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微在天剛亮的時候接到郭婷電話。

西區塔子山公園發生命案，叫她不用去分局報到了，直接出現場。江微騎電動車趕到時，看到西區分局刑偵隊的警員早已就位。圍觀群眾被攔在警戒線外，道路邊停了四五輛警用吉普車，閃著紅藍色警燈。

江微把電驢子鎖在馬路對面的電線桿下，從包里掏出沒來得及吃的早飯，邊吃邊往公園里沖。

執勤民警立刻攔住她：“姑娘你誰啊，里面是現場你不能進去。”女孩兒滿頭大汗的慌張樣子，讓他誤以為是死者的家屬，不過很快他就排除了這個可能，這個人臉上一點悲傷驚恐的神情都沒有，而且，手上還拿著一塊咬了一口的……三明治？

“不好意思，我叫江微，新來的實習生，過來出現場的。”江微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騰出一只手從包里掏出報到證。

民警神情更加不可思議。怕被記者糊弄過去，他拿過報到證再三確認，不是偽造的，照片也對得上。為保萬無一失，他又拿出對講機，向里面的現場同事再次確認：“組長，有個叫江微的說是刑偵隊實習生，拿著報到證來出現場，人現在站門口要求進去，請問怎么處理？”

江微剛咬上一口三明治還沒吞下去，聽到這話差點自己給噎死。

負責看守現場的派出所民警是個大咧咧的粗漢子，接到手下的請示也沒多想，直接就對著正在忙碌的西區刑偵隊的人大聲叫道：“哎，你們是不是有一個叫江微的實習生，帶著報到證來出現場了！”

就這一叫，江微這個新來的頓時名冠全場。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就連正在驗尸的法醫都停下手中動作，下意識把視線轉到他們的“老大”趙起云身上。

此時，趙起云正在聽蔡聞做匯報，突然聽到這如同炸雷一樣叫聲，原本嚴肅的臉忽然一頓。

“這么說，另外一個實習生到了。”蔡聞咧嘴笑道，正想招呼讓那新人進來，瞅見老大的神情不對，咧開的嘴又閉上。

一旁的郭婷瞥了趙起云一眼，見他沒有表示，連忙轉身往公園門口走。剛出公園門，一眼就找到她的目標：一個正狼吞虎咽嚼面包的女孩子。

她身上穿著寬大的素白T恤，淺藍牛仔褲，白色帆布鞋，背著黑色雙肩包，梳著馬尾辮，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學生。她皮膚十分白皙，五官看上去還算清秀，只是眼神呆板空洞，一看就是沒經過世情。

早餐居然帶來現場吃，沒有基本常識，對工作也缺乏應有的重視。郭婷從警六年，還真沒見過這么二五眼不著調的實習生。據說她還是英國海歸，劉局極力推薦的……人才？走后門的吧！

“江微是吧，快點過來！”郭婷朝女孩兒招手。

江微放眼一看，來者是個穿便服的女警，聽聲音就知道是早上給自己打電話的人，她的師父郭婷。她立刻一副乖巧的樣子跑過去，對著郭婷彎腰點頭直道歉：“對不起，我來晚了！”

郭婷對她笑笑：“沒事，趕緊過來吧。”

跟在健步如飛的女警身后，江微繼續解釋：“婷姐，其實早上你打完電話我很快就出門了，可昨晚家里停電，電池沒充滿，我的電動車半路上沒電了……”

話還沒說完，郭婷已經停了下來，看著她：“我們到了，呆會兒你先跟趙隊匯報一下。”

江微抬眼一瞧。此時兩人已經到了湖區，東側小樹林又拉了一道黃色警戒線，比公園門口的還要森嚴。警戒線內十幾個人頭聳動，拍照的拍照，取證的取證，看來這里就是案發現場了。

郭婷從技術人員那兒拿了一雙鞋套、一副手套給她，進入現場前又覺得有必要給新來的打一下預防針。

“呆會兒進去的時候跟在我后面，看到什么你不要怕，就當是在學習，知道嗎？”

江微連忙點頭。郭婷抬起警戒線，她彎腰跟著進入現場后，視線開始暗暗觀察現場和周圍的人。

尸體躺在湖邊的小樹林里，一個看上去很年輕的法醫穿著防護服，正在驗尸。

法醫錢小東，雖然也就二十來歲，剛分配到西區分局不久，不過業務能力十分精進，法醫處的儲備主任。此時，他雙手正在尸體的脖頸處摸索著，應該是發現什么線索了。

被害人死于窒息。江微看著法醫的動作，心里默默下結論。

她把眼睛轉向另一側。技術人員正在現場勘察，沒有指紋、沒有掙扎打斗痕跡、沒有作案工具……從現場干凈程度看，要么案犯是老手，要么這里并非第一案發現場。

距尸體最近的除了法醫，還有兩個人站在勘察板上。其中一人正在向另外一個匯報情況，他語速非常快，不過邏輯清楚，言語間不忘拿眼神偷偷向她這邊看。

江微朝他露出一個羞赧的微笑。刑偵隊的老隊員蔡聞，隊里集齊上百張好人卡的中央空調。

而另外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雖然背對著她，但還是能緊緊吸引她的目光。

他上身一件黑襯衣、下穿一條黑西褲，腳踩同色休閑皮鞋。盡管站在泥土地上，他的鞋面也不見一絲灰塵。他的衣服款式并不出眾，然而沉甸甸的色系透出一絲不苛、嚴肅刻板的氣質，江微從他這身打扮，嗅到令人窒息的強迫癥味道。

那就是她昨天晚上遇見的陌生男人，今天成了她頂頭上司的趙起云。

個性冷漠孤傲，對待下屬嚴厲挑剔，辦起案來六親不認，全身上下寫滿“生人勿近”四個字。

昨晚看到臉就認出他了，只沒想到兩人再見面，不是在分局辦公室，而是命案現場。

許是感受到身后人肆無忌憚的打量，趙起云回頭看向她。電光火石間，江微立刻收斂目光。

“那就是我們老大，趕緊過去先打個招呼。”郭婷轉過頭催促她。

“啊，好。”江微雙手緊張的攥在一起，步伐踉蹌走上前，有點笨拙的敬禮，心虛的開口：“趙隊您好，我是新來的實習生，我叫江微。”

周圍已經有人開始低笑，還有幾人報以同情的目光。趙起云一個犀利眼神殺過去，四周立刻鴉雀無聲。

江微盯著他的右臂看，因為衣服顏色深，看不出有沒有包扎有沒有滲血。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動了動右手腕，用動作問他手臂的傷怎么樣。

趙起云面無表情看著她，什么都沒說，好像第一次見她一樣，公事公辦：“既然來了，那就一起看尸體，說說見解。”

江微內心一怔，深吸一口氣，小跑過去。

被害人女性，年齡大概四十歲左右，個子不高，此時蜷縮在地上，臉孔發青猶如女鬼。

江微兩眼一睜，立刻從旁邊一名技偵手里搶過物證袋，背過身，順利把剛才吃下去的早飯給催吐出來。

“沒事，沒事。”蔡聞安慰她道，“新人第一次出現場都會吐。我帶的徒弟還是正經公大畢業，到了現場一樣吐得稀里嘩啦，情況比你還糟。”他指著旁邊一個跟江微年紀差不多的小伙子說道。

小伙子叫宋元明，被點名的他難為情的撓撓頭，正對上江微的視線，兩人瞬間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可惜刑偵隊招收名額有限，三個月后，她與宋元明只有一人能留下。

“報案人是公園的清潔工，今早6點在湖區周圍的樹林拾垃圾時發現的死者。被害人錢包、手機被搶，身上沒有能證明身份的證件，暫時不能確認身份信息。”蔡聞簡短的匯報后，把話語權交給錢小東。

年輕的法醫動作很快，在驗尸的同時立刻得出結論，精確干脆：“死者身上的衣物完好，沒有掙扎和性侵的痕跡。手腕、腳踝有捆綁造成的瘀傷，后腦有鈍器敲打的痕跡，疑似直徑兩厘米的鐵錘一類的工具，但不致命。右膝蓋有同一重物擊打痕跡，造成粉碎性骨折。致命傷在脖頸處，頸部一道勒痕是用疑似塑料繩一類的物品造成的，導致被害人窒息死亡。考慮天氣悶熱，尸體存放靠近湖泊土壤潮濕，死亡時間粗略估計在十到十五小時之前，也就是昨天晚上7點到12點之間。”

趙起云問：“手腕、腳踝處的傷是死前傷還是死后傷？”

“創面有生活反應，是死前傷。兇手先用鈍器打暈被害人，用繩子控制住她的手腳，最后再勒死她。”錢小東摘下口罩，呼出一口氣。

江微站在最外邊靜靜的聽，根據目前她能看到，錢小東的判斷沒錯，具體還要等解剖結果以及物證科的化驗報告。

“又是錘子又是繩子，這是有多大仇恨啊！”蔡聞感嘆一句，左思右想沒有結論，把目光轉向趙起云：“老大，現在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