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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東宮密議

  • 帝闕韶華
  • 薄荷酒
  • 5671字
  • 2022-12-23 10:27:13

兩天后,黃昏近晚時分,皇城附近繁華的街市上依舊人流往來熙攘,大小店鋪將關未關。這時街道盡頭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一行五騎疾馳而來,當先一人大紅錦衣,銀冠束發,身后四騎皆侍衛服色,箭衣雕鞍。人流頓時一陣紛亂,匆匆避讓。

常在洛城這條大街上經營的店家低聲對好奇的客人說道:“那是三皇子,安王殿下,看這個方向,多半是朝城東去的?!甭犅劦目腿巳粢彩锹宄侨耸?,多半就會意地點頭,宮墻東邊半里,就是太子府?;嗜勇寰较仓t衣,他一身華服在街頭疾馳而過,近年來本就是皇城一景。

京城中王侯公卿濟濟,有的是官宦子弟,顯貴之后,盡多風流自詡,桀驁輕狂,但能這般縱馬過市如入無人之境的,也只有安王了。

洛君平飛騎到了東宮太子府,勒韁下馬。他到這里是來慣的,但太子向來對規矩體統看得甚重,不容旁人在禮數上有絲毫怠慢,因此今晚雖是洛文蕭命人請他來的,他進府后也只是慢步走到正殿階前,等候通傳。不一時,太子的隨侍溫逾從內殿里出來,恭敬地行禮引他進去。

洛君平走進內殿。洛文蕭的太子府是按照規制建的,比幾個兄弟的王府都要深宏,雖然比不了氣象萬千的皇城重華宮,也頗為莊重威嚴。

洛君平來得次數多了,有時就會想,即使是個凡夫俗子做了這東宮的主人,受萬眾擁簇,時間長了也能養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氣度來。不過這種念頭可說大逆不道,不要說宣諸于口,連在心里想一想都是萬萬不該的。他總是盡量不去想這些,但不是覺得自己想法不對,也不是因為洛文蕭的確不是省油的燈,比凡夫俗子高出不止一籌,而是以防想多了,什么時候不慎在臉上表露出一絲半點,被有心人看見,就是禍端。

他內心深處隱隱還有過一個更為忤逆的念頭:東宮的主人若是靜王,不知會是何種情形。

洛文蕭坐在書案旁,著一身湖藍色蜀錦常服,身邊一個四十多歲面貌清癯的文士,正在與太子交談。洛君平識得,那是莊世經,此人出身江南小戶,早年科舉也曾金榜提名,但據說因主考認為他失于偏激,不堪大用,故而只給了個極低的名次。莊世經自負才學,一氣之下索性不做官,只是做些教館西席,后來不知通過什么門路,投到了太子門下。因胸中頗有些權謀機變之策,近年來漸得洛文蕭器重,如今已是他府中第一謀士。

“三皇弟來了?!甭逦氖捥а劭匆娐寰?,便站起身來,含笑招呼道,“我正想著,以你那匹馬的速度也該到了??炜爝^來,正在等你?!?

“見過太子殿下?!甭寰叫Φ?,連忙近前施禮。

“免了免了,”洛文蕭擺了擺手,“你我之間講這些虛禮做什么,坐下先喝口茶?!?

洛君平唇邊帶著些笑意,依然施了禮,又讓忙著起身的莊世經不必多禮,才在書案一側坐了下來。洛文蕭待人向來謙和,朝中上下皆道太子殿下處事謙謙溫雅,令人如沐春風,但若是因此真的以為洛文蕭好說話,定會悔之不及。

“太子叫我,我可是趕著過來,連飯都沒來得及吃?!彼恿藴赜膺f上的茶盅,似笑非笑地說道,“我把話說在前頭,今天不管什么事,二皇兄你可都得管飯?!?

“正事不說,就想著吃,看你這點出息,哪次少過你的。”洛文蕭固然端肅,也笑罵了一句。殿中連溫逾在內的幾名侍從聞言都露出笑意,只有莊世經素來不茍言笑,仍神色板正。

“我能有什么正經事,”洛君平喝了一口茶,漫不經心地說道,“戶部的事務交卸了,靖羽衛的事不用我管,現下全洛城都曉得我洛君平乃閑人中的閑人,紈绔中的紈绔?!碧诱罾锏娜司闶切母?,從不敢亂傳一言半語,他發牢騷時也就沒什么顧忌,“我看這樣也不錯,反正做多錯多,辛辛苦苦的,反倒落下不是,樂得過幾天清閑日子。別人都比我聰明,見天什么也不做,進宮陪著說幾句閑話,父皇就喜歡得很?!?

洛文蕭聽他滿口怨言,皺了皺眉。天宜帝昨日賞了金銀絹帛給寧王,送到鼎劍侯府上,還親口讓洛憑淵到御林衛中挑選幾名隨身護衛,安王卻在坐冷板凳,聞訊心里自然又不舒服了。

他無奈地說道:“憑淵長得好,年紀又輕,父皇自然見了喜歡。他比我們小五六歲呢,你也拿出點為人兄長的樣子,不怕被別人聽見笑話?!?

“我自己算得了什么,我只是替二皇兄你不平。每天不是處理繁瑣小事,就是讓你領得罪人的差事,稍有不妥,就是錯處?!甭寰秸f道。天宜帝這兩年,對太子是愈發提防了。

洛文蕭嘆了口氣,不去接他的話茬,只是說道:“我這里事多,你也別閑太久,過幾天,我和父皇說,有事情交給你?!彼砸煌nD,“我倒盼著父皇能讓五皇弟做點事,也替我分擔些,只是不知道憑淵有沒有這個心思,我也不好開口?!?

洛君平明白他話中之意。太子對寧王的性情想法還摸不太準,莊世經已經分析過,天宜帝最忌結黨,見自己與太子走得近,已然疑忌,絕不會允許寧王再被拉攏過來,反而有可能另行扶植,牽制洛文蕭。天宜帝這些天來的寵愛與賞賜,已隱隱透出這層意思。

洛君平笑道:“咱們這位五弟,每天和林辰在一起走走看看,若有宗室下帖子請他,他就去拜會一番,不怎么結交朝臣,一時看不出有什么志向。只是以我前日所見,也不是個好相于的,你是沒見到那個人當時的臉色,只怕我們一走,就得在床上躺兩天了?!?

洛文蕭沉吟不語,他早已得知寧王在靜王府中的言行,雖早在意料之中,聞訊也放心了不少,但他生性謹慎,既然摸不清洛憑淵的想法,就不好決定如何對他。

莊世經一直沒插言,這時卻撫掌道:“寧王將至弱冠之齡,少年心性,又久居山中,難免會思慕紅塵,想來還未見識過這帝都繁華的個中滋味,還須兄長朋友多加指引才是?!?

他說得隱晦,但兩位皇子聽了都明了其意,不禁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洛文蕭有些躊躇,洛君平已笑道:“莊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說到這章臺走馬、軟紅十丈,太子殿下怕是不成,林辰平素吹得雖響,也未必見得了真章,好在臣弟眼下得空,這便出馬作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溫柔鄉里最見心性,看看咱們五皇弟究竟何等樣人?!?

洛文蕭仍舊猶豫,“聞說寒山派清規極嚴,寧王若是因此移了性情,只怕會見責于師門,父皇也不喜,反而不美?!?

洛君平說道:“我自有分寸,于他也并非是壞事。”心中暗想,反正是好人你來當,陰招我來使,向來如此,何必每次都裝得這般客氣。一邊又不著痕跡地瞟了眼莊世經,暗想此人滿臉道學,謀劃時卻上三流下九流無所不包,倒是我輩中人,今后須多防著他些。

此事計議已定,洛君平見太子神色間仍是心事重重,又說道:“依我看,五皇弟能得父皇青眼,多半還是因為寒山真人托他轉呈的那封信。寒山派自詡清高,說是不入世,卻收了皇子當弟子,又找了個什么璇璣閣主來測算我朝的氣運,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寫了些什么。父皇竟也將這空穴來風當回事,琢磨個不住,連后宮都回得少了。”

“三弟?!甭逦氖掃沉艘宦?,示意他住口。此語一出,同時貶了寒山真人、璇璣閣主和天宜帝,若是傳出去,實是大大不妥。這三弟近來因為插手戶部的經商文書,本想從中撈一票,卻被皇帝察覺,多有申斥,于是心氣難平,性情愈發乖張了。

莊世經捻了捻頦下三綹胡須,正容說道:“璇璣閣確然非同小可,三殿下可聽聞過一山一閣一洞府之說,寒山派、璇璣閣、昆侖府,雖在江湖,但天下本為一體,哪能半點不涉朝堂。自九年前瑯環崩落離析,我禹周江湖中最有影響力的就是這三處門派勢力了?!?

洛文蕭臉上陰晴不定,瑯環二字乃是他心中大忌,向來少有人敢當面提及,不想莊世經今日這般直言不諱。

莊世經又繼續說道:“璇璣閣精于陣法機關,閣主名叫蘇宴,字聆雪,所取乃是酒席宴罷,寂寞如雪之意。據說他年紀雖輕,卻于星象術數,醫術易理,無一不精,可說驚才絕艷,入主璇璣閣七年來,每有出言,無不中的。五年前濟州府地龍翻身,就曾得他事先測算示警,救了闔城百姓。去年又送了一幅璇璣陣圖給云王,襄助布陣大破北遼。只是他不愿多窺天機,甚少測算,此次竟肯應寒山真人之請,依天象推測我朝未來幾年運數,實在是難得之極。寒山真人既然寄書,表明他亦十分贊同。”

洛君平聽他滔滔不絕說來,盡是推許之意,略感煩躁。洛憑淵當日于紫宸殿上言道,在他即將辭別師門之際,璇璣閣主來訪莫寒山,二人于綺霞峰頂清談七日,白天論道,夜晚觀星。第八天,蘇聆雪留下一偈,飄然而去。莫寒山親筆將偈文書寫下來,讓洛憑淵帶回重華宮,面呈禹周天子。

說來說去,無論璇璣閣主和寒山真人算出了什么,在他看來,此舉都是為洛憑淵增添光彩,因此很是礙眼。他不耐煩地說道:“當務之急,還是得設法弄清那信里究竟是何內容,才好應對。只是這些天父皇一直只字不提,實是令人心焦?!?

“父皇雖然沒說,但璇璣閣主之語,未必就無從得知,漸漸總會流傳于外。我命人著意探聽,總算是有所收獲。”洛文蕭慢慢說道,突然略一擺手,溫逾等人立即退了出去。

當殿中只剩下三個人時,他從袖中拿出了一張折好的紙箋,“君平,今日我找你來,就是為了一起參詳此事。”

洛君平心中不由得一震,他自己也并非全無動作,只是打聽之下并無端倪,洛文蕭竟這么快就弄到手了。他接過那張紙箋,打開見上面寫到:

含章以北,洛水之西,暗星將起,輔我帝基;

天狼韜晦,兵戈可息,江山有幸,河漢清兮;

白虹貫日,紫微再臨,佑我帝朝,中興有期。

字跡自然不可能出自蘇聆雪或莫寒山的親筆,但筆劃間也頗為凝練大氣,語意似乎十分明白,且定會令為帝者欣喜,不過細細想來,又有不少費解之處。洛君平讀了兩遍,還給洛文蕭,一時沒有說話。太子轉手又給莊世經看了,等兩個人都讀完,才問道:“你們覺得,此偈何解?”

莊世經沉吟片刻,緩緩說道:“依天象而觀氣運,所看的乃是其中變數。星辰浩瀚,斗轉星移,有劫也有運,理應都是應在人身上。以在下之淺見,不妨推想每一句所指應在何人身上?!?

他頓了頓說道:“這第二句看起來最是明白,天狼韜晦,兵戈可息,天狼星主戰,而今北境戰端未平,領兵作戰的卻是云王?!?

洛君平聞聽他這般分析,臉色已不太好看。他生平最忌的就是這兵權在握,幾乎令人無可挑剔的四弟,天宜帝對云王極是看重,常??滟潱褍蓚€皇兄襯得面上無光。洛文蕭是太子,也就罷了,自己比二十一歲的洛臨翩還大上兩歲,相形之下卻顯得很是碌碌無為,因此每逢邊關上捷報傳來,他就心中發酸,快要聽不得云王的名字。

他于是問道:“韜晦是何意,我禹周可是能勝北遼?”

莊世經卻搖頭說道:“只能解為戰亂或可平息,但究竟是勝而和,還是敗而和,委實不好判定,在下不敢妄議?!?

洛君平把茶杯頓在桌上,不想再提云王,說道:“依莊先生之法,本王也來解上一解。這第一句,含章以北,洛水之西,應了詞語之人,當是在我帝都洛城,地處西北。”

莊世經微露笑意,“正該如此,安王殿下所言甚是,不過說到含章以北,含章乃重華宮中重殿,供奉皇族宗室祖先?!闭f著依例拱了拱手,“故而這能佐輔帝業之人,多半是宗室中人。料來籍籍無名之輩,也不可能上應天象了。”

這次輪到洛文蕭面有不豫,卻不說話,只聽洛君平脫口說道:“先生所指,難道是靜王府那個人?”西北邊相對偏僻,座落在那里的也只有靜王府了。

洛文蕭見莊世經雖未接話,臉上神色分明是贊同之意,心里頓時莫名地生出一股怒氣。他明知應該控制,仍是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實際上,他想到洛湮華,還在安王開口推斷之前。但讓他不舒服的是,每個人似乎都作如是想。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靜王府門前清冷,昔日榮華已煙消云散,可是為什么自己周圍的人,甚至包括父皇在內,都不曾真的忘記靜王的存在,那個武功盡失、備受冷落的洛湮華。

他吸了口氣,按住躁動的心緒,問道:“那么第三句呢,先生可有定見?”

莊世經沒有立刻答話,像是在斟酌言辭,過了一會兒才說道:“紫薇乃是帝星,紫薇再臨,自然是意喻圣上英明,此語按理應是大吉。”

洛文蕭心中一動,他察覺莊世經語意模糊,明顯認為不能直言。帝星再臨,莫非寓意下一位帝王才是中興之主,那么除了他這當今太子,還能是誰、

一念及此,饒是他向來自持,心中也不由一陣亂跳。

只聽莊世經接著說道:“然而句中白虹貫日在先,卻又十分兇險。史書中,天象每現白虹貫日,皇室便有禍亂,而且,往往是出了極大冤屈,上天有所感應,才會生此異象?!?

他話音未落,洛文蕭已將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慣在地上,一聲脆響,摔得四分五裂。他臉色陰沉,怒喝道:“莊世經,誰給你這么大膽子,敢妄言論斷我天家之事?!?

他平素處事都是一團和氣,對待謀臣更是尊重,以示禮賢下士之風度。但莊世經適才之言聽在耳中,字字誅心,不由得不變色發作,連安王也嚇了一跳。

莊世經見他盛怒,當即起身,拱了拱手,卻并不慌亂:“殿下息怒,臣下絕無不敬之意。莊某雖才淺學疏,但既然得殿下信任,做了東宮的幕僚,便須事事以實言相告,方能助殿下審時度勢,有所定奪,否則就是失了身為謀臣的本分?!?

洛君平也連忙打圓場,“二皇兄,莊先生原是好意,保不準就有他人在父皇面前說同樣的話,我們若是不知,才是被動?!?

洛文蕭怒氣漸平,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反應如此之大,反而顯得心虛。他心中有些懊惱,勉強笑道:“實在是此事干系重大,我關心過甚,情急之下錯怪了先生。先生請坐?!闭f著做個手勢,示意莊世經但坐無妨。

莊世經不以為意,重新坐下。

守在殿外的侍從聽到里面動靜,知道太子發怒,未得召喚哪里敢擅入,只有溫逾隨侍洛文蕭日久,擔心有什么需要,摸了進來,只敢站在內殿門口遙遙張望。

洛文蕭見到他的身影,就吩咐道:“溫逾,在明光軒擺膳吧?!碧焐淹恚肿杂X有些心神不定,要停一停才能繼續商議。

洛君平說道:“什么天狼白虹紫薇,又不歸我們管,想管也管不了。倒是這將起的暗星,如今只說是在帝都西北,住在那里的人多了,花落誰家,還未可知。以臣弟看,可不一定是在靜王府?!甭逦氖挄?,緩緩點頭。

當天晚上,洛君平在太子府明光軒用了晚餐。膳食雖然精美,還有絲竹相伴,但各人都有些心事重重,食不知味。飯后,三個人又說了一陣子話,才算計較停當。

洛君平出太子府時夜色已深,將近宵禁時分,街市兩邊的店鋪都是黑沉沉的,遠處一些大戶人家似還亮著點點燈燭,夜風里帶著春天的微寒。他回頭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東宮,心想,洛文蕭被冊立為太子已有五年,盡管在朝臣百姓的眼中,他的位置坐得穩穩當當,但實則不盡然,雖不至于如履薄冰,但只怕也很少能睡個安穩覺。重華宮一有什么風吹草動,就要琢磨半日,心里有再多事,也要裝得若無其事,實在無趣得很。

想到這里,他心里有種冷冷的嘲諷,不全是對太子,也是對自己,他們可是拴在一條繩上的。

他上了馬,不理身后緊隨的侍衛,朝自己的府邸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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