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巴山石、巴山虎相救,鐵牛兒與楊一知撿得性命,逃下山時已狼狽不堪。
金城派和宋軍仍在這一帶搜捕,他二人哪敢停留,又不敢再向北走,徑向南逃出兩百多里,到了汝州方才停腳。
楊一知心念師兄,又見金城派勢大,便說道:“鐵兄,如今別無去路,你我不若到我師兄那避避風頭。我師兄的功夫遠在我之上,便是金萬城來了,也不需怕他。”
鐵牛兒連遇強敵,再不敢小覷中原英雄,便答應到天門山暫避。
四人一路南行,過鄧州、襄州,經江陵至酆州、鼎州,再折道往西。一路翻山越嶺,涉溪過河,風餐露宿,少不了要吃些苦頭。過了了半月有余,四人已快出鼎州地界,天氣也慢慢暖和起來。
這一路風光甚美,鐵牛兒、楊一知和賀芝仙常年走南闖北,這些景致見得多了,再說也無心留意景色,上官云卻樂在其中。
過了鼎州,遠遠便見一片蒼茫的大山橫亙在前,那大山拔地擎天,山勢陡險峻拔,景色更是雄奇壯麗。
在大山最高之處,卻有一奇峰聳立,山峰中間洞開,玄朗如門,又如明鏡高懸,又似天門獨啟。那山洞位于千尋絕壁之上,更覺氣勢磅礴,巍峨高絕,看那樣子,定然是天門山天門洞無疑。
幾人一路辛苦跋涉,終于到了天門山下,眾人雖然疲累,見到這景色都精神一振。這里山高林密,到處都是懸崖峭壁,更無甚道路,饒是鐵牛兒與楊一知身具高強功夫,可他們各帶著一人,也走得格外吃力。
走了半天,天色漸晚,那奇峰卻還在兩個山頭之外。抬頭望去,那奇峰就似懸在頭頂,皎潔的月光從洞中透下來,團團云霧在洞內吐納翻涌,宛如幻境,四人不禁暗贊天地造化之神奇。
兩人手攀腳爬,帶著賀芝仙與上官云又走個多時辰,這才來到奇峰之下。
自峰腳看去,就見奇峰高聳云霄,足有兩三百丈高,其上盡是懸崖峭壁,只有一條半尺寬的小徑可以攀援。
鐵牛兒與楊一知也不再歇息,分別將賀芝仙與上官云負起,自小徑向上攀爬。
不到一刻,四人來到天門洞前的緩坡,緩坡長寬不下百丈,亂石中長滿了松柏雜草。
只見山洞高有四五十丈,寬深都不下二十來丈,人在洞中更覺壯麗雄偉。這山洞乃是山石崩落而成,山洞前后早已貫穿,整座山峰只剩最外一層山巖,見此景色,幾人不免又暗暗稱奇。
山洞深處有四五間木屋,此時已是半夜,木屋并無燈火亮起,想來木屋主人已睡著了。
楊一知、鐵牛兒、賀芝仙與上官云四人穿過亂石樹木,向木屋走去,地面山石頗多,行走艱難,幸好月光尚算明亮,幾人也不致崴了腳摔了跤。
來到屋外約五六丈,眾人聞到一股異香,楊一知暗叫一聲不好,立時周身又麻又癢,緊接著就如萬蟲噬咬,真個痛如骨髓。四人痛癢難耐,都用手抓撓,誰知越抓越痛癢得厲害,都不由得倒在地上來回翻滾,更是痛嚎起來。
此毒名為噬魂銷骨,乃楊一知那師兄獨創,初中毒時只是麻癢,轉眼間渾身就如千蟲萬蟻在噬咬,最后更如同萬蟻入髓般痛苦難忍,真個是噬魂銷骨。
這毒雖極是厲害,卻不立傷人性命,若能守住心神,苦熬上半個時辰,體內毒性自然而解。但世上又有幾人能有如此毅力,能忍耐萬蟻噬骨的痛苦?
楊一知不會解噬魂銷骨之毒,也只有緊咬牙關苦苦忍耐,只盼師兄能早些相救。
就聽木屋中有人冷道:“幾位還是走罷,如此又是何苦?當年之事,我并不清楚,我們多年交情,幾位莫再讓老夫為難?!?
楊一知大叫道:“師兄,是你么?我是楊一知?!?
那人冷哼了一聲,過了一陣才說道:“師弟,你既還認我,為何還和他們一起來逼我?你還是下山罷,不然,休怪我不念同門之誼。”
他話說完,空中就傳來陣陣惡臭,四人幾欲嘔吐,但渾身痛癢卻減輕了許多。
四人爬起身,楊一知奇道:“師兄,你我多年未見,為何說我來逼你?有誰敢來逼你?”
那人冷笑道:“當我不知你所想么?你何需拿這話來誆我,當年那事,我也不比你知道得多,你便走罷。”
楊一知頹然道:“師妹失蹤這么多年,可我卻半點消息也打聽不到,我悔不當初,早已沒有那番心思,你何必疑我?!?
那人奇道:“咦,你不知師妹回來了么?”
楊一知渾身一顫,驚道:“你……你說什么?”
那人道:“有人在北方見到師妹了。”
楊一知如泥塑木雕般呆呆站著,他眼中含淚,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師妹回來了,師妹回來了么?”
“想不到你竟不知情?!蹦侨藝@道,沉吟一陣,他又問:“你今日又為何來此?”
楊一知不答反問:“師兄可知師妹現在哪里?”
那人痛不欲生,道:“師妹,師妹她恐怕已經死了?!?
楊一知陡聞噩耗,難免精神恍惚,險些栽倒在亂石中,他穩住身子,木然道:“師妹……師妹她去了么?”
“當年若不是你,師妹怎會失蹤,今日更不會死于非命了。”那人怨道。
楊一知反唇相譏:“你就脫得了干系么?若不是你多管閑事,我師兄妹哪會遇到那件物事?”他頓了頓,又咬牙問道:“師妹到底是何人所殺?我楊一知定要滅他滿門,將他挫骨揚灰?!?
那人問道:“你真不是和他們一道來的?”
楊一知壓下滿腔悲傷與怒火,實說道:“我帶了幾個朋友來你這避一避,過些時日就走,你我師兄弟一場,我何時對你說過謊話?他們到底是誰?”
那人道:“進來說罷?!苯又┪葜芯土疗鹆藷艄?。
鐵牛兒雖然武功高強,但想到剛才中毒后的痛苦模樣,他卻不敢邁步。
楊一知牽了上官云,道:“鐵兄,我師兄的毒術雖是天下第一,卻從不傷人性命。只怕有仇家上門挑釁,不得已才用毒御敵?!?
鐵牛兒雖仍有顧慮,卻也不敢違逆。
來到木屋前,只見一名五十多歲,相貌清矍的老者負手站在屋中,老者看著楊一知,也不言語。
楊一知走到老者面前,躬身一禮道:“多年未見,師兄一向安好?”
老者撫了撫頷下胡須,道:“為兄當然比不上師弟逍遙快活,毒書生楊一知的名號這些年在江湖上可是響得很哪。”他言語之中不免譏諷之意。
楊一知不以為意,指著鐵牛兒、賀芝仙及上官云道:“我這幾個朋友得罪了人,想在師兄這暫避幾天,不知是否方便?”
老者冷哼道:“若不嫌山野清寒,住下便是。”
鐵牛兒堂堂一派門主,賀芝仙也是一代名宿,若在平時,他們哪里受得了這冷言冷語。可他們先前已見識了老者的下毒功夫,自知這人是惹不起的,都不敢發作。
楊一知問道:“師兄既在屋外布了噬魂銷骨,莫非有強敵在附近?師妹到底被何人所害?”
老者道:“那幾人你見了自然知曉,可惜他們并未說清到底是誰殺了師妹。”他看了賀芝仙一眼,道:“在我這還需得著用絕脈化功丹害人么?”
楊一知趕緊給賀芝仙服了解藥,又將其啞穴解開。
賀芝仙試了試內力,發覺運功無礙,他拱手向老者道了聲謝,道:“賀某不請自到,不敢打擾閣下清幽,這就告辭?!闭f著就想要走。
鐵牛兒也不敢阻攔,他急道:“楊兄,這……”
楊一知道:“賀前輩,天色已晚,不若待明日再走,你看如何?”
“二位好意,賀某心領,來日必當厚報?!辟R芝仙哪敢久留,他腳下一晃,已到了屋外。
也不見老者有何動作,賀芝仙剛走出數丈,卻又撲倒在地,接著又大聲痛嚎,看樣子又中了銷魂噬骨。
老者淡然道:“在下未盡地主之誼,賀兄何需如此匆忙?”他話說完,賀芝仙身上的毒性就已解了。
這施毒解毒的功夫已出神入化,賀芝仙再也不敢造次,他緩緩站起身,悻悻走到木屋中不再言語。
老者見上官云一副癡呆模樣,微怒道:“這孩子怎如一個傻子般?師弟,你這些年長本事了,連個小孩兒都不放過么?”
楊一知戰戰兢兢道:“這小孩兒一向如此,我也不知他為何癡呆,更不是我下毒將他弄成這樣?!彼粗R芝仙,想要問其原由。
賀芝仙不敢不答,趕緊道:“他是賀某故人之子,前些時日父母雙亡,心神受了刺激,是以變得癡癡呆呆?!?
老者上前,撐起上官云的眼皮看了看,自語道:“奇了,若心神受損,他雙眼瞳孔必異于常人??伤缀翢o異狀,何以會變得癡癡癡呆?”說完又輕撫頷下胡須苦苦思索。
此人不僅毒術天下一絕,醫術也極高明,更喜醫治疑難雜癥。他見上官云看似癡呆,卻無癡傻之人的癥狀,正如好武之人見了武功秘笈一般,動了探究之心。
幾人見其思索,都不敢出言打擾,鐵牛兒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老者思索了一柱香時間,說道:“容老夫獨自想想,明日定要查明這孩子癡呆之因?!彼坏葞兹舜鹪挘瑥交貛咳チ恕?
楊一知道:“賀前輩既已見識了我師兄的功夫,還望莫生別樣心思?!?
賀芝仙訕笑道:“楊兄放心,賀某不敢造次。”他雖比楊一知大上三十來歲,顯是將楊一知抬得高了。
四人當晚木屋住下,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四人就被吵醒,那老者大笑道:“哈哈哈,定是如此,哈哈哈哈……”
幾人來到正屋,只見老者滿臉憔悴,雙眼紅腫,顯然通夜未睡。
老者走到上官云跟前,笑道:“定是這孩子心中有股郁結之氣,一時阻了心智,只需在百會、風府、天沖、聽會、天池、玉枕以及膻中、氣海數穴施針,導出他那股郁結之氣,必可痊愈。今日老夫便要替他施針治療,哈哈哈哈……”
幾人匆匆洗涮一番,老者將上官云帶入廂房,讓楊一知在旁搭手,鐵牛兒和賀芝仙均留在外間。
老者將銀針及艾絨一一準備妥當,楊一知先讓上官云平躲在床上,便要將其衣服脫掉。他將上官云內里小衣解開,其中一件物事便掉了出來,正是當日何凝霜給上官云掛在頸脖上的玄色玉牌。
楊一知一把抓到到手中,翻來覆去看了又看,他雙手逐漸哆嗦起來,驚聲叫道:“師兄,你看這是什么?”
老者本在一邊將艾絨搓成細條,聽見楊一知說話,轉頭只看了一眼,他的雙眼就再也離不開了,他驚道:“是……是……是那件東西?!?
楊一知抓起上官云胳膊,將玉牌在上官云眼前晃了晃,大喝道:“你是從什么地方得來的?快說!”
上官云的胳膊被抓得生痛,他驚恐不已,但他只是緊咬雙唇,并不說話,就連臉上也無甚表情,就似不知不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