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和平靜道:“可宗兄的眼睛,卻不是這么告訴我的。”
宗遠視線及處,是東側子路的雕塑。
泥塑體,彩雕身,寬衣袖袍下,不掩果烈剛直,目視遠處,是當年的衛國,如證‘君子死而不免冠’。
“宗某的眼睛……?”宗遠的聲音有些慢,像在思索:“那宋公子,你又從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子路。”
宋清和沒有多做解釋,輕描淡寫的。
這個子路,非是陽谷廟殿前供的泥塑,而是春秋的那個活生生的子路,或者說是子路留于后世的精神氣節。陽谷廟內,宗遠看的確實是陽谷泥塑,可實際上,他更是想從這個媒介,去探到子路的精神,從而求得自己想要的答案。
宗遠聽出宋清和意思,心中微動,道:“我在論語先進中,讀到一篇,內容是子路與曾皙、冉有、公西華在孔子座下侍坐,各論其道,各言其志。”
冉有謙虛,公西華委婉曲致,曾皙高雅寧靜,而子路,言語雖率爾,可其言的‘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撲面即是昂揚意氣。
宗遠格外喜愛,在那頁那句上反復研讀,直至將書的頁腳摩挲泛黃。
他繼續道:“可無論先秦,還是秦漢隋唐,有志向卻郁郁不得志何其多,今日我欲與公子結交,是與公子意氣相投,也是想讓公子替我解惑。”
宋清和看著他,緩緩道:“宗兄的惑,是心中之惑。”
旁人解不得。
這一點,宋清和知道,宗遠也知道。
可這并不等于,心有疑惑的人用不得旁人的幫助。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時候,對于置身陰沉低暗中的人,旁人的偶然一語,就是將灰暗撕破的最后助力,讓那絲天光得以泄落。
人都具有主觀能動性。
至于天光落下,當局者能否將那一絲抓住,握在手中,找到出路,那就是當局者的事。
宗遠眼珠子轉了兩周,突然抬起頭,與宋清和的視線短暫交錯。
他突然福至心靈,眼眸也驟亮光色。
無論如何,留住宋公子。
自己就是不懂,對前路不知所措,這才來燒香拜祖。但想來也是自己心誠,感動到天上的祖師爺,這才讓自己遇到宋公子這個指路人。剛剛那番的淺言交談,足見宋公子絕非等閑輩,何況這指導又是免費的,多多交流,多多益善最為好,反正也不會吃虧。
孔夫子曾說,三人行,必有我師。
現在大成殿上,與自己同行的,就夠了最低人數的三人。
再說武兄,他武藝高強,還與宋公子極要好。自己只要留住宋公子,也相當于留住了武兄,也就是說,關于人身方面的第一道防線,算是穩住了。
不久前那群腌臜破才僅是看自己不順眼,便要揍自己,也幸虧他跑得快。剛剛,武兄攔住他們惡行,常理來看,這群腌臜潑必然心生怨恨,偏偏他們又欺軟怕硬,這種惡人為了泄憤,必然會把目標對準自己這個書生,怕是揍瘸一條腿都算清的。
真要那樣,談什么前路迷茫,首先他對于怎么回舅舅家的路就很迷茫——山東到萊州,爬起來也要費好多時日。
宗遠想至此,換了話題,邀請道:“讓友久站大成殿,非君子之禮,不如我們移步東齋。”
宋清和與武松欣然應往。
轉彎抹角,三人跟著小童停到東齋的一排房屋下。
空房還剩兩間,并排相連,宗遠欲往左側廂房走,臨近些,意外聽見旁邊廂房傳來破碎的呻.吟,高低并行,他推門的手登時僵在遠處。
就聽宋公子喚道:“宗兄,這里。”
宗遠如聽天籟,連忙跟上,隨著宋清和與武松進了右側廂房。
三人右走,到長桌木凳前,分賓主落座。
宗遠起身,先為宋清和、武松斟茶,見二人輕呷后置下茶杯,道:“今日,還要先謝過二位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