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陽光燦爛，暖和的耳朵發癢，后背冒汗，今天卻一百八十度轉彎，風雪雙重組合架勢，似乎又要回到漸行漸遠的冬天。

夜里十一點，風停了，雪粒仍窸窸窣窣飄個不停。李響來到福源公寓樓下，從配送箱里拿出配送袋。風雪天氣，外賣訂單不減反增，但這是他的最后一單。他已接連跑了六個小時，幾乎沒有停息，渾身也冷的通透。如果病倒，不僅請假，還影響全勤獎和沖單成績，得不償失。

疫情爆發后，福源公寓就極少再讓配送員進入公寓樓內。李響也準備像往常一樣，將外賣放在保安室窗臺，打電話告知客戶，拍照離去。

手機打通好久，客戶才接聽。是位小姐姐，聲音很不耐煩，還說必須送到房間，不然就退餐給差評。小姐姐定了深海炸魚，水果撈，還有一杯奶茶，消費九十三元。因為送餐原因退餐，只能由配送員消費。

客戶是上帝，李響也不敢得罪，只好去求保安大叔。說了半天好話，大叔才動了惻隱之心，放他進去。乘電梯來到十一樓，急急來到小姐姐門前。小姐姐還是因為晚了三分鐘，當面退餐。

從半開的門中，飄出紅燒牛肉泡面味道。看來小姐姐已經吃過了，也早就想退餐。于是明知保安不讓進，故意拖延時間，從而找到理由。更可氣的是，李響解釋說保安大叔不讓進。她非但不理解，還理還直氣壯地給了差評：“誰說不讓進？你這不是進來了！”

李響差點忍無可忍，但還是咬了咬牙，懇求說：“天氣真的不好，您就體諒一下。”

沒想到，小姐姐更趾高氣揚，神經質地說：“別再找理由了，以前不好好學習，就活該吃這份苦！”

哈，現在爹媽都不這么說我，您是搭錯了哪根筋？但李響知道，和這樣內分泌紊亂一肚子邪火的人繼續說下去，無異對牛彈琴，沒有任何結果。

轉身想走，心頭怒火又讓李響站住。他擠出笑容，小聲問：“小姐姐什么學歷？”

“跟你有關系嗎？”小姐姐自知理虧，伸手就要關門。

李響伸手擋住：“等一下。”

“你要干什么？”小姐姐裹緊睡衣：“趕緊走，不然我喊人了！”

“您想多了，就您長相，再多看一眼，估計我這輩子都不打算結婚。”不容小姐姐說話，李響又面帶微笑：“我是碩士，可就是我小學畢業，現在也掙得不比你少，所以給你一句忠告，什么時候都不要看人低。”

說完，李響拎著配送袋，轉身走向電梯。

竟然被送外賣的奚落一通，小姐姐氣的直翻白眼，也以為李響是在吹牛皮。忽然，小姐姐沖樓道喊了起來：“你罵誰是狗？”

就是罵你狗眼看人低啊，半天才反應過來，就這智商，還好意思教訓別人？李響輕蔑笑笑，不再搭理小姐姐，抬手按下電梯向下按鈕。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李響聽到小姐姐已打通投訴電話，一個送外賣的冒充研究生，還拐著彎的罵人。

隨便吧，即便再是上帝，也不能蠻不講理沒有底線，李響無所謂地走進了電梯。

來到一樓，剛走到公寓樓大門，客服小姐姐打來電話。李響站住了，解釋一遍。旁邊保安大叔也幫他說話，那個住十一樓的女人，很不講理，退好幾回餐了。

客服小姐姐明白了，告訴李響會盡最大努力消除對他的處罰，最后還吃驚地問：“您真是研究生？”

“嗯，非常感謝。”李響含混答應一聲，又沖保安大叔點頭笑笑，走出了公寓樓。

李響沒吹牛，真是碩士，物流工程和管理專業，母校東海大學還屬于211。物流行業范圍廣泛，包括快遞和外賣，但他送外賣卻不是在進行課題調研。

2019年，也就是去年，他畢業后應聘到省城千程物流公司，擔任質量管理部助理。千程是物流行業元老級公司，并依托優越地理位置，發展成全國知名企業。能來千程工作，李響非常滿意。

工作剛三個月，他卻覺察到了不對勁。千程公司表面上仍風風火火，但運作沒有創新，效能低下，尤其人員管理很有問題，造成服務質量不升反降，錯誤層出不窮，長此下去，公司肯定走向沒落。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判斷，已有同事選擇離職跳槽。

他寫了一份建議書。沒人當回事，甚至遭到挖苦，你才來幾天？真有本事，就自己弄個公司，自己說了算。

李響還就想辭職了。

他不是和誰賭氣，也不是覺得自己了不起。讀研究生時，他就想過創業，也一直做著調研和準備。單就全國同城配送市場來說，去年規模已經超過一萬億，還以每年以百分之十的業務量遞增。雖然大物流公司已競相開發拓展同城業務，但前景樂觀，再依托電商和大型批發市場，只要經營好了，也能打開局面。

他的計劃就是先做同城物流配送，等站穩腳跟，再把業務拓展到省內當日達配送業務。

他跟導師、同學們交流過，都認為可行。

可在父母眼里，有個正經八百的工作，才能對得起他碩士學歷。父母不容易，種了一輩子菜。母親因勞累過度，患上腰間盤突出，干不了重活，這兩年全靠父親一人支撐著家。就是如此，父親還想攢錢支援李響買房買車。

正因為不讓父母再為自己操心，李響才瞞著父母，下定了決心。

想讓公司運轉起來，至少需要五十萬資金。錢不夠，他已想好對策，在某平臺注冊后，他穿上馬甲，戴上頭盔，騎上了電動自行車。

剛開始，位置環境都陌生，全靠手機導航，早出晚歸，一個月也就掙五千多塊錢。半年過去了，現在東八里區每個街道，每條胡同，甚至部分小區的樓房，都熟諳于心。

三月份，他工資條上顯示收入一萬兩千塊錢。四月才過去十天，他已經跑了一千多單，不出意外，加上全勤和沖單，能掙一萬五。在這個中部省會城市，已算可觀了。

所以他懟小姐姐的時候，一點沒吹牛皮。他猜想小姐姐薪資待遇肯定不高，過的不如意，不然怎么會吃泡面，還一副沒事找事、故意為難人的樣子？

可不管怎樣，她也不能看不起人。

送外賣怎么了？雖然辛苦，但正大光明。尤其春節后那段時間，因為疫情，人們很少出門，外賣小哥不僅送餐，還常常代客戶買藥買菜，連報紙電視都表揚過。

算了，不想她了，她不過是萍水相逢，此后再無交集的過客。李響走出了公寓樓。

樓里很暖和，李響騎上電瓶車，感覺更冷，連打幾個哆嗦。地上仍濕滑，他仍不敢騎快，過了兩個紅綠燈，電瓶車速度還在下降。他加滿電門，電瓶車嗡了一聲，又迅速慢下來。再加電門，沒了反應。低頭看了一眼，靠，沒電了！

光著急送餐，竟然沒注意電量。后悔沒什么用，看看自己位置，距離最近換電站，也要過三條街，大概兩公里以上。李響只好下車，推著走。

經過第二個路口，一輛轎車靠邊行駛過來，司機沒有減速，飛轉車輪揚起的積水，直飛進李進脖子。

冰涼的感覺讓李響猛打了兩個機靈。他抬頭看著那輛遠去的轎車，無奈過后，想起一首比他年齡還大的歌：“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問為什么——”

他正在經歷風雪，但沒有眼淚。他已經攢下了七萬塊錢，因為是研究生創業，能申請十五萬元創業貸款。女友孟曉非常支持他，并準備把積蓄交給他，已確定加入創業團隊的孟海濤、吳明還說今天有特大好消息。

李響昂起了頭，路燈光影中，點點雪粒飄出一道道晶瑩絲線，很是可愛。推了半天車，也不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