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成婚的日子還有十天，正在薛府里的畫沁雨看著日歷上的日期，卻有些彷徨起來。

也許是激動和緊張吧，她一連幾次想要平靜下來，反倒更手足無措了。薛崇簡的妻子武氏看到她這副模樣不禁笑了起來，她安撫著畫沁雨，讓她不用這么局促。

“每個姑娘嫁人前都會這樣忐忑不安的，不用這么擔心。”武氏說道。

“畢竟是第一次……不是不是，我……哎呀，我根本想不好該怎么面對。”畫沁雨捂著臉說道，她有些后悔前陣子催簡在霧去申請婚約的行為了。

“莫著急莫著急，”薛崇簡從旁邊冒出來說道，“你薛嫂嫂當初嫁給我的時候，也是囊中羞澀呢。”

“哎呀，當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武氏責怪道，轉頭又安慰著畫沁雨，“放寬心，成婚前局促不安，但成婚當天反倒會坦然許多呢。”

“真的嗎？”畫沁雨有些好奇。

“真的，嫂嫂不騙你。”武氏笑著說道。

“也不知道誰當初嫁人的時候哭得和淚人一樣。”薛崇簡提醒道。

“你再多嘴我可要說你了。”武氏不情愿地說道。

“錯了錯了，我這就去察看一下府里的布置去。”薛崇簡賠著笑溜走了。

這幾天畫沁雨都住在薛府，由于畫沁雨早就遺失了家人，所以商討過后，按照她曾經的公主府侍女身份來劃歸娘家，因此身為公主之子的薛崇簡就成為了畫沁雨的娘家人，薛府也作為了畫沁雨的娘家。

正因確定了娘家的劃歸，簡在霧才得以完成唐婚六禮的前五禮，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雖然他們倆已經相識三四年之久，只不過這套流程是每個新人必走的步驟，完成前五禮之后，新人的八字才能公示給大家，之后才可以定下成婚的日期，進而才能進行“六禮”之中的最后一禮“迎親”。

當然，這六禮的前五禮也不是那么好完成的。

簡在霧為了準備“納采”所需要的大雁，早早守在候鳥春返的必經之路上伺機捕捉大雁。雖然好幾次都撲了個空，但他沒放棄，同樣謝絕了鐘紹京等人的幫助，堅持親歷親為，從早晨一直捉到傍晚，才在不傷到大雁分毫的情況下活捉了一只。隨后在簡上雪的帶領下又找齊了清酒和粳米等聘禮。

“問名”程序很簡單，只是測一下生辰八字，而且不出意外也是大吉之卦。盡管他對畫沁雨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也得按流程去薛府走一趟，完成明面上的咨詢和占卜。

“納吉”也叫“訂盟”，這個步驟要求男女方交換訂婚信物。先前李隆基特地為此事給予簡在霧一對紅藍玉佩，兩個玉佩呈現鴛鴦對稱樣式，各自附著紅白色和藍白色，十分珍貴。簡在霧另外又準備了幾段彩綢，加上太后贈予的首飾，最后附上早已寫好的聘書，隨玉佩一并當作聘禮。

“請期”就簡明多了，簡在霧請內宮的人幫忙定了時間，宮里的人對此相當講究，不多時就訂好了婚期，同時轉告給了薛府。

總共花費了四五天時間，加上最近剛去宮里跑了一趟找李隆基申請婚約，簡在霧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了。一直跟著簡在霧備辦東西的簡上雪倒是興致沖沖，她特地從城南跑來，就是為了參與婚禮的。

現在萬事俱備，就等著婚期到來了。

簡在霧躺在屋外的草坪上，看著暮春的夜空，明亮的銀河貫穿天際，星光熠熠，火紅的長庚星永遠掛在月亮身邊，黑紫的樹林隨風作響，偶有草叢中的促織微微鳴叫。今年暮春似乎格外濕潤，連草地上都濕漉漉的，涼涼的，令人心曠神怡。簡在霧放松下來，剛準備閉上眼養養神，就被跳過來的簡上雪嚇了一跳。

“寒酥啊，別嚇你哥了。”簡在霧有氣無力地說道，“再嚇我就要魂飛魄散了。”

“別這么衰啊喂。”簡上雪說道，“距離婚期不到十天了，你可得保持精神。”

“那必然，只不過現在需要歇歇，不然到時候連話都說不利索。”

“嘁，還有你說不利索話的時候？”

“畢竟是人生大事，任誰都會緊張忐忑從而言語不清的，你還小，等你結婚的時候也會這樣。”

“這個嘛……我看情況。”

“呦，你這是打算不結婚了？”

“我自己也能過得不錯好吧，沒什么結婚的必要。”

“早年我也和你一樣，抱著這種想法，悠哉游哉，平庸度日。但隨之而來的孤獨感也與日俱增，不過那時候我沒什么能力，自然是不會輕易談論婚嫁。但現在我有能力保護那個能夠彼此了解的人，結發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或許……我還沒遇到這樣的人吧。”

“別緊張，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力，只是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簡在霧說道，“作為我妹，你肯定會遇到好人的，我可期待你出嫁的那一天。”

“嘁，別這時候嬉皮笑臉，真到我嫁人的時候又偷偷抹淚。”

“不會不會，你嫁人的時候，我必會親自敲鑼打鼓送著我的好妹妹上轎子。”

“貧嘴吧你就，今晚外面不禁夜，我出去看看有沒有還沒撤走的小鋪子買點吃的去。”簡上雪說著就起身離開了。

“晚上了別吃太多東西啊。”簡在霧提醒道。

“知道啦。”簡上雪遠遠地回道。

看著夜空，簡在霧也短暫回憶起了過去的種種事情，真是每一件都堪稱磨難，但他最終還算挺了過來，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想到這里他還有些小感慨，只是可惜家人早就陰陽兩隔。能說什么呢，現在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吧。

簡在霧正思索著，忽然聽到背后一陣窸窣聲，他以為簡上雪回來了就沒在意，結果剛一歪頭感覺氣息很熟悉，隨后旁邊看去，這一看不要緊，緊接著看到了戴著兜帽的畫沁雨。

“呦，我的姑奶奶，你咋大晚上到這來了。”簡在霧嚇了一激靈，趕緊起身看看周圍有沒有別人，“新婦子婚前是不能到夫家來的。”

“沒關系，我來的時候沒人發現，薛將軍夫婦都睡了。”畫沁雨說道。

“那你也不能來啊，雖然認識這么久，咱也得稍稍明面上遵循一下禮制。”

“可是我……唔……”畫沁雨猶豫道，“我有點害怕。”

“害怕還跑這么遠。”簡在霧揪了揪她的帽子，“發生什么了，怎么突然開始害怕了？”

“沒發生什么，只是一想到十天后就要……哎呀，我真是很慌張。”

簡在霧知道，畫沁雨面對婚期非常緊張忐忑，畢竟也算是閣中姑娘，這都是很正常的。

“嘖嘖嘖，這和上次催著我去申請婚約的你不怎么一樣啊。”簡在霧這時候還不忘嘲笑她。

“……嘁，我就是緊張而已，”畫沁雨不屑地說道，“畢竟這樣正式的儀式，讓我有點惶恐。”

“沒關系的，所有儀式和布置都是為我們而備辦，你承受這樣的儀式也是理所應當，沒人會質疑你的做法。”

“可我總是沒法自信起來，也沒有勇氣撐起這樣的場面。”

“凡事都有第一次，大部分人都是一生只結一次婚，他們也會忐忑，也會浮躁不安，但沒人會責怪他們，相反他們會慶賀新人的結合，因為這件事本身就是神圣又美好的。相信自己，也相信我，既然我們已經走到了如今的這一步，就要堅定的走下去。”

簡在霧的話柔和卻不失力量，讓畫沁雨也逐漸恢復了一些意志力，她思前想后，猶豫著對簡在霧提了最后一個條件：

“到時候我要怯場，可要靠你幫忙啦。”

“安心當你的新娘，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就好。”簡在霧察覺到有人來了，趕緊拉著畫沁雨離開，“快回去吧，誰家新娘子結婚前到處亂跑的，薛將軍發現也該嚇得睡不著了。”

“好吧好吧，”畫沁雨剛要離開，又回過頭來，“我要是還害怕怎么辦。”

“還害怕我就把你綁在長史府不讓你走了。”

“別別，我走我走。”

畫沁雨被這話嚇得趕緊離開了長史府。畫沁雨前腳剛走，簡上雪就端著茶水來到了簡在霧這邊，邊走邊張望，似乎在尋找什么。

“奇怪，剛剛似乎聽見有女子說話的聲音，怎么這會消失了呢？”簡上雪有些詫異。

“估計是你這幾天跟著我到處跑太累了，出現幻聽了吧。”簡在霧說道。

“不可能吧，我剛才聽得挺真切。”

“小小年紀就出現這個癥狀，快多休息休息吧。”

“好吧好吧。”

簡上雪只好放下茶碗，回到簡在霧給她安排的套房里去休息了。

還好沒被發現，簡在霧松了口氣。畫沁雨真是讓自己好氣又好笑，上天能安排他們兩個在一起，也算是有上天的用意吧。

簡在霧靠在門上，閉上眼睛，用心感觸著周圍的世界。

感觸一切聲音、波浪乃至最終的本原。

現在的他，只需要靜靜等待十天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