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蓉最后還是沒能拗的過她的兩個兄弟。
兩月的時間彈指一揮間,到了周志剛回家的日子。
大雪紛紛揚揚,周家三個子女在車站等著他們的父親歸來。周志剛出了車站就看到他那出落得高挑、清冷的女兒。有兩年未見了,周志剛在大三線上常常想念著在吉春的親人。若是說最為想念的,無疑是他的女兒。此刻的他雖詫異于為什么女兒會來車站接他,而不是像往年一樣和愛人待在家里等待著自己的歸家。但還是自然的將手里和肩上的行李遞給迎上前的兩個兒子。女兒摟住了他的臂彎,他佯怒道“誒,人家看笑話。”
周蓉眉頭一挑,眉宇中是天鵝般的自信昂揚“我才不管別人笑不笑話,我也不想管。”
周志剛也就不再多說什么,拍拍女兒的手,只是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爸,咱先回家吧。”秉義說話了。
“好好好,咱們先回家。”
一行人踏著風雪回家,路上卻滿是歡樂。
到了家中,李素華早已下好了面條。
眾人洗手上桌,周蓉幾番囁嚅。“那個…爸。”
“嗯?”周志剛眉頭輕抬,等著女兒把話說完。周蓉一向不做這小兒女之態的,他心中對女兒要說的事也升了幾分好奇。
“姐,吃完再講。”秉昆知道周蓉是自從被他和秉義說通之后身心日夜受著煎熬,可是作為二十歲的姑娘,周蓉不該把這個事兒拿在飯桌上說。
周志剛的目光在自己的三個孩子身上掃了一圈之后開始專心對付手里的蒜,到是李素華問了出來“到底什么事兒啊?還這么神秘。”
“沒事兒媽,咱們先吃。吃完再看周蓉說什么。”秉義是靠譜的。
眾人將手里的面吃完,李素華和周蓉進屋洗碗。留在桌上的三人大眼瞪小眼。“說說吧,怎么回事啊?”周志剛一邊笑,一邊拿出自己的煙盒開始卷煙。他對自己三個子女都很滿意,想必女兒告訴自己的也是喜訊。
秉昆給周志剛點煙之后接話道。“我姐談了個對象,具體等她和你說吧。”
“談對象,那是好事兒啊。有什么說不得的。”
“爸,先不說周蓉了。說說我吧,我馬上就要去兵團了。冬梅的知青點和兵團倒是離得不遠,就是我倆的年齡…。”
秉義這番話不只是為了替周蓉趟路,也是想看看自己的婚禮什么時候操辦合適。若是去兵團之前,時間上不免有些緊張。若是等父母都在的時候回來操辦,卻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郝冬梅的父母被打倒之后,他看著自己的愛人身形漸漸消瘦整日愁眉不展。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也想快些結婚給予她寬慰。
“對,對。我的意見是婚姻大事你們自己做主,征得冬梅的同意就能結婚。”周志剛不緊不慢的抽起煙來。他和李素華都對郝冬梅這個兒媳婦很滿意。至于她的父母被打倒,周志剛反而不以為意。被打倒有時候反而象征著一種資格。郝金龍曾經在楊總指揮手下擔任過師長,周志剛對那個特殊年代出生入死的人一向心存大敬意。
“不過秉義啊,亂象只是暫時的。你可不能因為這個就給人家冬梅冷言冷語。”周志剛知道自己寬厚的長子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但是身為人父該有的提醒還是要提醒到的。
周秉義聽的連連點頭“爸,你放心。我對冬梅的感情是經得起考驗的。”說著他和秉昆換了個眼神。周志剛把這一切盡收眼底,又對著秉昆說道“秉昆的話不用急,你和鄭娟都還小。”倒不是周志剛對兩個兒媳婦觀感不同,他對鄭娟的滿意要多過郝冬梅。鄭娟溫柔善良,沒事就過來給李素華幫手解悶。自家秉昆要是娶了這么個媳婦那是他上輩子積德。不過秉昆現在討論婚事還是過早。
周秉昆點頭稱是。
不一會兒周蓉出來了。她看著父親的臉,一時間不知怎么開口。
“蓉啊,不是談了個對象嗎。”周志剛見女兒這樣,先把煙掐了,隨后關切地開口了。
周蓉低著頭“是,他叫馮化成。現在在貴城。”
周志剛一聽來了興致“在貴城,也是大三線的工人嗎?”
周蓉看著父親已顯老態的眼睛,把心一橫。“他不是工人,是詩人,是一個三十余歲洞察世事的詩人。是一個有理想有文采有抱負的人,只不過被扣上了造反的帽子在貴城改造。我想……”
“胡鬧!”周志剛猛得打斷了周蓉的話,“周蓉你這是胡鬧!終身大事,豈可兒戲。你從小聰明伶俐,怎么在這個事上犯糊涂。這個什么化成,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你還想,你想什么?”
“爸,化成不是這樣的。如果因為他連累了咱們家什么……”
“周蓉你過分了!”周秉昆呵止了自己的姐姐說出那傷人的話,這也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對自己的姐姐直呼其名。“爸,周蓉她不是這個意思。”秉義試圖緩和氣氛。
“她不是這個意思?她什么意思?秉昆,讓她說。我看能說個什么出來。”
“周蓉你先和我出來。秉昆你再勸勸爸。”秉義拉著妹妹出了屋子,周志剛卻態度嚴明。“不用勸我。我告訴你,我不同意。怎么,我說的不夠明白嗎?”這話像是臘月的箭,直直穿過了周蓉的心,她不禁留下淚來。
周秉昆給周父點上了煙,周父接過深深地吸了一口。“是不是想問我,能同意郝冬梅,看得上蔡曉光。為什么不同意馮化成啊?”秉昆開口說的卻是“今龍叔叔是流過血立過功的。蔡叔叔也是脫下軍裝才去的商業廳。我知道爸也不是勢利的人,就他們自身來講,冬梅姐知書達理,曉光哥溫文爾雅。馮化成一個生活腐化分子憑什么比啊。”
“那你還留下勸我?”
“我這不是也想聽聽您更深的見解嗎。”
周父反而笑了,但是笑過之后眉頭還是緊縮。“秉昆啊,政治什么的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你們兄妹三個人,爸爸對你和你哥的期望很高。但是你姐,是個女孩子。她從巴掌那么大慢慢的長到現在了。爸爸不止一次的想過我周志剛的女兒將來會嫁給什么人?或者反過來說,什么樣的男人才有福氣娶我的周蓉?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人,這個姓馮的怎么?他是神仙?”說到這周志剛的眼里已經噙滿了淚水。
秉昆拍了拍父親顫抖的手。“爸我都知道,但是你看看我姐吧。”
窗外寒風朔雪,周蓉鼻頭通紅,眼淚一淌淌的流。
周志剛看著自己的女兒,到底還是心軟了。嘆息一聲,就讓秉昆喊他倆進屋了。
進屋后的周蓉只聽父親說日后再不可做出對不起周家的事,自然知道這事兒已經過去了。一通賭咒發誓暫且不表。
秉昆看著姐姐破涕為笑,父親無可奈何。也知道此事也算塵埃落定,他便明白,接下來就是送誰上山下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