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鎰總算是聽明白了,徐黨這是想讓自己去杭州接替胡宗憲,然后老胡就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朱翊鎰沉默半響,沒接張居正這話,反問道:“張師傅可有平倭良策?”
張居正這下知道朱翊鎰的滑頭了,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反而請教他平倭之策。
他知道,朱翊鎰這其實是在試探徐黨的底線,他若是去杭州,徐黨那邊會給什么支持,又有什么不能逾越的底線。
張居正想了想,隨后道。
“倭寇之源,有真倭、假倭,真倭乃倭國內部戰敗之卒,此倭當剿之,假倭乃東南海匪,亦商亦盜,如徐海、汪直,此倭當撫之。”
對于張居正這番言論,朱翊鎰沒啥驚奇的,這基本就是胡宗憲現在在做的,但他不是想問這個。
“張師傅,倭亂根源在哪里?”
朱翊鎰總得讓張居正回去探探徐階的口風,看看東南八大家那邊到底什么意思,還要看看張居正這人實在不實在,有沒有把他當自己人。
張居正捋須沉思,又看了看朱翊鎰,沉默半響才緩緩道。
“根治倭亂,在于開海。”
終于說到根上了。
可朱翊鎰依舊不想放過他,隨后又問道:“張師傅,開海之事,阻力在誰?”
張居正此時有些后悔來這一趟了,事情沒辦成,反而快要將自己搭進去了。
張居正沉默不語。
但朱翊鎰已經知道張居正的答案了,估計張居正也知道自己的意思了,隨后便端起茶盞,并沒有喝。
冬日的深夜,很冷。
等張居正從小院出來,街上人已經很少了,只有零星的鋪子還泛著發黃的光芒,三三兩兩下了夜班的人在那里吃點餛飩暖和身子。
“來福,在這吃碗餛飩吧。”
張居正翻身下馬,走到一個餛飩攤前。
來福上前要了兩碗餛飩,兩人便坐在桌前吃了起來。
張居正心里有些郁悶,沒辦成事,不知如何回去與老師交代,但同時心里又有些期冀,這個還不到十三歲的裕王世子今夜給了自己太多的驚喜。
他心里一直以來的抱負似乎有了希望。
“老板兩碗餛飩,兩杯燒酒,再切盤豬頭肉,一疊花生米。”
張居正吃著餛飩,兩個下了剛下夜班的西山工人坐在了他的身后。
“擦,老張,你可真摳門,你季度獎發了五錢銀子,頂俺一個月工錢了,你他娘的就請俺吃這個?”
市井小民之語,聽來頗有意思,張居正豎起耳朵。
“哪有哪有,這不剛下班嘛,我現在請你去西山大酒店,人家那也不開門啊,今天這個不算,改日咱倒了白班,我好好請請你。”
另一人給那人斟了酒,笑著說道。
“這可是你說的,西山大酒店,到時候你可別不認賬。”
兩人碰了一杯,接著呼哧呼哧喝起餛飩。
張居正聞言,讓來福又要了一份豬頭肉,二兩燒酒,然后端著坐到那兩人的桌前。
“兩位小哥,這季度獎是個啥,俺是外來的,第一次聽說。”
看在豬頭肉和燒酒的份上,那兩位工人也沒有跟張居正見外。
一人給張居正斟上酒,隨后道。
“一看你就是外來的,這季度獎就是對本季度工作賣力的人的獎勵,三個月一發,就像俺這個兄弟,這三月的計件量拿了他們車間的第一,獎一個月薪水,五錢銀子呢。”
張居正跟兩人碰了一杯,接著問道:“這計件又是什么?”
兩人見張居正是真不懂,隨后便你一言我一語的將計件、流水線、季度獎、全勤獎、年終獎等一股腦跟他說了一遍。
直到酒見了底,兩人才說說笑笑的回了家去。
“唉,想不到西山竟被世子爺治理到了如此精細的地步,管理嚴苛,卻又賞罰分明,一個在作坊里抗水泥的力巴都對此一清二楚,而且還切切實實的獲利,難怪世子爺能帶出西山衛那樣的兵來。”
“有這樣的世子,大明如何不興。”
張居正一掃陰霾,越步上馬,直往京師而去。
西山小院,張居正走后,朱翊鎰叫來了海狗子。
當夜,一封密信吊到了嚴世藩臥房的房梁上。
清晨,嚴世藩推開壓在身上的第三十二房姨太太,往窗外一瞧,突然嚇了一跳。
將密信從房梁上取下,嚴世藩細細看著,突然眼前一亮,隨后披了一件大氅便火急火燎的去了嚴嵩的院子。
嚴嵩此時已起床用了早飯,下人取了官帽戴上,正欲出門,就碰見嚴世藩拿著卷破紙跑了進來。
“爹,梅林有救了,東南的事可解了!”
嚴嵩見兒子喜形于色的樣子有些不喜,但還是耐著性子接過密信看了一眼。
隨后問道。
“此信何人送的?”
“不知道,就掛在我臥房的房梁上。”
說到這里,嚴世藩忽然有些后怕,之前光顧著高興了,他這時才反應過來,娘的,這人也不是善茬啊,這要是在睡夢里結果了他,那他還真是白給了。
“宮宏!宮宏!”
嚴世藩大喊著,隨后一個渾身札肉的家伙小跑著過來了。
不由分說,嚴世藩上去啪啪的就兩個大嘴巴子,饒是宮宏練過,但還是被抽得眼冒金星。
“爺,您這是?”
宮宏不知什么情況,趕緊跪下問道。
“我他娘的差點在夢里就被人殺了,你他媽的還不知道,你還有臉問我?”
嚴世藩還有些不解氣,一腳又踢在宮宏身上,不過宮宏到底練過,差點把嚴世藩晃倒,嚴世藩還想再踢,被嚴嵩制止住了。
“夠了!”
嚴嵩隨后又對宮宏道:“宮師傅,此事下不為例!”
說完轉身回了書房。
半個時辰之后,嚴嵩坐轎直接去了西苑景陽宮,呈上一份密奏。
當日,嘉靖招了錦衣衛指揮使陸炳,不多時,大量緹騎出京師南下。
而在錦衣衛詔獄中,胡宗憲迎來了他在詔獄中的第一個訪客,唐順之。
能許人來探視,這是一個好的信號,胡宗憲雖然還不知曉發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