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荒蕪的景色不斷被疾馳的馬車拋到身后，羅子俊默默地望著窗外的事物，偶爾閃過一兩個瘦骨嶙峋的百姓，或者堆在樹下已經分辨不出是誰的嶙嶙白骨。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城外看到的那一幕幕太過驚心動魄，此刻馬車里的人都還在回憶著那些情景，心有余悸，誰也沒有說話。

馬車漸漸地靠近了城中。城中雖然不像郊外那樣到處都是凄慘的圖景，可也是十分冷清死寂，街道上空蕩蕩的，遠遠不像別處的城中那樣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

李惟生說道:“城中瘟疫盛行，百姓們已經不敢輕易出門了。否則即便沒餓死，只怕也會感染了瘟疫不治而亡。”

“我們下去看看吧。”羅子俊心情沉重地說道。

于是萬雪嬌等人也都下了馬車，在城中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緩緩地走著，看著眼前這座死寂的城，心中五味雜陳。

萬雪嬌正走著，忽然聽到不知哪里傳來的一陣無力的呻吟聲，似乎十分痛苦。她左右仔細看了看，才發現聲音是從一個石臺后面發出的。

她趕緊繞到石臺后面一看，原來是一個滿身塵土、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此刻他臉色蒼白，嘴唇也早已干裂，眼睛渾濁精神恍惚。一身布衣破破爛爛。整個人都無力地躺在地上，不斷發出痛楚的呻吟聲，看他的樣子，已經奄奄一息了。

“這位大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萬雪嬌蹲下身子問道。

那人費力地睜了睜眼睛，看清了萬雪嬌的樣子，又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我只是風寒而已，可我，沒錢看病。鄰居們都說，我是得了瘟疫，所以……所以不許我回家。我已經好幾天都沒吃飯了。姑娘，姑娘救我。”

萬雪嬌聽后，就地幫他把起脈來。脈象虛弱無力，忽急忽緩。好在沒有大礙，只是邪風侵體沒有及時醫治，再加上他幾天來水米未進，身子已經虛弱的不行了。

“你放心，沒事的，”萬雪嬌把脈過后，安慰那人道，“只是小病而已。”說著，便到馬車上取了水壺，又翻出自己隨身帶的藥丸來，扶著那人坐起來，將藥喂他喝下去。

這藥是萬雪嬌精心研制的，將幾種治療風寒最有效的草藥進行提煉，又以姜汁蜂蜜做成藥丸。雖然不敢說藥到病除，但一丸服下，病情就能好一半。

這男子吃了藥，又連喝了很多水，口舌喉嚨間的干燥終于緩解了很多。而這藥到了胃里，便開始暖暖的發起熱來，很快他的身子就不再那么冰冷，力氣也恢復了一些。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姑娘方才給我吃的藥，一定是仙丹。我覺得好多了。”那男子感激地說著。

“你的身體還沒有恢復，這藥也不能一下子把你的病都治好。”萬雪嬌說著，又從袖中取了一個紙包，里面包著五顆藥丸，“這藥給你留幾顆，你以后每天吃一次，吃完了也就好了。”

萬雪嬌把藥遞到那男子的手中，又起身去馬車上拿了些干糧，也一并遞給了他，說道:“這些吃的你拿著吃吧，好好養身子。我也不能幫你更多了。”

那男子一看有吃的，什么也顧不得了，張嘴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飯的他，快要餓死了。此刻一見糧食，就像餓狼見了羊似的。

萬雪嬌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心中覺得很是安慰。雖然自己的力量是有限的，可是能救一個救一個，也算問心無愧了。

她回到羅子俊等人身邊準備繼續往前走，那男子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趕緊放下手中的食物，跑到萬雪嬌身邊一下子跪下，感激涕零地說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小人沒齒難忘。不知姑娘是何人？若有機會，小人一定報答您。”

萬雪嬌將他扶起來，笑笑說:“你不必放在心上。這原是我們應當做的。”說著又指了指羅子俊說，“這是燕王。”然后又指著李惟生說，“這是你們的知府大人，你如何連他都不認得？”

那男子連忙磕頭行禮，又說道:“草民有眼不識泰山，你竟不知燕王大駕光臨。”說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惟生一眼，小心地說:“知府大人豈是我們這種人能見得到的呢。”

那李惟生聽了這話，臉色便有些尷尬起來，咳了一聲掩蓋過去。心中卻暗暗腹誹，有些羞赧。哼，這話的意思，不就是說我不親近百姓，不體察民情嗎！

“那個……燕王，咱們先回府吧。想必飯菜也都準備的差不多了。”李惟生不想再跟這老百姓糾纏下去，便出言催促道。

羅子俊點點頭，帶著一行人跟在李惟生身后，往他家里走去。

城中一片蕭條，知府家中，卻是一派祥和熱鬧之風。

雖然連年大旱，城中幾乎沒有綠意，李惟生府上，卻栽種了許多松柏，松柏堅韌，倒是沒有枯黃的不成樣子。只是樹下泥土也是干涸，地上生的小草，都已經枯了。

府中亭臺樓閣精巧玲瓏，干干凈凈。丫頭們來來回回地打掃著，十分忙碌。見李惟生回來，便有一個管家模樣、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走來，恭恭敬敬地對李惟生說道:“老爺回來了。老爺吩咐叫打掃的客房，我已經帶人都收拾好了。”

李惟生點點頭，轉身對羅子俊說:“還請燕王不要嫌棄寒舍。”說著又吩咐底下的丫頭們，將萬雪嬌等人一一帶到各自的房間中，安置好物品，順便熟悉一下環境，等飯菜做好了，再去請他們。

于是這一行人便跟在丫頭身后，各自到了房中。

潭州雖然貧困艱難，可這知府家中倒是殷實。不但房間裝飾考究，更有許多閑著的客房可供居住。羅子俊等人進屋一看，房中陳設精致，所用的物件都不尋常。窗簾床幔，都是上等官用百福綢緞。羅子俊等男子居住的房中皆是月白色，而萬雪嬌等女子居住的房中皆是杏黃色。

“李大人有心了。”萬雪嬌看后意味深長的一笑。她心中暗暗疑惑，城中百姓顛沛流離，知府大人的家中卻如此富足。

或許，所有的官員家中都是如此吧。方才看李惟生說起流民時悲憫的神情，也不像是裝的。萬雪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再多想。在房中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著休息。

城中的百姓不知還有多少有病而不得醫治，聽李大人說城中瘟疫盛行，看來，還要盡快解決這件事。否則這病傳染性那么強，只怕不出多少日子，老百姓們都會慘死在這病中。

干旱無糧，還能想辦法從別處買進糧食，可是一旦身患惡疾，不及時醫治，就再也回天無力了。

萬雪嬌想起從前京城中的那場瘟疫，慘烈的情況讓人不寒而栗。她心里默默地下定決心，潭州雖然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雖然干旱多災，可我一定要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救那些掙扎在水深火熱中的老百姓們。

或許從此以后，這一生都會在潭州這個地方了。

一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萬雪嬌的思路，一個清越的女聲響起:“我們老爺請各位前去用膳。”

萬雪嬌聞言起身出門，羅子俊等人也正從各自的房間里出來。一行人跟在丫頭身后，到了飯廳門口。

李惟生從里面迎出來，笑道:“有幾道菜式略麻煩些，勞各位久等了。”說著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將羅子俊等人迎進飯廳中。

“請燕王上座。”李惟生請道。

羅子俊也并沒有推辭，其他人也都各自坐了，李惟生最后才入座。

每人身前都備好了一套青花瓷的碗碟，一雙烏木鑲銀筷。桌上已經擺了十來樣菜式。羅子俊留神看去，有許多都是菜品珍貴制作麻煩的菜。

潭州大旱多年，可這桌上，竟然一點都不缺新鮮菜蔬。

喜鵲登梅、姜汁魚片、鮮蘑菜心、糖醋藕荷等，一樣樣精致地擺放在盤子里，色澤鮮嫩發亮，香氣濃郁撲鼻。又有桂花魚條、八寶兔丁等精致的分裝在八角方碟中。更兼每人一盞一品官燕，混了牛乳燉的熱氣騰騰。另有乾果四品，蜜餞四品，清酒一壺，并翠玉豆糕、杏仁佛手等物。

“潭州如此荒蕪。李大人，請問這些菜是從何處得來？”羅子俊忍不住問道。

“卑職早就接到燕王要來的消息，所以命人渡江采買，一應物品都購齊了。”李惟生連忙回道，“潭州地貧，寸草不生。卑職不敢委屈燕王您和各位貴客。”

羅子俊看著眼前這一桌豐盛的酒菜，卻一點胃口也沒有。來時路上所遇到的那些以樹皮為食的難民，還有那個被人割了肉吃掉的男子，又再次浮現在羅子俊的腦海中。

“城中災情嚴重，而我們卻在這里大魚大肉地吃著。”羅子俊心中落差很大，十分愧疚。“我實在沒有胃口。”

萬雪嬌等人看著一桌美味的菜式，心情也更加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