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乾給二妞打來電話，今天出去吃飯。阿呆女兒小貝今天剛高考完，與乾約好兩家人坐在一起吃個飯。六點半，乾開車來接二妞，來到了約定的地點：阿浪龍蝦宴。阿呆一家四口已經到了。小貝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眼部那個傷疤特別醒目。她坐在阿呆的右邊。兒子暑假開學后也該上初一了，絲毫沒有減弱阿呆對第一個孩子小貝的疼愛。俺離開時小貝還玩得好好的，俺這剛回來才多大會就把孩子給摔著啦！阿呆娘氣忿地沖電話那頭的阿呆埋怨著。“小貝從床上掉下來啦，眼睛處忽忽地冒血。“”小貝從床上掉下來“八個字像把燒紅的鐵鉗，夾得阿呆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蹬上摩托車時，排氣管噴出的青煙差點燎著隔壁五嬸晾的臘肉。急診室的燈管在頭頂嗞嗞作響，阿呆媳婦雙手抱頭坐在角落，額前碎發被冷汗黏成一綹。不是讓你別玩手機？他揪住媳婦的領口，恨不得一下子掐死面前的這個女人。沒玩手機。媳婦嗚嗚地哭了起來。那孩子怎么掉下來啦？你怎么看的孩子？孩子的眼睛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你還活著干啥？你怎么不去死？惡毒的語言就像毒蛇吐信，帶著毒液的寒光，字字句句刺痛女人的心。阿呆媳婦下意識地往墻邊縮，指尖摳出一道道紅印。她昨晚回到家已經十點，發現小貝把床圍欄當攀爬架，剛扒拉她躺下，自己先睡著了。CT室門口的電子鐘滴答滴答，秒針每走一圈都像在阿呆媳婦后背上狠狠地甩上一鞭。阿呆突然想起前年小貝學走路摔破腦門，那時他還在工地搬磚，電話里只吼了句“你這個媽是怎么當的？“媳婦那邊已經嗚嗚地哭起來。?她的眼眶里噙著淚珠，她的心里一定不好受。他松開自己如鉗般的雙手，心中的怒火漸漸熄滅了。“有這樣當娘的不？一個小孩子都看不好。“阿呆娘突然從候診區冒出來，手里攥著揉皺的醫保卡。她枯枝似的手指戳著兒子的胸膛，“你爸臨走前還交代，要是孫女有個好歹，拿這煙灰缸往你腦門上磕！“哪個爹娘，哪個家人愿意自己的孩子磕著，碰著，哪個不是希望受傷的那個永遠是自己……二妞家的寶貝三歲的時候跟著奶奶在家玩，孩子奶奶看當時流行的一部電視劇，只多看了一眼，寶貝想舉起東邊墻角的冰柜，相中里面的小甜筒雪糕啦！冰柜上面有兩個暖瓶，寶貝一下子沒舉起來，當冰柜蓋落下的那一刻，暖瓶倒了下來，身高跟冰柜差不多的他被暖瓶里的熱水從臉部順著脖子，胳膊直瀉下來。孩子奶奶聽見動靜為時已晚，慌忙跑過來，差點被凳子絆倒在地。寶貝多處起了泡，孩子奶奶后悔莫及，不停地抽打自己的面頰，老人愿意孩子遭這罪，她也不想。二妞自己看著寶貝玩，眼看著他的臉蛋懟到地上，小孩子的皮膚嫩，一眨眼的功夫就冒血漬們。你仔細觀察每個人，或者頭上，或者臉上，或者手上，或者腿上或多或少的都會有個疤啥的。急診室的門被推開的瞬間，所有人都僵住了。小寶右眼眶纏著三層紗布，他奶聲奶氣地喊“奶奶“，阿呆媳婦突然號啕大哭，淚水砸在阿呆的球鞋上，洇出深色的水漬。回家路上，摩托車后座傳來媳婦壓抑的抽泣聲。阿呆摸出煙盒時，金屬煙盒磕在掌心生疼。他想起上周在超市，媳婦挑嬰兒床圍欄時被導購員笑話“新手媽媽緊張過頭“，她當時漲紅了臉，硬是把最厚的三層防護款塞進購物車。小貝，今年的題難不？反正會做的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