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是雨季,每天都是暴雨天,姚希詩拉上窗簾,又回到床上。
店里沒有排班的時候,她大多數(shù)時間是在床上度過的。
她的積蓄剩下不到五千塊錢,剛搬到這里,房租押二付一,已經(jīng)花了好幾千。
溫霏約了她幾次,她都拒絕了,班上的聚會也一概缺席。
朋友圈每天都有同學發(fā)去哪兒哪兒旅行了,他們笑容燦爛,揮灑青春,于他們而言,暑假總是無憂無慮的。
而對于姚希詩來說,則是又一個苦難的開始——她要為下一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發(fā)愁。
姚蓮死后,王慶祥的家人不讓她帶走一絲一毫,她沒有其他人可依靠,全部要靠自己。
將被子蓋過頭,她打算再睡一會兒,剛迷迷糊糊要睡過去,就被電話吵醒。
“你怎么還沒到?”溫霏在電話那頭問。
“睡過頭了。”她的聲音悶悶的,還沒完全醒過來。
“趕緊過來。”
姚希詩匆忙換過衣服就出了門。
她剛進餐廳,溫霏就朝她揮了揮手:“這邊。”
“就倆人沒到,一個你,還有一個你猜猜是誰。”溫霏說。
姚希詩環(huán)顧四周,猶豫著問:“誰?”
“蔣馳。”溫霏湊近,說,“他被車撞了。”
姚希詩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
“骨折了,躺病床上動不了,我昨天才去看過他。”
姚希詩興趣缺缺,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溫霏瞧她那樣兒,還是忍不住說:“好歹同學一場,你去看看他?”
她沒吭聲。
他被車撞了,也不知道傷得重不重?
整個聚會歡聲笑語,姚希詩卻興致缺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沒多少心思放在這里,滿心琢磨著蔣馳。
散場時,有人叫住姚希詩,將一個文件袋遞給她:“這是蔣馳讓我?guī)兔κ占馁Y料,我待會兒有急事要先走,你幫他拿去吧。說起來你們也算有緣,高中和大學都是同學,又都是東大法學系的高材生。”
她不好拒絕,笑了笑,默默接了過來。
市人民醫(yī)院。
蔣馳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雨微微出神。
一場車禍,破壞了他整個假期,原本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外度假,陽光沙灘,美女環(huán)繞。
偏偏那晚他想著自己的事,沒看到前面的車已經(jīng)走成S型。
醉駕的司機被拘留,而他右腿骨折,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了。
敲門聲響起,蔣馳回過神來,蹙起眉看向門口。
這幾天探病的人一波接著一波,斷斷續(xù)續(xù)就沒停過,現(xiàn)在他媽不在,他實在疲于應付。
姚希詩擰開門,就見他沉著一張臉。
“我這個時候來,不打擾你吧?”她問。
蔣馳沒想到是她,面色緩和了些,對她點點頭道:“自己找椅子坐。”
“不用了。”她搖頭,將文件袋遞過去,“我來是給你這個。”
他看著她,自從上回那頓飯,他們再沒見過,想想也有一個月了。
“坐。”蔣馳這么說,卻沒去接她手上的東西。
姚希詩把文件袋放在床頭柜上,原本想走,又想起姚蓮去世那段時間,他對自己也算照顧有加,現(xiàn)在他住院了,她不表示點關心,好像也說不過去。
她搬了張椅子坐下,客氣地問:“你還好嗎?”
蔣馳反問:“你看不出來嗎?”他還打著石膏,臉色也有些差。
“你好好休息……”
“說完了?”他嗤笑一聲。
姚希詩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又點燃了他的怒火,她也冷下臉。
四目相對,無人說話。
外面的雨越來越大,一聲巨響的雷鳴炸開,他的嘴一張一合,雷聲恰好蓋過他的聲音。
“你說什么?”她問。
“你有什么打算?”他重復。
姚希詩移開目光,看著不遠處沙發(fā)旁堆滿的花束,淡淡地說:“沒什么打算。”
“你現(xiàn)在做兼職多少錢一個小時?”
她沒說話。
“什么時候才能賺夠你的學費?”蔣馳頓了一下,又說,“學費,生活費,雜七雜八加起來也要一兩萬,靠你那份兼職,賺得過來嗎?”
姚希詩猛地站起身,椅子移動,和地面摩擦發(fā)出尖厲的聲音。
蔣馳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說完了?”她捏住包的手微微泛白,“說完我走了。”
剛轉(zhuǎn)過身,姚希詩已經(jīng)紅了眼眶,想起他對溫霏說的那句“我只是可憐她”。
她是可憐,她走投無路,只能靠著一份兼職養(yǎng)活自己。
可她煩透了他一副救世主的模樣,高高在上地看著她,一次次扒開她的傷疤。
她能做什么呢?她又做錯了什么呢?
她只想遠離原來的生活,那個表面上光鮮亮麗的姚希詩已經(jīng)死了。
可蔣馳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未來的路有多難走,自己有多落魄。
手剛抓住門把,身后他的聲音清晰地撞進她的耳里。
“你誤會我了。”他聲音沙啞,“我只是想幫你。”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蔣馳看著她的背影,扯扯嘴角,“回來坐好。”
姚希詩手一滯,進退兩難。
“你和我賭氣可以,和自己賭氣沒必要。”他挪動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緩緩開口。
看她重新坐下,蔣馳挑挑眉,覺得這姑娘還行,不傻。
“你現(xiàn)在缺錢。”他淡淡地說,“我能幫你。”
姚希詩抬起眼看著他,靜靜聽他往下說。
“我媽去美國看我姐了,現(xiàn)在沒人照顧我,我還要在這兒住半個月,我給你一萬塊錢,你做我的看護。”
姚希詩聽他說完,胸口一悶。他媽怎么可能把他丟在這里不管,肯定是安排了人照顧他,他這樣說,不過是找了個借口幫她罷了。
“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你的自尊心別那么強。”蔣馳笑笑,“半個月,一萬塊,我不用你做什么,你每天給我送飯來就行。”
有了這一萬塊錢,她的學費就有著落了,生活費不急,她可以再想辦法,實在不行到時候邊上課邊打工也行。
他遞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沒理由不接。
“咱們也算同學一場,知根知底,各取所需。”
他是這么說的,到底給她留了點尊嚴。
第二天,姚希詩在家附近的粵菜館買了份飯給蔣馳送去。
剛到病房門口,門被打開,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走了出來。
女人瞥了姚希詩一眼,低頭離開。
蔣馳躺在床上,平板電腦上播著一部很老的電視劇,他眼睛雖盯在屏幕上,思緒卻已經(jīng)飄遠。
每天這樣過,日子真夠無聊的。
“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見著姚希詩,他蹙起眉,語氣有些差。
她沒回話,兀自擺放好餐盒。
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棉質(zhì)連衣裙,沒化妝,白皙的臉更顯蒼白,整個人清清冷冷的,但還是難掩美貌。
蔣馳看著她,心又開始癢。
他認識不少女孩,但像姚希詩這種膚白貌美腿還長,幾乎沒有缺點的卻極少。只是她什么都好,就是偶爾有點矯情。
“問你話呢。”
“你問我就得答?”姚希詩抬起頭,冷冷反問。
蔣馳覺得她這樣不客氣地懟人比冷冰冰不理人好,他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她把飯搬到小桌子上,放在他身前,說:“吃吧。”
他接過筷子,問她:“你會做飯嗎?”
“不會。”
“可我想吃你做的,外面的菜太油。”
姚希詩“啪”一聲把飯盒合上,又將他手中的筷子一把拿走。
“你要求太高,我做不到。”她說著就想走。
蔣馳連忙拉住她說:“你脾氣什么時候這么大了?”
姚希詩想甩開他的手,奈何他抓得太緊。
“把飯給我。”他收了吊兒郎當?shù)男δ槪ツ盟稚系娘埡小?
姚希詩坐在椅子上,看他狼吞虎咽,沒多久就把一份飯吃完。
她有一些好奇,他是生在一個怎樣的家庭,才會養(yǎng)成這種乖戾又欠揍的性格?
“你病了,你爸媽呢?”她問。
“我爸工作,我姐生孩子了,我媽去照顧她。”
她點點頭,抽了兩張紙遞給他。
午后又下起了暴雨,姚希詩坐在沙發(fā)上,百無聊賴地翻著時尚雜志。
“我要去廁所。”蔣馳突然開口,打破長時間的沉默。
姚希詩從雜志里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扶我去廁所。”
她愣了一下,還是放下雜志,走過去扶他。
從洗手間回來后,姚希詩不敢去看蔣馳的臉,一直低著頭。
“害羞了?”他笑。
“你閉嘴吧。”她瞪他一眼。
他笑意更深,望著她,眼神曖昧。
晚上吃過飯,蔣馳不愿意回床上,和姚希詩一起坐到沙發(fā)上,這才注意到原本堆在地上的花束都不見了。
“你把花扔了?”他問。
“嗯。”姚希詩低頭按手機,心不在焉地答。
他點點頭,扭過頭看她。
她低著頭,兩鬢有發(fā)絲垂落,風一吹,有一根頭發(fā)貼在她的唇角,她抬手想把它撥開,卻怎么也撥不動。
鬼使神差的,蔣馳湊過去,手指劃過她的唇角,捏住那根頭發(fā)。
姚希詩被他嚇了一跳,受了驚,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
他眼神暗了暗,直直盯著她看,她的嘴唇很紅,沒擦口紅都還能這么紅。她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誘惑力,無需做什么,就能讓他心癢。
“姚希詩。”他聲音沙啞,叫她的名字。
姚希詩看著他的表情,無端有點害怕。
她想逃,卻慢了一步,他按著她的后腦勺,低下頭,狠狠吻住她的唇。
男人在力氣方面有天生的優(yōu)勢,即便傷了一只腿,還是能按住她的手不讓她動彈。
姚希詩睜大了眼,雙手被按在背后。
“放開!”她咬住他的唇,狠狠一咬。
蔣馳吃痛,只好放開她。
“啪”的一聲響起,她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這是第二次被她打了,蔣馳怒極反笑道:“第一次主動示好的是你,還記得嗎?”
姚希詩紅唇微張,喘著氣,想了想,又要給他一巴掌。
這回被他擋下了,他握住她的手腕,用了點力,道:“打上癮了是吧?”
“利用完就扔?沒有這樣的好事……”他意有所指,按著她的手臂,橫在她眼皮底下,“現(xiàn)在不傷害自己了?”
白皙的手臂上面還有大大小小或深或淺的疤,她想起那晚,因為害怕被王慶祥騷擾,她跑去找他,那時候,她的手臂滿是她用筆戳出的一個個圓孔,很駭人。
那次不是她第一次傷害自己,卻是第一次被人發(fā)現(xiàn)她傷害自己。
“你放開我……”姚希詩紅了眼眶。
“原本我一直搞不懂,你這樣兒的,怎么會主動來向我示好,敢情是為了利用我。”蔣馳冷冷地說。
一開始他是真的不明白,按理說,她就跟白蓮花似的,一向清高得不得了,怎么也不像那些早早就打扮得過分成熟還自以為時髦的心機女。
可是后來,他聽溫霏說了她的家庭,又結(jié)合她的傷、她跟著他跑去泰國說的那些話,結(jié)論很容易推斷出——他被她利用了,王慶祥死后,她無所顧忌,因此遠離他。
她的目的達到了,王慶祥無法得逞,他蔣馳也就被她扔了。
那晚,他一直想著這個事,沒有注意到前面的車,才會出車禍。
“我最討厭別人利用我。”他按在她的傷疤上,一字一句地說。
姚希詩到這會兒也不哭了,抹干臉上的眼淚,嘴角勾起,笑著看著他:“從來就只有你耍別人的份,被別人耍的滋味怎么樣?”
她現(xiàn)在的樣子令蔣馳陌生,他原本是不打算追究的,他可憐她,這次也是想好好幫她。
可是她的態(tài)度實在激怒了他,每一次他讓她做點什么,她總是很抗拒,既抗拒,又要來招惹他,人前柔柔弱弱地裝著,人后不知道怎么咒罵他。
蔣馳越想越覺得氣急攻心,他雙目猩紅,抓著她的手,反剪在身后,拿過茶幾上的繃帶,白色繃帶繞著她的手纏了幾圈,打了個結(jié)。
“放開我!”她怒吼,“你敢再……”
“你看我敢不敢。”他沉著一張臉。
姚希詩瞪大雙眼,看著他陰沉的臉。
姚希詩的嘴被堵住,話說不出,只能用肢體去反抗。
她抬起腿,本想直擊他受傷的那只腿,最終還是遲疑了一下,就這么一下,已經(jīng)被他識破并制住。
他的手沒廢,把人結(jié)結(jié)實實困在沙發(fā)里,動作沒有絲毫柔情。
姚希詩疼得直哭,眼淚從兩頰滑落,順著嘴角,滑下下巴,整個人狼狽不堪。
好一會兒蔣馳才放開她,因這一番劇烈動作,他感覺到右腿疼得厲害。
姚希詩得了自由,見他白了臉,坐在沙發(fā)上。
她冷笑一聲:“后半生和輪椅過吧,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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