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6

是夜，了無月色，濃稠墨云密布上空，疾風肆意橫行，穿梭整座南陽城。

倏地，滂沱大雨驟然落下，似冤魂發出陣陣刺耳哀鳴，要沖破囚籠，擊碎這表面繁榮，內部破敗不堪的都城。

殘崖洞內，支離渝渾渾噩噩昏睡著，一重又一重噩夢席卷而來。夢里，她身上壓了千斤重巨石，使她動彈不得，那巨石穩穩壓住她的肺腑，讓其呼吸不暢，臉漲得通紅。

素衣包裹下的皮肉是暖熱的，體內卻是嚴寒。

支離渝秀眉緊皺，唇色凄白，額頭上汗珠連綿不斷，她緊緊抱住自己，蜷縮成一團。

少女本就凝滑如脂，此刻更顯蒼白，毫無血色，明媚動人的春色也都被掩蓋在病色下，又別有一番韻味。

腳踝緩緩浮上粘膩冰涼的觸感，輕柔綿長，支離渝渾身寒顫，無暇顧及這輕微的異樣。

整整一夜，支離渝都是在混沌不安中度過。

旭陽初升，天光乍現，經過一整夜的沖刷，南陽城又顯現出更甚往日的佳景，昨夜的狂風大作，對他們來說，不過如此。

支離渝迷迷糊糊睜開眼，她有些恍惚，視線匯聚在腳下的一團黑影上，慢慢的，她好像看到了厚重漆黑的腳銬，那東西像是附身跪著，腳踝上冰涼的觸感越來越清晰，像是……

支離渝回神，發狠地踹了一腳面前的一團黑影。

黑影被少女的蠻橫踹倒在地，他骨瘦如柴，堪堪一腳都受不住。

黑影少年就這么一直趴著，也不動，他大氣都不敢喘。

被發現了……

他惶恐不安，心里揣摩著如何與支離渝道歉，可他太久沒開口說話了，怕是連一個字眼都發不出。

少年的臉上還有一條很長的疤痕，奇丑無比，將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也淹沒了，他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堪，眼前的少女又有多么的美好，那是他可望而不可即。

可他卻冒犯了她，她本身就不太喜歡與自己接觸，這樣她會更恨他吧。

赤城的少年只想救她，并不想染了這朵嬌花。

支離渝半撐著坐起身，厭惡地刮了黑影一眼。

低頭看看裸露在外的腳踝，嫩白細膩，一想到方才黑影在做什么，她就心里一陣反胃難耐。

“惡心死了。”

支離渝滿臉苦澀，手掩著嘴，又往后挪了挪，想要遠離這坨臟東西，令她有些驚奇的是，他身上沒有一點異味，只有臟。

她又拿袖子擦擦腳踝，想要抹去被玷污的痕跡。

支離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死死頂著那趴倒在地的黑影，腦子飛速運轉思考眼瞼所見。

支離渝心有余悸，她前一秒還在家里睡覺呢，怎么一轉眼就到了個陌生的地方。

這里面積很小，像是個小山洞，洞口還在滴水，應是昨夜的殘留，這里的布置很簡潔，像是有人居住，她也才看到，原來她身上也蓋了條被子的，只不過很舊，卻不臟。

這里唯一臟的，只有那團黑影。

該說不說，支離渝還是很害怕的，突然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那惡心的東西，也不知善惡，她得想辦法自救。

支離渝摸索身上，頭上，發現自己現在穿的衣服不是現代裝，長袖長裙的，頭上也有很多類似簪子之類的東西。

據她十七年現代人的生活經驗，她不會是穿越了吧。

？！

難以置信，她穿成什么啦？穿書了？

她沒有看過一本寫山頂洞人的小說啊啊，天啊，什么鬼，誰來救救她。

而且這個野人，剛才好像還舔她腳，她很隔應，這也太惡心了，這具身體有原生嗎，她又去哪里了？穿回了現代世界？

她頓時如晴天霹靂，完蛋了，她是一點和山頂洞人生存的經驗也沒有啊，救命啊……

這個山頂洞人會不會把她吃了啊，蒼天啊，大地啊……誰來救救她啊。

支離渝臉上表情變幻莫測，層出不窮，一會兒哭一會兒又兇神惡煞的。

此刻的黑影少年還是愣在原地，他心里傷心，被自己喜歡的人嫌棄了，抖抖身子暗自啜泣了起來，他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又惹了少女的嫌。

兩人就這么僵持了半柱香的時間，洞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就在這兒，我看到渝妹妹好像掉這附近了，你們不妨找找。”

支離渝隱約聽到了少女清甜的妙音，嗲嗲的，她有些竊喜，來找她的？好的壞的啊，她要不要出去啊，可和這個野人這樣也不是辦法啊，他們能找到吧。

渝妹妹？說她這具身體的主人？

露餡了怎么辦，按照古代，被奪舍怕是要焚燒殆盡的吧。

有點害怕……

那一抖一抖的黑影突然起身，支離渝慌忙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拿鋒利的那一端對準黑影。

她也不敢輕舉妄動，也不能百分百確定外面的人是好是壞，但這黑影更是可怖至極。

支離渝拿簪子的手在不停顫抖。

要不喊一聲？

少年沒回頭看她，拖著長長的鎖鏈朝亮光的洞口走去。

他步伐沉重緩慢，脊背彎曲，少年好似能輕易被風吹倒。

趙照珍正要走近殘崖洞看支離渝落敗不堪的模樣，激動不已，走子也跟著走得快了，結果一轉身，抬頭迎面就撞上一張怪物般可憎的臉，她嚇得大叫一聲，連連后退。

“好歹也是個世家小姐，莽莽撞撞的成何體統。”

孫云香一把拉起半軟的趙照珍，正面對上池沉松，她神色坦然，一副手到擒來的模樣。

她一看來人，便知支離渝此刻的處境，她頓了頓，輕哼一聲，又娓娓道來：“渝妹妹怎會在此處？怎么，你以為一日不見，她便成了這野蠻人的模樣？”

孫云香陰陽怪氣說著，也不等趙照珍的回應，她招招手，示意池沉松回去，扭過頭對后邊的侍從侍衛說道：“你們幾個分開去南山邊瞧瞧，務必將渝姑娘完好無損帶會。”

“是！”

底下的人都是孫云香哥哥的手下，個個出類拔萃，她很是放心。

經過其中一人，孫云香用眼神示意她辦事。

至于面前這礙眼的小姑娘，她嘖嘖兩聲，搖了搖頭，真是豎子不可教也。

半山腰上，山路崎嶇，怪力少女長發束起高馬尾，一身赤色輕裝，英姿颯爽，她肩上卻扛了個煞風景的麻雀。

“香姐姐，你快放我下來！”

趙照珍全身法力，掙扎著想逃脫孫云香的束縛。

“那支離渝鐵定在洞里邊，我只是被那疤痕野人嚇著了……”

“你給我住嘴！”

孫云香停下了上山的步子，趙照珍也跟著閉了嘴。

“你真是說話越來越不過腦子了，那江寄月就是這般教你的？”

“不許說月兒！”

“你要不聽聽自己方才都說的些什么話，你自己還不明白嗎，渝妹妹的清白都要被你這碎嘴都辱沒了，你還懂不懂禮數！一整天大吼大叫，你再說一句，我便把你丟在這荒郊野嶺！”

“……”

趙照珍被吼的禁了聲，一路上，自己跟自己生悶氣，一聲不吭。

殘崖洞內，支離渝滿頭霧水，外面人說什么呢？誰是野人？

唉，他們到底救不救人啊，支離渝等的花兒都謝了，只能自個兒唉聲嘆氣。

她都無聊的轉起簪子了，真煩人，什么破地啊，開局就活不下去了，那什么黑不溜秋的東西，還回不回來啊，會不會一回來就把她烤了吃啊，唉，這么想想，剛剛那兩個女孩子在說話的時候，她就應該叫一聲，真服了，后悔死了。

“咻一”地一聲，支離渝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黑衣蒙面人。

支離渝嚇得瞳孔震驚，倒吸一口涼氣。

殺人……滅口？

她拿緊簪子起防衛狀態，雖然簪子抖個不停。

來人單膝下跪，雙手抱拳行禮。

“渝姑娘，在下護送你回本營。”

是個姑娘，嗓音清冷簡明。

可信嗎這……

還不等支離渝去思索黑衣人話語中幾分真幾分假，她就被敲暈帶走了。

*

帳房內，身著華貴的婦人圍在一床邊，有的假惺惺掩面而泣，有些不是嘆息。

本就柔弱不能自理的支離婦人坐在床頭難受啜泣。

“我的小幺啊，第一次出游便遇上了這等麻煩，真是可憐我的小幺了……”

支離渠蹲在支離夫人身邊，她輕聲安撫，“母親，渝兒沒事的，不過是受驚暈了過去，不礙事的，醒來就好。”

“……真是受苦了，我的小幺……”

支離夫人說著上手去拉支離渝藏在被窩里的玉手。

支離渝安安靜靜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在多愁善感的支離夫人眼中，她就是受了天大的磨難，加上周邊婦人的影響，她覺得自己的小女兒快要死了都。

“我的小幺啊……”支離夫人來回撫摸支離渝的手，像是有訴說不完的話語。

支離渝手指動了動。

“小幺！”支離婦人驚喜一聲。

支離渝緩緩掀開眼皮，一大群華貴婦人把她圈起來，好壯觀的場面。

昳麗少女茫然地眨眨眼，一臉懵懂。

“醒了醒了。”

“渝小姐醒了……”

支離渠見婦人們又要作妖，清了清嗓子，義正言辭道：“諸位婦人，怕是該回去了吧，各位家中帶的家眷都少，家里的大人怕是會少了人照料。”

婦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想留下聽聽閑言碎語，都不想走。

“聽說渝小姐和野人過了一個夜。”

“天吶……”

“那渝小姐怕是……”

個個都幸災樂禍，看著好戲，只要難頭不是在自己身上，她們有的是閑情雅致，到時候也可以同家中大人說說閑話。

這渝小姐是誰？太傅幺女，家中極為受寵，但為人處世極為低調，待人和善，琴棋書畫在貴女中排中下，除了有張絕世美人臉蛋和身材，其他樣樣不突出。

但臉可是真漂亮啊，她平時總低著頭，叫人不易看清臉，人也很少出門，說是體虛，現今看，真叫一個絕世美人，更甚她的母親長如璃，曾經的南川第一美人，多少男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本以為長如璃的女兒顏色都不及她巔峰時期，這樣仔細一看，支離渝真是絕頂的容顏啊。

雖說氣色不大好。

少女琥珀色眼睛燦若星河，羽睫濃密細長，環顧四周一眨一眨，盡顯嬌憨，讓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小幺，你可有哪里不適啊？”

長如璃聲音都在顫抖，生怕自己小女兒真如她們所說，出了什么事。

“……”

支離渝仔細瞧了瞧面前的美艷婦人，不到三十的樣子，聽她這語氣，多半是和原主有關系的，該怎么辦呢……

“嘶——”

支離渝收了手，不想和對于她來說是陌生人的有過多的接觸，她裝模作樣，兩手撫著腦袋，表情痛苦，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的頭……好痛。”

“啊？摔壞腦袋了？”

“真是倒霉……”

支離渠也才剛成家兩年，家夫是朝中新貴，可根基還未站穩，她在眾夫人面前，也不太好得罪，只能忍氣吞聲，聽著她們的非議。

“哪兒，讓為娘看看。”長如璃說著便要上手查看，支離渝趕緊用手擋住。

她聲音放軟，讓本就清甜的妙音變得更酥，輕輕抿嘴，作了個小可憐的表情直直看著面前的“母親”。

“我想一個人單獨休息……”

長如璃看小女兒這模樣，心底發軟，此刻她說什么，長如璃怕是都二話不說答應下。

“好好好。”

長如璃遞出手，支離渠將其扶起。

支離渠見母親這樣，心里也有了底，正了正神色，“支離夫人乏了，諸位夫人還是先退下吧。”

又是一片竊竊私語。

懂事的聽著這招呼已經退出帳房了，還不忘叮囑幾句：“渝小姐好生歇息……”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終是出去了。

房內只余母女三人，支離渝半睜著眼看境況，手還不忘扶著額頭，時不時“嘶嘶”兩聲。

長如璃輕捻帕子揩眼淚，想到什么，又搖了搖頭。

支離渠拍了拍母親的脊背，好聲安慰：“阿娘，你放心吧，有阿爹，小霆和我，小幺定是無事的。”

“春雪，快扶夫人回帳房。”

“是。”帳外頭傳來女子應答聲。

“阿娘，你先回去歇著，你也守了一夜了，我來看著小幺就行。”

長如璃在春雪的攙扶下，一步三回頭，出了帳。

支離渠嘆了口氣，這小妹妹的脾性，她是比阿爹阿娘都要了解的。

“裝夠了？這又是鬧哪出。”

“……”

2022.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