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一見那白花花的銀子,又見少女語氣不善,哪里還敢再多言半句,趕緊到廚房置辦去了。
屋內眾人只顧著看少女與伙計說話,哪想踏雪餓急了,竟伸嘴到上官云的碗里吃起了素面,待上官云察覺,已被它一口舔去了大半碗。
上官云又不好與它計較,只好結結巴巴道:“姑……姑娘,你的……你的馬……”
少女一看,上官云面前那碗素面已被踏雪吃了個干干凈凈,她將踏雪拉到自己面前,撫著踏雪的臉頰,嗔笑道:“你這貪吃的壞東西。”
很快,伙計端上了一大托盤吃食,他放下燒雞饅頭,給少女擺好碗碟杯筷,又去端了好幾碟小菜,再回廚房抱了一大壇酒,見桌上已無處可放,便將酒壇擱在上官云這邊,最后才將清茶端來。
上官云面前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酒菜,就連那空空如也的面碗也險些擠落地下。
少女待伙計擺好吃食,倒好茶水,又吩咐道:“伙計,拿個大碗。”
上官云訝異萬分,幾位行商也竊竊私語,想不到這嬌滴滴的少女還有如此豪爽氣慨。
伙計很快拿來大碗,誰知少女嫌小,伙計又拿了和面的瓦盆,少女這才叫伙計將酒倒上。
待伙計將酒倒滿,少女笑嘻嘻地對踏雪道:“貪吃的家伙,喝罷。”原來這酒卻是給這馬喝的。
踏雪似是能聽懂少女所言,它輕敲前蹄,打了個響鼻,然后就伸長脖子在瓦盆中喝了起來,很快盆中便滋滋作響,已是見了底。
那些行商哪里見過這等怪事,一個個驚嘆不已,那伙計更是看得將兩眼瞪得老大。上官云也暗暗驚奇,當年在荒漠之中,所見馬匹何止千匹,哪里聽說過還有馬要喝酒的?
踏雪將瓦盆中殘酒吸盡后,仍是未能盡興,它輕輕打著響鼻,看了看酒壇,又看看少女,似是在討要壇中美酒。
伙計本想將酒倒上,誰知少女卻伸手示意不用了,她也不說話,只是笑嘻嘻地看著踏雪。
踏雪見少女未理睬自己,干脆伸長脖子,將馬嘴伸到那壇口之中,想直接在壇中飲酒。只是壇口甚小,壇中之酒也不太多,它嗞溜溜嗞溜溜喝了兩大口后,就再無法喝到。
少女輕扯韁繩,將馬頭拉到自己面前,她伸指一點馬兒額頭,嗔道:“你呀,真真是個酒鬼!”說完才叫伙計在瓦盆中又倒了滿滿一盆,這一盆倒滿,酒壇已是快見底了。
踏雪歡快地噴了個響鼻,又迫不及待地喝了起來。
上官云哪里見過這般怪事,加之少女的嬌嗔模樣,他不由呆呆地看著面前這一人一馬。
少女眼角覷見上官云看著自己發呆,不免俏臉微紅,她撕下一條雞腿,又撿了兩個饅頭,遞到上官云面前,歉然道:“喏,剛剛踏雪吃了你一碗素面,這條雞腿和兩個饅頭都賠給你。”
上官云既不推辭也不接受,他笑了笑,并不言語。
少女微微嘆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便將雞腿和饅頭放到他面前。
少女只吃了一個饅頭,一個雞翅,又吃了幾口小菜,便已飽了,她一邊喝茶,一邊看馬兒喝酒吃食。
踏雪將第二盆烈酒喝完,便自己將饅頭卷來吃了,不多時就沒幾個剩下。
就在踏雪快要將桌上饅頭吃完之時,那用蘆葦編成的小門又被人推開,一位中年男人提著鋼刀走了進來。只見他三十多歲,身材甚是矮胖,肥嘟嘟的大臉上長著一雙小眼,雙眼下那個又大又紅的酒糟鼻子看著極是顯眼,耳朵足有小碗般大小,一眼看去真是活脫脫一個豬頭。
那人見踏雪站在屋中,已是擋住了自己,揮起手中刀柄就呯地砸在踏雪后臀,他尖聲叫道:“誰把這畜生也牽了進來?娘的,擋了方爺的道。”
這一下砸得雖不甚重,可踏雪還是被驚得四蹄輕竄、連聲嘶鳴,只是主人在前,它并未發狂跳起。
上官云心中本喜此馬,見來人無故將踏雪砸得嘶鳴不已,心中不免對這胖子生出厭惡之感。
見愛馬被欺,少女兩眼一橫,起身怒喝:“是姑奶奶的,你敢怎的?”
胖子將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思索了半晌,他見少女衣飾華美,坐騎也非凡品,已知其定非常人。饒是如此,胖子口上也不肯輸了半分,他譏笑道:“姑娘,這馬能和人一樣么?”
少女轉怒為喜,嘻笑道:“當然不一樣,這馬始終是畜生,你能說你自己是畜生么?”
屋內眾人哄然大笑,胖子那張肥臉卻羞得通紅,他怒罵道:“奶奶的,你當老子斷魂刀方笑鳴是吃素的么?”
少女聽方笑鳴自報家門,卻無絲毫害怕,她故作驚訝道:“哦?你就是斷魂刀方笑鳴?”
方笑鳴挺了挺胸膛,用那尖嗓子大模大樣地道:“方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既聽過方爺的名號,自然曉得方爺的手段。”
少女笑嘻嘻地道:“本姑娘聽人說,幾年前你已改了斷魂刀的名頭,莫非那人哄我?”
方笑鳴一驚,臉上的肥肉也跟著抖了抖,他忙問:“你聽何人所說?”
少女故作高深道:“當然是武林中的前輩高人。”
方笑鳴滿臉狐疑之色,他又打量了少女一番,這才拱手道:“在下的確已不再用這斷魂刀的名頭,剛才只是一時失言,得罪之處,姑娘莫怪。”
少女也未料到方笑鳴竟會服軟,更是當著眾人向自己賠禮道歉,她也不好再追究,道了聲罷了就坐下不提。
方笑鳴兩只小眼向四周看了看,見屋內再無其它可坐之處,向上官云和少女各打一聲招呼,就在踏雪對面坐下了。他叫過伙計,尖聲道:“給方爺來一只燒雞,一斤牛肉,再來三斤燒酒,酒要給方爺溫熱些。”
其他的倒還罷,可這店里的酒早讓少女全買給踏雪喝了,伙計為難道:“大爺,店中燒酒已賣光了,您是不是來一壺熱茶?”
方笑鳴將一雙小眼狠狠一瞪,又將手中鋼刀往桌邊敲了敲,怒道:“你當方爺吃不起么?”
伙計賠笑道:“大爺,哪里的話,今日人多,確實已經賣完了。”他怕方笑鳴知曉少女將酒盡數買與踏雪喝了,又與少女爭起來,便將此事推到眾人身上。
方笑鳴一看周圍,果然幾張桌邊都有不少空壇,俗話說眾怒難犯,他方笑鳴便是再橫行霸道,也不敢跟這么多人叫板,只得道:“那就不要酒罷。”
伙計很快就置辦好端了來。
方笑鳴向來貪飲貪食,本是無酒不歡之人,他嚼了幾口牛肉,只覺口中毫無滋味。他見少女身披裘氅,上官云衣著破舊,已知兩人定非相識。又見上官云面前放著一個酒壇,便想打個商量,他諂笑道:“小兄弟,這酒是你的么?”
還未等上官云答話,少女就搶著道:“就是這個傻小子的。”說著又輕輕踢了上官云一腳。她見方笑鳴向上官云討酒喝,便想讓方笑鳴喝了踏雪喝剩之酒,讓屋內眾人看笑話,報其刀砸踏雪之仇。
這輕輕一踢,竟讓上官云心如鹿撞,羞得面紅心跳,頭也低了下來。
方笑鳴聽了少女之言,又見上官云低頭不語,只以為那酒真是上官云的。他將肥臉湊到上官云面前,笑道:“小兄弟,這店內已沒酒了,方某一餐無酒食不下咽,小兄弟可否請方某喝上一杯?”他說著話,手卻已經將酒壇扶住了。
上官云腦中一片空白,哪里聽得進方笑鳴半句話來,少女見狀,又是重重一踢,他腿上吃痛,竟啊的一聲叫了出來。上官云抬頭怒目看著少女,剛看一眼,便覺少女美不可言,不禁又看呆了,心里哪里還有半分怒氣。
“喂,傻小子,他叫你請他喝酒呢。”少女羞得滿臉通紅,卻連使眼色。
上官云終于醒過神來,他看了看方笑鳴,道:“哦。”
方笑鳴見上官云終于開口,小眼不禁笑得瞇成了兩條縫,說道:“方某想向小兄弟討些酒吃,小兄弟允了么?”
上官云看了看酒壇,又看了看踏雪,他哪里不明白少女之意?一則他記恨踏雪剛剛被砸之事,二則面前這明艷少女相求,他自然樂意之至。上官云稍一轉念就有了主意,他趕緊道:“這酒是飲剩的,方大哥如不嫌棄,在下哪敢不允?”他只說是飲剩的,卻不說是這踏雪所飲,說來也不算哄騙方笑鳴。
方笑鳴當即喜笑顏開,拱手笑道:“方某謝過小兄弟了。”說完趕緊將碗中茶水潑在地上,又抱起酒壇倒了滿滿一碗。他先俯下身子在碗邊喝了一大口,再端起碗一飲而盡,上官云見狀,趕緊又給他倒上。
眾人都輕笑不語,少女手擋櫻桃小口,笑得花枝亂顫,上官云又看得一呆。
方笑鳴不明就里,加之美酒當前,只疑他人取笑自己吃相難看,根本想不到這酒是踏雪喝過的。方笑鳴連喝了三碗,只覺暢快非常,他放下酒碗,連打了幾個酒嗝,又尖著嗓子大笑道:“好酒,好酒,哈哈哈,小兄弟,這酒真正是好酒。”
這話還未說完,眾人都哄堂大笑,少女更是笑得趴在桌上直不起腰,上官云見她笑得開心,也跟著傻呵呵地大笑起來。
方笑鳴已知有異,雖不明白眾人為何發笑,卻也知道上官云和少女在作弄自己。他站起身,猛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惡狠狠地道:“你們兩個小鬼,敢捉弄你方爺,想作死么?”
上官云見惹出禍事,不禁有些慌亂,他囁嚅道:“我……我們……”
少女卻不甘示弱,她用小手拍著桌子,嬌喝道:“方笑鳴,你哪只狗眼看見我們捉弄你了?”她指著眾人道:“你問問他們,我們捉弄你了么?休要血口噴人!”
那兩桌普通行商不愿惹事,一個個都收住笑自顧自吃喝,連那黑衣老者也收住了笑,可魁梧漢子和那獨眼卻仍笑呵呵地看著方笑鳴。
見眾人這般神情,方笑鳴已知沒人會幫自己說上半句,他也不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以大欺小,不然日后還如何在江湖立足?方笑鳴忍住怒火,咬牙切齒道:“死丫頭,你莫張狂,日后有你好看。”說著就重重坐了下去,險些將長凳壓斷。
少女卻不依不饒地道:“莫以為本姑娘便怕了你那斷魂刀?你又敢如何讓我好看?”
方笑鳴不再爭執,他抓起面前的燒雞,狠狠咬了一大口。他見上官云坐在那不說話,狠道:“還不給你方爺倒酒?”
上官云見方笑鳴言語間一點也不客氣,恐怕此事難以善了,他武功低微,自是打不過這斷魂刀方笑鳴。他心思一轉念,已有了主意,雖然少女連連擺手,示意上官云莫要替方笑鳴倒酒,可他仍抱起酒壇倒上了滿滿一碗,又諂笑道:“方大哥,剛才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來,你再喝一碗。”
少女見上官云的諂媚模樣,那張俏臉也氣白了,她氣呼呼地將踏雪拉到自己面前,自與馬兒說悄悄話去了。
方笑鳴見上官云如此聽話,頓時喜笑顏開,他一口將酒喝干,又急著道:“再倒上,再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