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兵走后一個月，周秉昆又回到了之前最開始的那種平淡的日子。還好有鄭娟在這百無聊賴之中給予他些許安慰，但一個月的寥寥數次見面又讓這個

日歷翻到1969年12月25日這一天，離周志剛他們離家已經有整整十個月了。吉春市的天空下起了小雪。周秉昆騎著自行車就去了醬油廠，到了工廠，在傳達室得知了曲秀貞要找他。這是曲秀貞第一次找他，周秉昆也沒遲疑，驅車去了行政樓。

曲秀貞辦公室的牌子還沒換，門大開著。

周秉昆敲了敲門“曲主任，您找我？”

曲秀貞放下了舉著報紙的手，笑道“秉昆來啦，坐。”周秉昆依言坐下，曲秀貞坐到了他的對面。

“秉昆啊，推銷員這個工作你干的不錯，有沒有興趣去別的崗位試一下啊？”曲秀貞是個直來直去的，她心里也將周秉昆看成一個不錯的后輩，因此沒有繞彎子。

周秉昆坐直了身子“我本人沒有任何問題，我愿意做廠里的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問題是我家里可能不太方便。”

曲秀貞一邊聽，一邊翹著二郎腿點頭。她也明白這是周秉昆開始提條件了。

“哦？”曲秀貞把翹著的二郎腿放下，也正色道“那你說說看。”

“我家里其實也還行，主要是我愛人家里只有她母親和她的弟弟。也需要人照顧，別的車間沒有推銷員的時間寬裕。我要是換過去了，怕我愛人家里沒人照顧。”

周秉昆確實如此想，但是也有一點私心希望曲秀貞能夠把鄭娟調到醬油廠工作。這也不是不可能，馬上就是70年了之前下鄉的人們可以各種理由返回城里，招工就是理由之一。自己當然是沒有辦法，可是曲秀貞一定有能力幫自己做到這件事。

“你結婚了？”曲秀貞記得周秉昆還沒有到結婚的年紀。

“沒有，但是我和青共農場食堂的鄭娟是戀愛關系。”周秉昆不卑不亢地說道，能夠在自己所尊敬的長輩面前，堂堂正正地說出自己愛人的名字，周秉昆覺得很光榮。

曲秀貞點點頭，“是這樣啊。”說著她手一擺，“你這也是正當要求。這樣，這件事兒也不急。我年后給你答復，你先好好過個年。”

“好的，謝謝主任。主任，我還想問一下我可能會被調到哪個車間啊？”

曲秀貞板起了臉“廠里的初步決定是讓你去出渣車間，那是咱們廠最苦最累的車間。周秉昆，你有沒有問題？”

周秉昆站了起來，站姿筆直。“報告，我本人沒有任何問題，并且十分愿意發揚螺絲釘精神，在任何崗位發光發熱。”

曲秀貞笑了起來，“你小子。行了，沒事兒就去工作吧。”

“是。”周秉昆說完就退出了辦公室，他沒有關門。只要曲秀貞在辦公室里，她辦公室的門就不會關，這是整個醬油二廠人盡皆知的事情。

【出渣車間，看來是沈一兵的手筆。】沈一兵之前就在醬油二廠的出渣車間，只不過是掛名。

【沈一兵不是阻路的惡人，把自己調往出渣車間也絕不是讓自己難堪。就是不知道他把自己調過去是為什么，讓廠里推薦自己上大學？這個付出有點不對等了吧。沈一兵不是惡人，但和沒腦子的善人也絕對沾不上邊。】周秉昆有些想不明白。

當時沈一兵進來走的是曲秀貞的路子，不要工資，也不上班。只是圖一個在普通廠子最累的車間里工作的名聲和推舉名額罷了。作為交換醬油廠可以得到上面批下來的一批經費。能讓二廠把老的職工宿舍翻修一遍，甚至還能蓋一排新的宿舍。

沈一兵隔個幾天就會來廠里一次，先給幾個職工散幾根華子，問一下他們，“這幾天車間有事兒嗎？”幾個職工一般會回答“沒事兒。”問完他就會騎上他的摩托揚長而去。

呂川和曹德寶也曾經想過舉報沈一兵這種行為，他們并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甚至連沈一兵不拿工資都不知道，但是被幾個老職工勸住了。

而周秉昆覺得讓廠里推薦他上大學是不對等交易的想法也沒錯，沈一兵也覺得不對等。所以和沈一兵不一樣，醬油廠69年的推舉名額一定會給沈一兵。而之后的推舉名額只可能“考慮”周秉昆。換言之，周秉昆相當于上了備選名單。什么時候被選上就不一定了。

不過周秉昆眼下也不過多考慮，他最想的是能讓鄭娟回城就好。廠里的推舉上大學對他來說能推舉上固然好，若是推舉不上等到77年自己去考個大學也是一樣的。這個屬于年三十晚上打了只兔子——有它沒它照樣過年。

周秉昆懷著這樣的思慮下了樓，先去了出渣車間。

出渣車間四個職工，兩個老職工。老謝，老陳。在最后到落了一身病，剩下兩個是呂川和曹德寶。他們也都認識周秉昆。

“秉昆，你咋來了？”先開口的是老謝，老謝個子不高。四十多歲的年紀，頭發都掉光了。常年里帶著一頂厚氈帽。

周秉昆把兜里的大前門掏出了給每個人散了一根，“來看看你們唄。最近咋樣？”

“還能咋樣，活著干死了算唄。”老謝深深吸了一口煙，又滿是無奈地說。

“咱這有沒有困難啊？”周秉昆略帶試探地說

老謝挑了挑眉毛。

【這小子現在這么有門路？】他心里如此想，嘴上如實的說“冬天胸前汗渣蒸，背后一開窗全是冷風。不開窗又沒法把這豆渣子從窗口揚出去。到了夏天更是蒸的人受不了啊。”

周秉昆一邊聽一邊點頭，“有這些問題你得向上反映啊！找咱廠的曲主任，多管事兒啊。”

“都反映多少回了，沒啥……”老謝正苦笑著，突然視線對上了周秉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找曲主任管用？”

“試試怕啥的。”周秉昆說完就走了，只留下眼里亮出光的老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