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合城西,曲山茶莊。
“道友,里面請!”
此時,茶莊雅居,正有位衣冠楚楚的中年道長,引著個身軀瘦小、彎腰駝背,卻分外神采奕奕的老者往內走。走過回廊,跨入廳堂,此間分列席位,已然落座了好幾處。有獨坐的,也背后侍立隨從晚輩的,放眼所見,個個氣勢不凡,相顧睥睨。
見中年道長走入,人皆起身相見。
“道長來了!”
“錢道長,有禮、有禮!”
“此人正是‘飛云觀’錢清錢道長,快來見過!”
錢道長笑意如煦,稽首一一行禮,招呼眾人道:“諸位、諸位,都是正道同門,何須如此客氣?錢某不敢當啊!”回禮之后,他又立時轉身回來,與那位被他引領而來的瘦小老者說話,神態間透出熱切,顯然十分重視這位瘦小老者。
眾人見此心驚,紛紛將目光落在那貌不驚人的老者身上。
老者原本對眾人的忽視頗為不滿,不過此時眾人矚目,又有錢道長另眼相看,心里的郁氣散了不少。卻也仍有些端著,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捻著胡須不說話。
“尊者,今日前來的,都是光明磊落的義士!請讓我為你介紹一番——”
“眼前這位是‘硯山派’曲老高足徐瑞武徐少俠,這位是‘紫云宮’岳紹岳掌門,岳掌門身邊這位是云鼎散人,這一位是‘云闕門’門主常櫟常門主!”
隨著錢道長一一介紹過去,老者眼睛微瞇,輕輕頷首,仍不執一言。
興許在他看來,眼前一眾湊數之輩,哪里值得他在意?
倒是最后那個無眉無須,面闊體豐,頭發也只有稀疏的一小束的富態中年,才讓他高傲的眼睛睜開。錢道長同樣最后才引出此人,卻無別的多余介紹,只道了個名姓:“尊者,這位便是龐闊海道友!”
龐闊海?!
此名姓一出,在場眾人無不驚呼出聲!
敢情他們也沒認出,眼前這胖乎乎如同凡俗富商的中年,居然會是此人!
老者聞名,果然眼中精芒大盛,首度開口:“原來是‘玄武宗’龐道友,老夫久仰了!”龐闊海擺了擺白膩豐滿的手掌,甕聲甕氣地道:“道友客氣了,恕龐某眼拙,敢問道友是哪路來的高人?”
老者含笑未語。
旁邊錢道長主動介紹道:“龐道友,這位便是‘金剛門’大力尊者!”
此言一出,眾人再度震驚!
龐闊海小眼睛也一瞬明亮,忙問:“是那與‘天音寺’頗有淵源的‘金剛門’大力尊者?哈哈哈,早就聽過尊者名號,今日得見可慰平生!”
老者也笑得十分爽朗:“龐道友過譽了!誰不知道你‘玄武宗’人丁興旺、蒸蒸日上,哪里是老夫這等勉力維系傳承之人可比的?”
在一派熱切吹捧之后,龐闊海撫掌笑道:“錢道長,如今有‘金剛門’大力尊者加入,大事可成矣!”
老者轉頭往錢清道長看去,疑惑道:“錢道長,不知龐道友所說的‘大事’,到底指的是什么?”
錢清笑著道:“尊者,此事說來話長,也不必急于一時。來來來、諸位,咱們且入座!我飛云觀十幾年前尋到‘朱果’數枚,經高人調配出了一壇靈酒,今日正好與諸位正道義士一起品品!”
區區一壇靈酒,眾人聚飲,每人也不過三兩杯而已。
不過眾人倒也分毫不覺怠慢,自大力尊者與龐闊海之外,其他幾個人都露出極為滿意與倍感榮幸的模樣。誰都知曉天地奇珍的稀罕,以數枚“朱果”釀造的靈酒,服之竅穴洞開,靈氣浸透四肢百骸,分明好處無限!
對他們而言,此次聚首能喝到兩三杯靈酒,便已不枉此行!
靈酒雖盡,凡俗美酒尚存。有靈酒助興,眾人推杯換盞喝得頗為開懷。待酒過三巡,眾人微醺,主持酒宴的錢清道長方才放下酒盞,引來眾人注意,緩緩道出此次聚會的目的!
“什么?”
“對付赤煉冷家?”
“唔、不妥不妥!”
誰想錢清剛剛道出目的,大力尊者干瘦身軀坐起,腦袋直搖,“老夫身為正道之人,豈能不辨黑白,對無辜之人出手?若傳了出去,豈不是有損老夫名聲?!”
老頭說話不看場合,他這一開口,在場好些人臉登時一黑。
錢清倒沉得住氣,嘆道:“尊者為人,我等豈會不知?可尊者此言,是否又太過小覷我等?莫非我等濟濟一堂,都是悖逆殘暴的邪魔賊子不成?!”
大力尊者愣了下,搖頭道:“老夫只說自己,沒說你們!”
錢清見他不再犯倔,神色舒緩,面上露出既悲且憫的表情:“尊者之所以會這般說,實是被蒙蔽鼓中,不知真相之故也!那冷家表面上看來人畜無害,實則內蘊陰邪,早早投靠了魔教做走狗!那冷天奇的慷慨義烈,不過是欺瞞我等的卑劣伎倆!”
大力尊者嚯地從席間起身。
眼下這正魔爭斗不休的關頭,事涉魔教,可絕非等閑!
當即眉頭緊皺,大力尊者凝視錢清,瘦小身軀中隱隱似有澎湃力量在涌動:“錢道長,你說這話、可有明證?!”
錢清再度喟嘆一聲,眼里神色誠摯:“尊者,若非尋到實證,如此緊要的事情我又豈敢輕言?”
片刻后。
見到證據的大力尊者氣得胡須顫抖。本就嫉惡如仇的他,當即咆哮如雷:“豈有此理!老夫倒要親自去問問,那魔教給了他冷天奇什么好處,值得為那群魔崽子效命?!”
——
三日時光,逡巡既逝。
不過赤煉山下鑄器的爐火,仍自終年如一那般熊熊燃燒。
此山,原就是一座產鐵的礦山,山上林木稀疏,土呈赤褐色。自冷家在此落戶,開采礦石冶煉金鐵以來,那鑄器的爐火就成了此地的主要旋律。“赤煉”二字也正是由此得名。
冷家以鍛兵鑄器起家,獲得機緣成了修真世家,也從未忘本。
他們借助傳家至寶煉制的法器,也多以兵戈形制為主。故此冷家子弟,皆有一手鍛造秘術。那些有天分,得以修行的子弟,更會學到上乘的煉器奇術,成為家族的中流砥柱!
在連綿建筑的中心,有座巖石壘砌,如若宮殿的厚重樓閣。
樓閣之下,乃是一處地火巖窟。
在地火巖窟的中心,那涌動熔巖的上方,懸著一只爐鼎。此爐,正是冷家的傳家寶“五行炎火爐”!其內蘊五行炎火,可以融化世間稀罕的天地精金,也能以秘法淬煉材料,去其糟粕,凝其精華,得到不凡的鑄器材料。
當然,方才所言,都是此寶的些許輔助能力。
“五行炎火爐”最厲害之處,在于它能襄助修士祭煉法器,只要掌握訣竅,成功幾率頗為不低!
是夜,月黑風高。
冷家家主冷天奇,倒并沒有覺得今天與往日有何不同。
他雖為家主,可每天也都處在忙碌之中。身為如今整個冷家修為境界最高之人,那“五行炎火爐”自也得由他親自駕馭。半月前,他曾將一件器胚置入爐中煅燒,到今天火候已足,正是取胚出爐的日子。
故此今夜,整個地火巖窟人聲鼎沸,十分熱鬧。
地火熔巖之下,整個空間氣溫高到可怕。許多實力不濟的子弟,哪怕只是待在巖窟,就感覺渾身燥熱、汗流不止,臉龐也漲紅一片。冷天奇離得更近,感受更深,不過巖窟高溫早已習慣的他,即便汗流浹背也面色如常。
“天豪呢?”
臨出爐之際,冷天奇問身邊子弟,“都這會兒了,怎么還不見他人?”
冷天豪,冷天奇的同族兄弟,也是他在整個家族中最得力的助臂。冷天豪現在何處,那子弟哪里回答得上來?等了片刻,眼見爐中火候已到,冷天奇神色凜然,道:“不等他了,為免錯失火候,我們先取器胚出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