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
陳洪看著那份供詞,腦海中立時出現(xiàn)一個面色和善,經(jīng)常滿臉堆笑的中年人形象。
張敏很會做人,主持宮中營造從來不吃獨食,與二十四監(jiān)的各大太監(jiān)關(guān)系都很好,給陳洪也沒少送禮。
“張敏?”
陳洪手敲案幾,眼睛微瞇,正猶豫間,外面忽有小太監(jiān)稟告,說惜薪司正使張敏求見。
陳洪微愣。
景陽宮這里已經(jīng)被陳洪的人圍上了,閑雜人等都不讓進,此時張敏求見,陳洪有些詫異。
等到張敏進了景陽宮,陳洪微微欠身道:“張老弟,什么風(fēng)將你吹來了?”
張敏輕笑一聲,也不行禮。
“哈哈,陳大監(jiān)在宮里折騰了好大的動靜,我聽說是查到我這里了,不等您老哥召喚,我便自己來了。”
張敏主動出擊,倒弄得陳洪有些尷尬,不過他畢竟是司禮監(jiān)掌印又提督東廠,養(yǎng)氣功夫早就練出來了,遂神色不變的道。
“皇爺身體欠安,咱家自然要查查,你今日來了,倒省的我去問了。”
說著,陳洪拿過其他太監(jiān)的口供,就要問張敏,可還未開口,張敏便哈哈大笑:“不必問了,是我干的!”
這話一出,差點驚得陳洪從太師椅上掉下來,一旁侍立的東廠幡子紛紛拔刀,動作快者,已經(jīng)上前將張敏拿下。
張敏也不反抗,任由小太監(jiān)將自己綁上。
陳洪此時也鎮(zhèn)定了下來,等太監(jiān)們將張敏綁好,這才狐疑的問道。
“張老弟,此事不是鬧著玩的,謀害君王,那是要誅九族的。”
張敏聞言,并不膽怯,反而笑笑說:“九族?小時候家里大旱,當(dāng)?shù)毓賳T貪污賑災(zāi)糧食,爹娘姊妹早就餓死了,村子里的人都要死絕了,九族?我都不知道我九族在哪兒?”
陳洪這下不知道咋往下接了。
張敏看了陳洪一眼,接著對著內(nèi)堂嬉笑道:“感謝皇爺提前讓咱九族都死絕了,咱老張如今倒也沒啥牽掛了!”
“大膽!”
陳洪大聲呵斥,不等他吩咐,后面小太監(jiān)一棍子砸在張敏的膝蓋窩處,張敏噗嗤一聲跪在了地上。
“你家死絕了,那是貪官污吏的事,皇爺英明神武,也給你們那里撥了賑災(zāi)糧食,你如何能對皇爺心懷怨懟?”
“哈哈哈!”
張敏聞言大笑三聲,接著道:“貪官污吏難道不是開科取得進士,不是皇爺派到那里去的,官吏貪污,難道不是皇爺縱容失察?”
張敏此時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全然不顧及躺在內(nèi)堂里的嘉靖,將心里話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這天下,就是因為皇爺癡迷修仙,荒廢政務(wù),只顧斂財,這些年來,像我這樣九族死絕的人,天下可不止我張敏一個!”
陳洪見張敏這是有心求死,也鎮(zhèn)靜了下來,接著對他道:“這便是你要謀害皇爺?shù)睦碛桑俊?
張敏聞言搖了搖頭。
“家人死絕后,我隨著流民到了京師,有人說進宮當(dāng)差,我餓的受不了了,便橫下心進了宮,當(dāng)時,我并沒有怨恨皇爺,和你一樣,我也認為皇爺是英明的,只是下面官吏該死,可我到了宮里發(fā)現(xiàn)并不是這樣。”
說到這里,張敏咽了口唾沫,接著道。
“哈哈,宮里他娘的比外面還黑,太監(jiān)斂財,互相傾軋的事我就不說了,在宮里死個人就跟死個雞一樣,皇爺呢,為了他一人享受,任用奸佞,四處斂財,世人都知嚴嵩大貪官,但皇爺卻用了他近二十年。”
“二十年啊,二十年,這二十年又有多少像我父母姊妹一樣的人被餓死?”
張敏說到這里,怔怔看著陳洪,弄得他有些啞口無言。
陳洪跟了嘉靖多年,最是知道嘉靖借嚴嵩斂財?shù)氖拢粫r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所以你便做出這忤逆之事?”
陳洪轉(zhuǎn)移話題問道。
張敏聞言,沉默片刻后緩緩道:“陳大監(jiān)可還記得楊金英嗎?”
“楊金英?”
陳洪覺得這個名字很是熟悉,但又覺得很是遙遠,這時一旁一個歲數(shù)較大的太監(jiān)小聲在其耳邊道。
“壬寅宮變。”
陳洪聞言猛地驚醒,楊金英這個名字立時在他眼前活了起來。
那是一個很是年輕的名字,名字后面則是一個美麗的女子。
那是嘉靖二十一年,那年嘉靖聽信趙文華的進言,說是用初潮女子的經(jīng)血煉丹可以修仙。
嘉靖便讓一群十幾歲的宮女日日吃桑葉喝露水,并讓太醫(yī)院下藥催經(jīng),導(dǎo)致不少女子大出血而亡。
楊金英也是這些少女中的一個,被摧殘的不成樣子的楊金英不甘心就這么死去,便聯(lián)合了其余十位宮女,趁嘉靖睡覺的時候,想用繩子勒死他。
結(jié)果因為打了死結(jié),導(dǎo)致功虧一簣,被隨后趕來的皇后給一一拿下,楊金英等十一位宮女最終被凌遲。
“你是楊金英的同黨?”
陳洪問張敏。
張敏搖了搖頭。
“你這是想給楊金英報仇?”
陳洪又問。
張敏點了點頭。
“你不是楊金英的同黨,卻又想給她報仇,你與他是對食?”
張敏一聽,臉上立即漲紅,隨后道:“呸,我與金英妹子清清白白,豈能與你們一樣。”
張敏啐了陳洪一口接著道:“當(dāng)年,楊金英長得像我的親妹妹,我便私下認了她做妹子,在這個冰冷的皇宮中,我們相依為命,以為一輩子就這么過了,但沒想到金英卻被皇爺給迫害致死,凌遲啊,我至今還記得妹子死前的慘狀,一千刀啊,妹子體弱,第一天沒有撐過去便走了,其余十個姐妹都沒有撐過第一天。”
張敏說著,淚水很快就浸濕了前襟。
宮里不少老人都記得壬寅宮變,經(jīng)張敏這么一說,都記起了那場凌遲,一時間,殿內(nèi)死一樣的沉靜。
半響,陳洪厲聲道:“張敏,你為了個人私計,謀害陛下,如今朝局動蕩,你擔(dān)得起這責(zé)嗎?”
“哈哈,你錯了,我謀害皇爺,并不是為了個人私計,為了煉丹,竟然不顧人命,這樣的君王,要之何用,這樣的君王,死了才是百姓之福!”
張敏這話說的慷慨,立時將陳洪的氣勢又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