前和小腹兩處傷勢,彈頭沖破身軀深入內臟……帶著旋轉動能,將右側肺葉和小腹中的腸子徹底搗爛。
——這種程度的重傷換在任何人身上,可能都已昏迷致死。但偏偏羅翼身形貼地雙手雙腳同時用力,不斷試圖拉近與敵人距離。直到最后擲出暗夜戰刀那一擊,搏殺第四人之后,他才終于停下所有動作,輕輕地喘著氣。
每一次呼吸,都會帶起股撕心裂肺般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