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九再睜開眼睛，只覺得腦袋隱隱作疼，幽幽清香順著鼻息游蕩全身，五臟六腑竟剎那間自在舒服起來，可全身酸軟，依舊是動彈不得，現在自己依靠在一團柔軟之上，乍一看竟是躺在一個女人的懷中，莫九大驚卻難以移動半分，只感覺耳邊一熱，那女子吹了口氣兒，魅誘心神，如魔音貫耳。

“冤家，這里是極樂山莊。你可知你那碧月姊姊的過往風流事兒？你看。”那女子柔柔一指，莫九只覺得身子一顫，順著她手指看去，只見一女子翩翩起舞，舞姿曼妙，楚楚動人，身上的薄紗似有若無，輕飄飄的，甚至有種錯覺，仿佛動作大了便會從身上滑落，看得男人端是正人君子也極難把持。

“碧月！！！”莫九只覺得天旋地轉，這怎么能是碧月呢！

“碧瑤，你過來。”那女子拍了拍手。

“誒，你怎得就走，太不乖了……”那在一旁看舞的男子就要伸手去拉碧瑤。

“你不要碰她！！！”莫九猛地一吼，只覺得全身撕裂般疼。

那男子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沒敢再動。

“哎喲！你真是嚇死奴家！這人不是你家碧月姊姊，她只是長得像，她是碧瑤。”

“那……那也不行……”莫九只覺得內心復雜，一時之間有千言萬語要講，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更不知道說些什么。

直到碧瑤過來，莫九看著那張臉，全身顫抖起來，這臉和碧月太像，他聲音斷斷續續的，顫聲問：“你……你到底是……是誰？”

“回公子話，小女碧瑤。”碧瑤做了個萬福。

“那你呢？！你又是誰！碧月在哪里？！我記得我在客棧……”莫九著急，一時之間竟恢復了丁點體力，抓著那女子的肩膀便搖。

“哎呀，你不要急嘛，你中了那黑心老板的“軟香散”，那東西雖然不要命，卻可以讓人渾身癱軟，失去意識。這是特制的藥水，把它喝了，很快你就能恢復常態。”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的話？你如果和那黑心老板是一伙的呢？”

“好哥哥，你怎么那么多疑啊。碧月以前是我們極樂山莊的三銀花之一，與其說是救你，不如說是救她。”

莫九接過她手中的瓷瓶，瓶里裝著藥水，深褐色的，頗為刺鼻，莫九一口飲畢，努力平復心情，可一張口又克制不住的咆哮起來。

“你說碧月是你們極樂山莊三銀花之一！你到底在說什么！這藥很好，好到我現在就已經有力氣殺死你了！”莫九突然出手，一把掐住那女子的脖頸，那女子論長相和身材其實比之碧月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她畢竟不是碧月，莫九畢竟愛的是碧月，所以他動了，他出手極快極狠，已將她懸至半空。

“碧月在哪里？！”莫九問，眼神如萬年不化的玄冰，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要碧月。

“莫九！快放下碧蓮姐！”

莫九猛地一顫，這聲音他太熟悉，正是碧月。

“碧月！”莫九一把抱住碧月，他恨不得把碧月揉進自己的身體，恨不得永不撒手，他怕，他怕一撒手，碧月就永遠消失在他的眼前。他是棄嬰，亦無朋友，師父已然逝去，山莊里的仆人廚師終究只是下人，雖然莫九也未如何，可繆公堅持主仆有別，雖說也生活多年，終究是感情不深，可碧月不一樣，碧月給莫九的感覺太過特別，既像姐姐又像戀人，甚至從某方面而言，還像母親。

“你認識她？”莫九問。

“認識，而且碧蓮姐說的沒錯，我以前確實……是在極樂山莊……”碧月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她能感覺他在顫抖。

“你……”莫九松開碧月，望著她，眼眶里的淚就要滑落，他已經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樣的情緒，因為有太多的情緒糅雜在一起，擔憂，驚恐，失望，失落，憤怒，悲傷。

“你有苦衷的，對不對，對不對？！！！”莫九看著碧月手里拿著的劍，那正是他的劍，他背上斜背著的劍。

莫九即使情緒再激動他也不可能對碧月動手，他只能奪劍，將那劍從碧月手里奪過，將黑檀木制成的烏黑劍鞘捏在手里，他的指尖已然通紅，仿若要滴出血來。

“莫九，我們去廂房內說。”碧月的眼中也有淚水，像珍珠一樣的晶瑩渾圓。

“好。”

莫九聽著沈連云說完這一切，心中如同翻了五味雜瓶，酸甜苦辣咸，一涌盡涌，一時之間各種情緒復雜交錯，只感覺心跳加速，頭疼欲裂。

“你是說你真名是沈連云而非碧月？碧月只是這莊內的稱呼？”

“對，沈連云。”

“那我以后叫你連云姊姊可好？”莫九不敢再喊碧月，一喊便會想起沈連云曾經過往，他也知曉這絕不能怪沈連云，可沈連云是他的禁臠，是他的逆鱗，他怎能讓別人去侮辱，去誹謗，去調戲。

“只要你高興，便隨你怎么喊。只請你別要恨我，嫌我，我……”沈連云看著莫九眼眶里的淚珠，自個也忍不住撲進莫九的懷里痛哭起來。

“不會的，絕不會！”莫九也是淚如雨下，他只恨賊老天這般無情，竟讓沈連云命途多舛，他抱著沈連云喃喃的喊著連云姊姊，一時之間竟分不清真假虛幻，看著眼前的淚人，他撫著她的臉，擦干她的淚花，輕輕道：“連云姊姊你好生休息，莫九出去辦點事，很快就回。”

“你……你不會是要棄我而去吧……我……”沈連云心里一驚，抓著莫九的胳膊不放。

“不是的，我永遠都不會棄你而去，永遠！”莫九吻吻她額前的發，不再多言，拍拍她的玉手，離去。

“我們過幾天就走，勞煩了你的救命之恩。”莫九的包裹和鐵劍以及那張羊皮地圖都被一一找回，放在廂房，這包裹里的金銀錢財倒也還沒被動過，他取出所有銀票，共計千兩。遞給碧蓮。

“莫公子這是什么意思？”碧蓮笑吟吟渾然不顧莫九臉色鐵青。

“你救了我們的命，我很感謝。”莫九說的誠懇。

“既然感謝，就應該留在山莊幫我的忙才對。”

“恕某不能從！”

“好吧，只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就算是抵過救命之恩，但此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說，包括沈連云！否則，以極樂山莊的勢力和本事要對付沈連云并不是一件太過困難的事情。”

“你威脅我！”

“我只是提醒你。”

“哼！”幸得目光無法殺人，否則這碧蓮怕是都不夠莫九殺上千百回。

莫九答應了碧蓮的事自然會做到，但現在他實在沒法子去做，因為他的心很亂，他不想再待在這鶯歌燕舞，風花雪月之地了，他出了極樂山莊前往醉月樓，聽聞醉月樓是本地最好的酒樓，他想用美食來刺激味蕾讓自己稍稍靜下心來。

莫九已經靜靜的坐在桌前，酒樓里的生意好到不行，這酒樓里當真是人味十足，尤其是店小二，這店小二忙得是不亦樂乎，這里遠不止一個店小二，也絕不止只有一個店小二很快活，莫九突然想問問他們的快樂秘籍是什么，但他還是忍住了，他不想過多的去打擾他們，他看著他們平靜快樂自己也就慢慢平緩了下來。莫九的飯菜還沒有上桌，只上了一壺茶，他倒了一杯抿了一口，他幾乎從不喝酒，因為喝酒會影響練劍。

雖然他很想喝酒，因為他悲，因為他煩，因為他怒。

然而更讓他悲，讓他煩，讓他怒的事已經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這醉月樓有一桌，桌上坐著五個人，那五個人一個是肚大腰圓，嘴角開裂，胡子拉碴，眼目斜歪，端是奇丑無比，座椅旁放著一根黝黑狼牙棒子；一人眉清目秀，眼中卻始終盯著桌上唯一一個女子，眼中露出貪婪淫邪之色；一個老態龍鐘，看上去七老八十，一雙鳥爪枯干可怖；還有一人窮酸書生模樣，但其卻是雙目無神，表情木然，嘴里嚼著豬蹄，豬蹄燉的軟爛，那湯汁順著他嘴角流到下巴處，他只是衣袖一抹，繼續吃喝；最后一人是個女子，那女子相貌平平，胸前卻是頗為壯麗，她也不在乎那淫邪男子的熾熱目光，只管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這幾人若光是相貌奇特，舉止夸張倒也不會吸引莫九的目光，可他們五人卻偏偏在說那極樂山莊的快活事。

“這極樂山莊當真漫天要價！在這里夠我們五人大吃大喝一頓去那點朵金花便立刻不夠用了！他奶奶的腿！”肚大腰圓的胖壯漢嚷嚷道。

“我說你點什么破金花！扭扭捏捏的，碰又碰不得的！還全然看她們心情，那剛來的碧雪什么破爛！開口就管我要五十兩金銀！我找個銅花不快活多了！想怎么弄便怎么弄，哈哈哈哈！！！”那淫邪青年把酒杯砸在桌上，銅鑄鐵打的酒杯立馬癟了，那桌也立馬凹了進去，凹出一個杯底的形狀，雖然那青年看著瘦弱力氣卻大的驚人。

“你就這點出息！不過你既然說到那碧雪，那蕩婦端是好令人生恨！見到我等冷冰冰的擺起譜來，見了那陸小鳳立馬就變了個人！出來賣的還裝他娘的清高！”那老東西鳥爪子一伸，面前的碗筷就被他崩成幾段。

“你不知道陸小鳳天生招人愛啊！你以為像你們這群丑八怪！你那對招子再盯著老娘看，我就挖了它下酒喝！”那女的想必也是忍不住，將酒壇里最后一口酒喝完，砸到地上，砸的叮當響，砸的粉碎破裂。

小二本想吆喝，一看那群怪物不由自主吞了口唾沫，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誰他媽的愛看！”那淫邪白面青年哼了一聲又繼續道：“那陸小鳳有什么好的！金花銀花銅花統統貼著他！那些個銀花說什么賣藝不賣身，背地里誰知道干些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我聽說那沈連云原本是那邢老三的婆娘，不知怎地去了那極樂山莊，聽說還是陸小鳳舉薦的，我看他們定是有一腿的！”

斜對面那桌人還在議論沈連云的事，他從沒想到他竟愛的如此深沉，他本以為背上的劍就已經是他的全部，可直到遇到她；他本以為遇到她，劍依舊是無可取代的，直到他愛上她。

他竟愛的如此深沉，以至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背上斜背著的鐵劍已經在顫抖，是他的心在顫抖。

他若早知道出了無影山莊會……可沒有若，他是個驕傲的少年，尤其他還背著一柄驕傲的劍，這劍足以讓全武林任何高手都聞風喪膽，他自然想看看山莊外的天地，所以他出了山莊；可現在他已后悔，他寧可永遠不出山莊，永遠陪著背上斜背著的鐵劍和他深愛的女人……可沒有后悔藥。

斜對桌的那幾個人還在議論，他答應過沈連云不殺人，因為沈連云不喜歡有人被殺，更不喜歡他去殺人，可他已經不想再忍。

他恨老天讓他遇到了沈連云，可他又恨不起來，因為他愛沈連云。所以他恨那些傷害過沈連云的人，以及正在傷害沈連云的人，所以他終于還是動了。

但他的劍還未動，他只是動了嘴，他一字一句，冰寒如萬年不化的冰巖：“你若再說，我便殺你！”八個字從他的口中蹦出，如同晴天霹靂，這八個字夾雜了他渾厚的內力。

可這世上就偏偏總有些不信邪的人，因為不信邪，所以撞邪了。

這五個人正是西山五鬼，他們這次是受驚天閣的邀請，前往驚天閣幫忙的。

其中那個丑劣胖漢，是魔教三絕之一的瘋絕歐陽震，別看他平時和正常人沒什么兩樣，可一旦動起手來就端是不要性命，瘋瘋癲癲，六親不認，不將對手活活虐殺而死絕不停手；眉目清秀的淫邪青年是昆侖如今年輕一輩中劍術首屈一指的馬四光，他的昆侖點穴三十八式，不僅可以用劍殺人，還能催動內力激出劍氣點人穴道；而那干枯癟瘦老者是丐幫五大長老之一的木袋長老，他那看似柔弱無力的雙手能將鐵器擊潰，鷹爪功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至于那窮酸書生是奪命書生唯一傳人，其姓白名灼，一手書生奪命劍招招凌厲狠辣，斷人活路；而最后那個女人是江湖出名的五步蛇，被她盯上的獵物，往往還沒走出五步，就已經死在了她的追風鞭下。

馬四光瞥了莫九一眼，冷冷道：“閣下年紀輕輕就內力深厚，在下很是佩服，但我等兄弟五人在這說話你就不應該插嘴！否則……”馬四光的意思很簡單，我們五個人，各個是好手，你若再不滾，即使內力再深厚也得血濺五步！

“你也配用劍？”鐵劍出鞘的一剎那發出了悅耳的劍鳴聲，那是劍在歡呼；鐵劍入鞘的一剎那就已經結束，沒有人看清了那一劍，因為無影。此劍術正是絕跡了數十年的無影劍法。

出鞘，必無影；出鞘，必殺人！

這殺人只因對面觸了他的逆鱗，他的心已經靜不下來了，因為他的嘴角已經溢出了血。

“這……”看著倒在地上小腿還在抽搐的馬四光，余下四人倒吸口涼氣，他們只知曉這少年內力極為深厚卻不料劍術竟也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知少俠……”一向被稱為瘋絕，這時候似乎比誰都清醒，原來他也不是真正的瘋子，原來他也怕死。

“我這茶杯里的茶若是喝完，你們還沒走，那人便是下場。”

莫九的話還沒說完，那四人便已經沒了蹤影，就好像從沒來過，留下的只有一夕殘陽，一具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