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五日，下午五點半。

本應是下班時間，可大辦公室里沒有一人敢走。大家都在等法醫處的尸檢報告，甚至做好今晚通宵奮戰的準備。

傍晚六點，尸檢報告和技偵的鑒定報告前后腳完成，刑偵、技偵、法醫處聯合開了一場案情討論會，參與案件偵查的人員全部參加，包括新來的江微和宋元明。

燈光昏暗的會議室內，所有人面色嚴肅的盯著投影。等材料共享完畢，趙起云開口說：“以上就是現場掌握的基本情況，下面請技術隊、法醫室分別對檢驗報告進行說明。”

雙方同時一愣，沒人先說話。過了片刻，技術隊長陳赫咳了一聲，道：“咳咳，那……我就先說。”

陳赫年過五十，已到了快退休的年紀，擔任領導崗位有些吃力，早有提攜新人的打算。奈何技術隊無論升職、立功還是待遇，都比不上刑偵吸引力大，導致人才逐漸凋零。

外面的優秀人才進不來，陳隊動起挖墻腳的心思。聽說刑偵新來了兩個實習生，在趙閻王手下根基不牢，是最佳策反對象。他一本正經的做著匯報，眼睛不忘滴溜溜來回在江微和宋元明身上轉。

“現場排除報案人外，采到的足跡共有三組：

第一組是女性高跟鞋鞋印，36碼，不是被害人的。

第二組是孩子的鞋印，長15厘米左右，推測是兩歲左右孩童留下的。

第三組是一雙42碼運動鞋留下的鞋印，痕跡最深，不排除是兇手的可能。”

陳赫頓了一下，繼續說，“湖區周邊土質松軟，作案肯定會留下痕跡。當晚雖然下了點雨，但并不足以沖刷現場證據。截至目前，現場未發現掙扎、打斗、拖擦痕跡，沒采集到指紋，也沒找到作案工具，推測湖區不是第一案發現場。樹林附近的泥土路也沒發現汽車、電動車、自行車或推車一類交通工具的車轍印，應該兇手在別處殺人后，趁深夜在公園人工搬運、摸黑拋尸。”

趙起云問：“監控錄像調了嗎？”

陳赫說：“公園只有大門出入口有監控攝像頭，我們查看了八月四日晚上六點到次日早上六點之間的監控錄像，也就是頭天晚上公園關閉到第二天發現尸體之間的監控。除了刷工牌的工作人員，并無外人進出。以公園為中心半徑五公里范圍內的道路監控視頻也調出來了，并未發現疑似拋尸的可疑分子，沒有可疑車輛，也沒有被害人生前的視頻，正考慮擴大搜查范圍。”

趙起云點了下頭，忽然開口提問：“江微，兇手能準確避開所有監控，說明什么?”

江微手里拿著一根黑色簽字筆，正在指尖飛快的旋轉著，聞言愣了一下，故意停頓幾秒才做出回答：“兇手知道附近哪兒有監控。”

趙起云聽完，表情看起來對她的回答十分不滿意。

當著技術隊和法醫處的面，江微意識到這算一次考核，沒那么容易糊弄過去，于是才認真起來：“兇手無論殺人還是拋尸，大都選擇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符合他認為的心里安全區。他對附近的監控攝像頭相當熟悉，公交站、道路監控之類的都被他躲開了。”

趙起云依然沒有說話。

這樣都不行嗎？

無奈之下，她只能繼續說：“我認為暫時沒必要擴大搜查范圍，但除了交通道路監控，周圍的私人超市、餐館、酒店、快遞收發處等，凡是大門口可能裝監控的地方，都要查一遍。市政的監控攝像頭他能摸清楚，居民或底商自用防賊的，他不可能全都知道。”

這下總行了吧！

蔡聞伸著脖子瞄了眼老大的筆記本，只見上面寫著“超市、快遞倉庫、私人診所監控”。他內心驚訝，小江的偵查方向居然全對，連老大都沒補充。

趙起云對她的回答不予置評，繼續提問：“宋元明，根據現有的足跡比對，能做出什么推論?”

宋元明渾身一震，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好像小學生回答問題一樣。

“除報案人以外，穿42號鞋子的最有可能是嫌疑人。足印前后腳間距60公分，這個人身高大概170。從足印深度來看，他至少……100公斤，可能是個大胖子，但不太合理。嫌疑人是拋尸，地上卻沒有運輸工具留下的痕跡，那他只能背或抱著被害人進樹林。被害人體重在45公斤左右，因此嫌疑人的實際體重可能也就60公斤上下。”

陳赫笑了下，沖宋元明招招手說：“年輕人別緊張，來，坐下說坐下說。”人才啊，都是人才，自己非得挖到手不可。

趙起云點點頭，補充了一句：“不能簡單的排除報案人嫌疑，要查一查。”

宋元明鄭重其事的點頭，趕快埋頭把這句話在筆記本上寫下來。

陳赫隊長請助手幫忙放PPT，物證方面的資料呈現在投影上。截至目前除了那42碼的鞋印，有價值線索太少。

趙起云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寄希望于法醫室：“錢法醫，你那邊情況怎么樣？”

“解剖結果沒什么特別的，尸檢報告上都有，只說幾個重要發現。”錢小東連PPT和照片都省了，直接口頭轉述，“死亡時間確認了，是八月四日晚上9點左右。死者身上沒有防御傷，指甲縫里沒能提取到其他人的表皮組織，不過她衣服上沾了一根短發，經化驗不屬于死者本人。我已叫人連夜送去司法鑒定中心做DNA比對，如果頭發的主人有前科，一定能查到記錄。”

終于有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在場所有人同時坐直身子，看著錢小東手里的那份報告。

錢小東繼續說：“其次，我們對死者進行血液化驗，發現周美玲體內含有超劑量的賽洛西賓，也就是致幻劑。而且她不是一次性服用，是長期服用的結果。”

賽洛西賓？江微指尖旋轉的簽字筆掉在桌上，發出不協調的噪聲。不過會議室里的人都在聚精會神聽法醫做報告，沒人注意她的異常。

“就是那個致幻蘑菇嗎？”郭婷驚訝的說。

錢小東點頭道：“國外有用致幻蘑菇來治療郁抑癥，據說混合物可以有效重置致郁的腦電波回路，使人產生快樂的感覺，還對十幾名癌癥晚期患者進行過實驗。但在我國，使用含致幻蘑菇成分的抗抑郁藥是非法的，賽洛西賓也被指定為毒品。”

“周美玲有抑郁癥？”蔡聞皺眉問。

趙起云道：“就算有，以她的能力，不可自己搞到這種藥。”

錢小東繼續介紹說：“這東西雖然是天然物質，可毒性很強，國外就有多起因為吸食賽洛西賓后出現妄想、幻覺，失去現實感，過后筋疲力盡，精神頹廢，甚至還有人因為幻覺而跳樓的。”

“靠，簡直就是毒品！”蔡聞一拍桌子道。

趙起云吩咐下去：“通知禁毒大隊，幫忙調查江北最近是否有這類毒品流入，同時派人重新對周美玲家進行檢查，看能否發現藥物殘留。重點查清是有人給周美玲下毒，還是她因為抑郁癥自己服用的。”

“是！”

趙起云若有所思，食指輕輕點在膝蓋上。他忽然想到一事，轉頭準備問郭婷，余光瞥見江微略顯蒼白的臉色，已經到嗓子眼的話硬生生卡了回去。

江微表情愣怔，目光無焦距，明明很認真的聽大家討論，卻又好像魂魄游離、意識出竅。

她想什么呢？

趙起云疑惑的皺了下眉，兩人目光不自覺倏然對上了。江微立刻回神，就好像擁有肌肉記憶一樣，迅速把頭低下去，反應劇烈到讓趙起云覺得詫異。

身邊的蔡聞戳了下他的胳膊問：“老大，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趙起云收回目光，想了一下，發現自己居然忘了剛才要問郭婷什么事了。他合上筆記本說：“現在既然已知被害人身份，那就從她的人際關系查起，總得找到突破口。我有種直覺，這不是一起單純的搶劫謀殺，背后很可能隱藏更大的關系網。”說完，他把臉轉向江微和宋元明，發現前者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常，又是那種平靜如水的表情。

“摸排走訪是刑偵的重要環節，你們兩位明天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走訪調查，想要什么資源隨時申請，下班前給我一份調查報告。”

“是。”兩人同時說。

江微撕下一頁空白紙，中間對折，上下分別寫上“凱悅百貨”，然后從中縫撕開，疊成兩個紙簽。回到大辦公室，不出所料，宋元明主動問她：“現在已知兩個走訪地點，一個是公園附近，一個是凱悅百貨，你選哪個？”

“公平起見，抓鬮吧。”江微立刻從兜里摸出準備好的兩個紙簽。

“女士優先，你先來。”宋元明果然說。

江微點點頭，煞有介事的抓了一個，打開紙簽說：“我去凱悅百貨，那你就去公園吧。”

宋元明不疑有他的點點頭，連剩下的那個簽都沒打開看。江微笑笑，很自然的把另一個也寫著“凱悅百貨”的簽丟進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