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越當然不知道陳家人內部的對話，更不清楚陳從宗與陳從主現在在想什么。

他在抵達葉縣后，便先了解如今葉縣內的地方豪強大戶。

對他們之前做過的事情與在當地的名聲，也有了一個基本了解。

田野中，西安營排成長龍行軍。

江越、錢大牛、趙海生等人騎著高頭大馬從田邊繞過。

身旁，一個陳家小廝不斷陪同。

小廝對江越極為諂媚，指著面前一望無際的田野：“將軍，這些田，這里所有的田都是我們陳家的。”

江越眉頭一挑：“所有？”

“是?！?

“包括上面的人？”

田野間，有很多很多蓬頭垢面的人。

他們不斷揮舞著手中的農具，仿佛沒有任何感情的機器。

不時有人看向西安營，卻在看到厚重的明軍鎧甲后迅速轉過頭去，不敢有任何多余眼神。

在這些農人身邊，有不少拿著鞭子的家奴。

小廝很是驕傲的點頭：“是，這里所有的人都算是陳家財產?！?

“人也是產？”江越笑笑：“那你呢。”

“我是老爺的義子。”

明朝律法不允許有奴隸存在。

只可惜有些律法永遠只存在于紙面上，又或者說總有人可以通過各種方式繞開律法。

認義父就是其中一種方式。

說是義子，其實就是家奴，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至于地上的這些農人。

江越再把目光看向他們。

或許在一些人看來，這些農人已經很難被定義為人了。

他們或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工具。

江越終于把目光收回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按你的說法，陳家很有錢。”

小廝很篤定：“有！”

“老爺在派我來之前便說了，只要將軍有所求，我陳家無所不應。”

說完，好似是生怕江越不信，小廝繼續補充道：“去歲李闖掠葉縣，我家老爺向李闖交了一些買命錢。”

“老爺知道這不合規矩，但當時也是毫無辦法，這件事情縣內不少人都知道?！?

“老爺的意思是，我陳家這次全力支持大軍伐闖，也望將軍日后能為我陳家在上官面前美言美言，算是功過相抵?！?

小廝說的很認真，很誠懇，邏輯通順。

一個地主老財，自然是誰來就聽誰的，誰來就跟誰。

現在官兵來了，陳家迅速投靠官兵，很是合理。

墻頭草就是如此。

江越點頭表示明白：“你很好，很會說話，我會和你們老爺提及的。”

小廝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高墻大院很快出現在江越等人面前，陳從宗站在門口親自迎接江越。

一見面，陳從宗便迅速賠笑臉：“敢問將軍名諱，是孫督師麾下天兵嗎?！?

江越等人下馬。

馬兒搖晃腦袋，不斷吐氣。

人家笑臉相迎，江越同樣給予好臉色：“我姓江，是三邊總督麾下士卒，此番抵達葉縣，是為執行軍務。”

陳從宗仿佛迎來救星，他道：“天兵抵達，真是我葉縣百姓之福。”

“將軍有所不知，去歲李闖攻縣，李闖四處掠民，民不聊生，我等苦不堪言！”

“今日看到將軍如此神威，有將軍與孫督師在河南，想來那區區李闖鬧不出什么水花！”

說著，陳從宗頓了頓，試探道：“將軍，我宅內還是較小，怕容納不了如此多人?！?

“我已在不遠處設立營帳用以休息，早早做好飯食，您讓麾下士卒取休息片刻，我們進宅商議，如何?！?

江越點頭。

一共十人進入宅邸，一眾人再議事廳上坐下。

陳從宗正準備說點什么，卻不料江越率先說話。

“陳家主?！?

“將軍何事?！?

江越拿起茶杯碰碰壁：“我早早聽說你陳家在葉縣家產無算，經營相當之好，是一方大戶，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誒，”陳從宗擺擺手：“葉縣中不僅有我一家大戶姓陳，過去我們家在整個葉縣其實排不上號，上面更厲害的人很多?！?

“我們家唯有老四有點出息，中過舉人，卻因為早年得罪人，官途不順，郁郁不得志，哪能與那些人上頭有人的豪強相比?！?

“哦？”江云不由得好奇：“那現在呢？”

“現在？”陳從宗認真道：“如今葉縣的幾家姓陳的，怕是我最為強盛了?！?

江越發問：“怎么來的?！?

“李闖入城，殺盡豪強，他們的田產留下，我全部吞下，家奴雖然多投了闖軍，但這年月，最不缺的就是人?！?

說著，陳從宗喝上一口茶水，輕呸一下：“留下來的那些個老實農人，我隨便弄點手段他們就得欠我一大筆銀子?！?

“銀子還不上也簡單，把女兒賣給我做小妾，亦或者全家過來給我種地，充作農仆?！?

“如此一來，田有了，人也有了，哪有不富裕的道理！”

江越哈哈大笑。

陳從宗也跟著笑。

“你啊你，”江越把手中茶杯放回去：“勾結李闖、侵吞良田、逼死良家、讓人賣兒賣女、全家上吊，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來之前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原來你連壞人都不是，真是一個活脫脫的畜生??！”

陳從宗搖頭：“誒，江將軍，如今之天下，還不如有錢有糧要緊，哪怕是官兵不也得過來打秋風？”

“那些個農人也能算人？一輩子不認識兩個字，連一點圣賢道理都不懂，最多就是村口聽過兩天戲，日日種地，于大明有多少用處？”

“大明最需要的是我這樣的讀書人，然后是將軍這樣的武人。”

江越起身，他否認道：“大明最需要的就是他們，大明最虧待的也是這些人。”

話音落下，江越拔刀，身后十人同樣如此。

陳從宗卻是一點不怕，他把杯子狠狠摔在地上，一大群家丁當即出現在大堂門口。

五十對十，陳從宗不懂兵，但他會數數。

他知道自己贏定了。

陳從宗笑道：“江將軍，與其心疼那些農人，不如先想想自己還能活多久。”

“把你的腦袋獻給闖王，想來日后我也能在闖王賬下混個官當當，指不定他老人家一開心，就把葉縣縣令的職位封給了我！”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