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說了，魚樂根骨一般，五歲大的孩子也看不出多少悟性，至于心性，那就更是無從談起。

所以，老岳的結論是，魚樂天分不夠，武道一途，難有大成。

他非常為難，華山派早已不是往日的華山派了。

于內，精英盡歿、門徒凋零，只剩下岳不群兩口子充門面，聲勢大減、勢力大減，資源也跟著大減。

于外，遠有魔教虎視眈眈，近有嵩山步步緊逼。

內外交困之下，培養一批精銳弟子，擴充門楣、壯大實力，就是華山派的當務之急。

所以，本就有限的資源，更要保證不會浪費。

怎樣才不浪費？

當然是專收天分高的弟子，成才的機率也會大些。

這樣的情況下，岳不群又怎么敢隨便招些中人之姿的弟子？

等到江湖爭鋒、刺刀見紅的時候，讓這些人都去送死嗎？

順手再葬送了華山派的基業？

但是呢，人家前腳才救了你的妻女，這剛提個要求，你便拒絕，著實有些難堪。

最終，還是高臥床榻的寧中則給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她以華山長老的身份收下魚樂，算是她這一脈的弟子，不入掌門嫡脈。

長老弟子和掌門嫡傳當然是有區別的，享受的資源待遇肯定差距很大。

這樣就不會阻礙丈夫中興華山的理想，同時也還了魚家嬸嬸的救命之恩。

畢竟，魚家不過是華陰縣的農戶，根本沒想過要讓魚樂爭雄江湖什么的，他們也沒這個見識。

讓兒子拜入華山，更多的，還是求個華山弟子的身份。

一來可以讓兒子有個出身，即便武道碌碌，至少也是江湖名門之后，不用再渾渾噩噩，一輩子從土里刨食。

二來呢，魚樂入了華山派，老魚家也就有了跟腳，縣里的鄉紳豪強也就不敢隨意欺凌。

否則，兩代人辛苦攢下的那點兒田地，也不過是別人覬覦的肥肉，一個不好，便都隨雨打風吹了去。

……

往事歷歷在目，岳不群看魚樂的眼神，也越來越和藹。

入門十年，三年樁功馬步，一年學習基礎拳腳、劍招。

之后的六年，魚樂每天都會出現在朝陽峰，風雨無阻、雷打不動。

岳不群為什么知道？

因為他就站在一根寶劍似的峰棱之上，比魚樂打拳的平臺，還要高個二三十米。

《紫霞神功》的修行，采朝霞之氣是必不可少的功課。

每日卯時，岳不群都會出現在這里，等待日出，采煉第一縷朝霞，運功服氣。

那就很自然會看到，在他腳下石臺打拳的魚樂。

——雖然魚樂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一開始，岳不群想不明白，魚樂為什么要上這兒來打拳。

演武場還不夠他耍的？

干嘛非得爬上朝陽峰來？

直到瞧見了魚樂的變化，岳不群才發現，這小子是真會想辦法，也是真能吃苦。

魚樂每天寅時出發，也就是半夜三點，這個時候，除了十五月圓那天，別的日子基本上看不到一絲光線。

山路也非常難走，華山嘛，崎嶇陡峭那是出了名的。

漆黑無光的環境，眼睛便沒了用處，相當于視覺剝奪。

這個時候，人會下意識的將注意力集中在其它感官之上。

因為他不是躺在床上睡覺，他在登山，他需要采集外界的信息。

視覺剝奪，嗅覺、聽覺、味覺作用不大，主要依靠的是觸覺。

而觸覺，就是身體的敏感，這也正是魚樂想要鍛煉的重點。

每一步，他都嘗試將樁功馬步融入行動之中；

每一步，他都會調整呼吸，確保勁力傳達穩定無誤。

他是想通過‘黑夜登山’這個活動，把身體本能的發勁方式給忘記，通過樁功馬步，把身體本能調整為符合武道的發勁方式。

岳不群想起魚樂幾年前初步登山的日子，那段時間他總是渾身青紫，老岳經常瞧見自家媳婦兒在給這小子涂抹藥酒。

再之后，魚樂逐漸摔得少了。乃至于不再摔跟頭，爬上峰頂也還有體力打兩趟拳。

再到后來，樁功馬步融于行走坐臥，功夫上身，處處都是修行，時時都在磨練。

最后，就是眼前的樣子。

在岳不群看來，他的一記記直拳，已經不單單是拳法。

似乎還有華山劍法中的‘白虹貫日’的味道，怕是他練武成癡，入了迷，不知不覺就將劍意融入了直拳之中。

本來天賦不算頂尖，但就是夠癡，夠迷，將全身心都沉浸在武道之中，定而生慧，這份悟性，已然不弱于沖兒了。

兩人性格迥異，沖兒性子跳脫，巧思百出，而魚樂，則是沉穩堅定，厚積薄發。

相比之下，老岳其實更欣賞魚樂這樣的性子。

——這也是魚樂故意顯露的一面，不難，本就要認真學武，沒時間跟師兄弟瞎胡鬧，只要不多表露奸猾，長輩自然覺得你沉穩忠厚。

華山派正逢大難，內外交困，短時間內難以復起。

這樣艱難的時期，巧思靈變固然不錯，但更缺的，是苦苦堅守的耐性。

因為靈光乍現的巧思不常有，但艱難困苦的危機，卻時時潛伏在身邊。

這么一想，岳不群更覺得可以給他一個機會，搞不好，這個最開始他并不看好的小子，能給華山派一個大大的驚喜。

武人果決，想好就做。

岳不群鼓起一口真氣，飛身而下，身法靈巧好似金雁橫空，借力在石壁上蹬踏幾步，轉瞬便到了魚樂頭頂。

而魚樂本來全身心沉浸在拳法之中，突然聽見頂上風響，更覺勁風撲來，下意識后退了半步。

這一退，就堪稱精妙，避開勁風的同時，人影將將落在攻擊范圍之內。

趁著人影還未立足地面，正是無從借力之時。

魚樂抓準時機，沉腰坐馬、吐氣開聲，一拳直刺出去，打向對方的小腹丹田，兇狠異常。

等他看清楚這人是誰，已經來不及收回拳頭，畢竟他還只是個江湖菜鳥，功夫遠未到收發由心的境界。

哪知道，岳不群不閃不避、不招不架，面上紫氣一閃，以丹田氣海之要，硬生生接了他這一拳。

無聲無息，魚樂感覺自己一拳打進了羅網，對方的氣勁層層阻隔，將他的拳勁崩散、分化，輕描淡寫就消融于無形。

要知道，他這直拳取的就是凝定一點、以點破面的章法，為什么拳勁會分散？

魚樂不由皺起了眉頭，有點兒不太理解。

岳不群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開口問道：“不明白？”

“呃……是。”

“這就是內功的妙用。”

“你的直拳已經融入了‘白虹貫日’的劍意，勁力凝定、直破一點，練得也算到家。”

“但你內力未成，勁力也不過是肢體拉扯之力，又如何破我紫霞神功？”

原來如此。

魚樂恍然大悟，還是得在內力方面下苦功啊。

心頭沒得困擾，注意力回轉，魚樂猛然反應過來，他剛才可是打了岳不群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