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周秉昆照例早起。

在他的觀念里，早起是鍛煉一天意志的開始。

輕手輕腳地倒潲水，熬稀飯，再把饃蒸上。

雖只是單調的步驟，但也充盈著煙火氣息。

天色尚早，周秉昆打了一趟拳。進屋發現李素華早已起床將饃和稀飯盛好了。

“我估摸著你也該進屋了。”李素華說完，又進屋切酸菜。

周秉昆撓撓頭，“媽，我又把你吵醒了？”

“這孩子盡嘮我不愛聽的嗑。昂，我起床就是被你吵醒了啊？”李素華把酸菜往桌上一放“快吃吧。”

“我這不是怕把你吵醒嗎。”周秉昆辯解一句又說道“媽，我是愛這口酸菜。您也不用天天給我整酸菜啊，這都吃幾頓了。”

“成成成，怪我，都怪我。”李素華作勢要把桌上的酸菜收走，被周秉昆攔住、“別收別收。我這不是怕您累著嘛。”

李素華這才止住收碟子的手，“這還差不多。媽明天給你蒸雞蛋哈。”

周秉昆用最后一把饃蘸著酸菜吃了，用稀飯往嘴里一送。“謝謝媽！我出門了！”

“路上慢點！”

周秉昆和許大山約好的時間是八點鐘，他七點四十就到了工廠。

和上司共事的時候，來早些，恭謹些總是沒錯的。但令他錯愕的是，許大山已經在門口等他了。

“秉昆啊，來的很早啊。”許大山先開口了。“吃過飯沒有啊？”

“還是許叔來的早，我在家吃過了。”周秉昆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看著自己的車把，沒有抬頭。

許大山何等老練，一眼就看出了秉昆的自責。

“唉，不怪你，咱們約的是八點鐘嘛。我這是做推銷的老習慣，沒啥本事，只能比人家起的早點。”

周秉昆點點頭，許大山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上車。你許叔帶你逛逛和咱相熟的商店。”

許大山在前面不緊不慢地騎車，秉昆就騎車跟在后面。不一會許大山回頭看了一眼，招手示意他跟上來，周秉昆快蹬兩下趕了上來。

“秉昆啊，你屬什么的啊？”曲秀貞作為領導班子的一員，本人又盡職盡責。廠里每個入職員工的檔案她都看過，每個人的背景她也大致了解。許大山作為一個推銷員，卻是沒了解那么多。不過他也不在意，自己謹小慎微半輩子了。站好最后一班崗就打算光榮退休了。

“我屬羊的。”

“屬羊啊，和我兒子差不多大。”許大山點點頭“咱吉春市林林總總的商店茫茫多，和咱們二廠合作的有三十幾家，在原遼的吉安鎮還有一家團結商店。那家太遠了，你每個月跟著廠里送貨的車子過去一趟，到地方和供銷社的老張知會一聲就行。老張什么時候退了。你也就別過去了。”

“叔，咱推銷員還能出吉春市呢？”周秉昆聽著心里一動，吉安鎮和青共農場都在原遼市想必相隔不遠。若是運作得當，自己找鄭娟就更方便了。

“那當然，咱們醬油二廠，別看掛個二。可是整個吉春，誰不知道咱們這個廠？”許大山無不自豪的說道。“要是能拉來單子，別說你出吉春市，就是出江遼省也不是不成。”

周秉昆心下一陣希冀不表，只說二人騎車到了近郊。先去了勝利商店。

到了地方，兩人把車架好就進了商店。

在后屋，許大山和商店老板寒暄了幾句，就開始介紹起周秉昆來了。

“老李啊，這是我們廠新來的推銷員，叫周秉昆，過幾天他就接我的班。”

“一表人才，一表人才。”李老板一邊說，一邊就放了兩包大前門上桌。

周秉昆一動不動，倒不是怕這煙的來路不正，這個年代商店的東西都是有數的，而且也不是私人的買賣。人家李老板既然敢拿，就說明這個煙的路數肯定沒問題。但都說人走茶涼，人家許大山還沒退呢，自己就上趕著攀關系算怎么回事兒？

許大山把兩人的舉動看在眼里，眼中微不可查的爬上一抹笑意。

“行了老李，煙我收了。秉昆不好這個，下次把老白汾準備上。”許大山熟絡的把煙揣入懷中，笑瞇瞇的出門了，周秉昆跟在身后。

李援朝將二人送了出門，二人上車趕往下一家商店。

一直到中午，也才逛了十多家商店。這十多家商店到是沒有送東西。倒不是人不想送，也不知許大山使了個什么法子，楞是讓人家沒提這檔子事兒。

“秉昆啊，餓不餓啊？”

“我沒事兒許叔。”

“到底是年輕人，我老了。走吧，許叔請你吃飯。”

兩個人就近去了國營飯店，兩瓶啤酒，一冷一熱，兩碗面。

“有沒有什么想問的？”

“人家為什么給咱送東西啊？”周秉昆最不理解的就是這個，身為這個時代的推銷員，沒權沒回扣的，怎么還有油水呢？

許大山哈哈一笑，“想知道？”周秉昆嗯了一聲，許大山把杯子提起來。“來，先走一個。”

周秉昆碰了杯子就干了一杯。

“好，推銷員總得喝點。”許大山不緊不慢的夾起一粒花生往嘴里送。“原因很簡單，咱是推銷員，但也要管供貨。你商店賣東西總有個底吧，該啥時候進貨得和咱知會吧。你早兩天晚兩天，和你剛剛好送過去那意義可是大不一樣。這個時間啊，就看咱怎么和庫房說了。”

許大山自己提了一杯，周秉昆忙陪了一杯。“所以他們才那么上心，無非是指望咱投桃報李罷了。不瞞你說，我媳婦是街道干部，我兒子在亞麻廠工作。我也是老推銷員了，根本不差這三瓜倆棗的。無非是雙方圖個安心。”

周秉昆這才了然。亞麻廠女工多，漂亮姑娘也多。亞麻廠的工作服是亞麻布，每年發一套，一套三四年都穿不破。新發的工作服便等于是福利，春秋兩季穿在身上，讓姑娘小伙子們很提精神。在共樂區小伙子們的眼里亞麻廠和重型機械廠都是削尖腦袋也想去的去處。

【能讓兒子進亞麻廠，許叔也不是一般人啊。】

按理說，許大山不會這么和人交心的。一來是他受以前老師傅的影響，心中有點將周秉昆視為關門弟子的意思。二來則是周秉昆這個年輕人，實在、勤奮，總是不經意間讓人心生好感。許大山便把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講了個清楚。

二人吃完之后，許大山也沒結賬，便領著周秉昆出門接著認商店去了。又讓周秉昆高看一眼。

至于兩人把剩下的商店悉數走了一遍等等瑣碎，便不贅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