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顫巍巍的，整個人的骨骼、肌肉、皮毛，等一切，這副軀體已經徹底的畸形。

在長久的跪拜生涯中，老嫗獲得了一副富有變化、異于常人的軀體。

嗯，蒼老將死、行將就木的軀體。

以及堅定的信仰。

當然，還有豐富的跪拜經驗。

可以說，在跪拜這一塊兒領域，堪稱不弱于人。

甚至，有些時候，她都忘記了出發時的目的。

每天除了基本的生存動作，比如進食、睡眠之類的，全部時間都在用來磕頭。

清醒時，她心心念念著，一定要獲得八寶功德池的圣水啊！

但很快，這個念頭又被長久的磕頭磨滅了。

有些時候，她甚至都覺得，自己已經虔誠到，無需其他外物，比如八寶功德池的圣水，就足以讓佛陀另眼相看，原地晉升為佛陀。

當然，到最后，八寶功德池的池水，是不能少給的。

神蠶公主默默的看著他們，已經看了很久。

神蠶公主的面色復雜，眼神迷茫，仿佛在看一個很熟的人。

恍惚間，她從老嫗抬起的臉上，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呀！”

神蠶公主嚇了一跳，很快就回過神來，平復了心情。繼續默默的看著這隊朝圣者。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對朝圣者，終于磕頭磕到了須彌山下。

因為是最后幾個頭了，磕的非常認真，非常標準。

“當～”

為首的朝圣者一腦門磕在了須彌山的護宗大陣上。

幸好，這護宗大陣僅僅是迫退了朝圣者，沒有顯露一絲殺傷力，否則，就算是磕了一輩子頭，這朝圣者也會像螻蟻一樣，化作芥粉。

連渣兒都不剩。

排在后面的朝圣者，越過前面的屁股，規規矩矩的一腦門磕在護宗陣壁上。

非常標準。

然后，眼巴巴的看著高的沒有邊際的須彌山，希望冒出來個佛陀說：

“你非常虔誠，我很感動，來，這一碗圣水你帶上，八寶功德池里現挖的一勺。”

結果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朝圣者們望眼欲穿，渴望的念頭，如同實質一樣，從眼睛中射出。

但是，還是沒有什么回應。

這些朝圣者，沒有大喊大叫，反倒默默的跪拜，一如過去的幾十年。

直到，一點點死去。

用不了多少年，這些朝圣者的尸骨，會腐爛、朽壞、化作粉末，被野獸、病菌吞噬。

再不留一點痕跡。

須彌山下的草木，總是很茂盛。

鳥獸，也吃的很飽。

神蠶公主本來對此司空見慣。

太古時代，蠻荒狂野。

連血腥這種殘忍的詞匯，都不配形容太古時代。

在這種時代生活的神蠶公主，什么沒見過？

頭骨酒杯也不是沒見過，少女活封的蠟椅，也不是沒見過。

還有人做的廁紙、人做的痰盂、人做的家用家具。

都很常見。

也沒人覺得有什么不妥。

動物皮毛制作皮革，動物血肉制作食物，動物骨骼制作裝飾。

這都稀松平常。

都是吃尸體長大的。

誰不知道誰啊。

但是呢，今天不一樣。

神蠶公主，是來見斗戰圣王的。

她想問問，為什么拋棄自己，出家來當和尚。

是不是因為沒有帝兵用？

她有啊，神蠶嶺她現在就是扛把子，說一不二！

總之，她就想來為自己討個公道，是老娘不美么？

你特么咋還出家了？！！

“稟告神蠶公主，斗戰勝佛……不想見你！”

神蠶公主沒能見到斗戰圣王。

這世上已經沒有斗戰圣王了。

只有跪坐在佛像下的……

斗戰勝佛！

神蠶公主沒有看過來傳話的老僧人，遠遠望著須彌山頂，仿佛能洞徹重重大陣，片片佛光。

緘默了許久，神蠶公主淡淡問道：

“為什么？”

老僧人沒有回答，默默的退回山門，進入大殿，帶上朱紅綴金的大門。

這大門一看就價格不菲，紅的像流動的鮮血。

大量的金子作為裝飾。

這金子可不是凡俗用的那種貨幣。

那可是神材！

總有凡俗中人，臆測人家的生活。

有些鄉野間的凡人農夫，言談吹牛時，總是暢想：

“哎呀，我聽人說，那皇帝，種地都用金鋤頭！”

說著說著，農夫激動起來，抄起用了一輩子的鋤頭，破爛的勉強能用，連連比劃，說道：

“看到沒，就這塊兒鋤頭尖兒，那都是金子做的！”

旁人問他，道：

“你見過金子嗎？”

農夫擺擺手，說道：

“沒見過。”

另一個人又說，道：

“這你就沒見識了吧，那皇帝，整個鋤頭，除了鋤頭把，全都是金子做的！”

又有一個人說，道：

“嗨！你們也太小看皇帝了，那鋤頭把兒，也都得是金子做的！”

有人說，道：

“那可不，皇帝頓頓都得吃三個饅頭！”

另一個人不屑道：

“三個？那都得是白面的！”

農夫們躺在田埂上，暢想著，緊了緊肚子。

你要問，為什么不吃飯？

因為窮的沒飯吃。

你要問，為什么不緊了緊褲腰帶？

因為窮的沒衣服穿。

一家人，湊不出一套衣服。

誰出門誰穿一件。

干活就算了，糟踐衣服。

所以：

這朱門，不是朱砂描紅的木門。

這金飾，不是凡人交易的金子。

神材啊，貴著呢。

這才叫排場，那叫一個威風凜凜！

“斗戰勝佛，神蠶公主問為什么？”

老猴子身披袈裟，寶石珠玉鋪滿了袈裟。

最重要的布料，更是舉世罕有的寶物神材。

就這一件袈裟，哪怕一顆寶石，都足以買下一整座古國。

價值連城？

這都得價值連國！

老猴子跪拜在佛像下，手剝著念珠。

這念珠……

得，不多贅述。

總之，每一件都很貴，都不便宜。

老猴子悲憫的嘆息一聲，眼睛都沒睜開，慈悲為懷，說道：

“沒有原因，貧僧已經出家，再不過問凡塵俗世！”

老僧人行了禮，默默的離去了。

大殿太大，老僧人走了好久，才出殿門，細細關好。

老僧人向神蠶公主行了一禮，非常標準、完整，稟告道：

“斗戰勝佛說已經出家，不在理會凡塵俗世。”

神蠶公主看著已經死去的老嫗，淡淡道：

“既然如此，這婚書和憑信，就托你遞給斗戰勝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