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早上東門集市上的那一幕讓老百姓們心中十分兢懼。官府貼出告示后,大家更是小心翼翼的盡量減少出門的次數。
除了出門買菜抓藥等必須要做的事情,大都閉門在家避疾。街道上,只能聞到一股淡淡的中藥味道。那是家家戶戶熬煮柴胡甘草的味道。
而那戶賣包子的人家,也是房門禁閉。
朱臣帶著柳文揚走到那家門前,敲了敲房門問道:“有人在家嗎?”
房中一片靜寂。只有木門縫隙中的灰塵簌簌地落下來。
他皺了皺眉,又用力地敲了敲門,提高了分貝重新問了一次:“有人在家嗎?”
依然沒有人回答。
“來人,”柳文揚吩咐身后的官差道,“把門撞開。”
老舊的木門并不十分結實,幾個官差用肩膀用力撞了幾下,房內頂門的木棍便“咔嚓”一聲,被撞斷了。那幾個撞門的官差一個趔趄,撞進房中去,差點摔倒。
屋門大開,卻仍然不見那賣包子的夫婦二人出來。
柳文揚與朱臣心中狐疑,對視了一眼,便一起往房中走去。
屋內光線十分昏暗,也沒有什么陳設可言。一進門便看到眼前有一張木案,上面擱著兩把菜刀,刀面上油油膩膩的。木案上還放著幾塊生肉,血跡已經干涸,被幾只嗡嗡亂叫的蒼蠅圍著。
看來,這是二人切肉剁餡的地方。
柳文揚轉身走向另一邊的房間。剛掀開簾子,便聞到一股惡臭傳來。
身后的朱臣立刻變了臉色,提醒道:“小心。是鼠疫。”
柳文揚神色立刻變得嚴峻起來。
二人用衣袖捂住了口鼻,方才走進去。
這個房間,原來是他們的臥室。房中一張木桌,擱著一盞燈,又有一個茶壺,幾個茶杯零零散散放著。西邊則是一張床。
他們走近一看,那賣包子的夫妻二人一橫一豎地躺在床上。
那婦人豎著躺在內側,臉色煞白,隱隱有些發青。嘴角流出的一絲鮮血已經凝固在臉上了。
那男人腳朝地橫在床上,臉上已經潰爛流膿,出血嚴重。他的手指還僵硬地蜷縮在一起,手背上的肉也已經開始腐爛。
他們身上的衣服有許多地方都已經沁出了血跡。惡臭就是從他們二人身上發出的。
不用看,柳文揚跟朱臣也都知道。這夫妻兩人的身上,也一定跟清早集市上那些人一樣,已經開始腐爛了。
一時間,柳文揚跟朱臣面面相覷,竟不知說什么好。
朱臣皺著眉頭走出臥室,來到廚房中。
灶臺上支著一口鍋。蒸包子的籠屜放在一邊。另一旁有一摞碗,由大及小的疊放著。
廚房中間的餐桌上,放著一個大碗,里面還剩一些沒有喝完的肉湯,三兩塊碎肉。朱臣俯身聞了聞,一股熟悉的味道鉆入鼻孔。
他嫌惡的皺了皺眉,拿手捂住了鼻子。
這時他看到柳文揚也走了進來,正在看著地上的垃圾桶若有所思。
朱臣走近一看,垃圾桶中竟然是一些暗黃色的狗的皮毛,還有一些已經開始腐爛的心肺等物。
無疑的,這就是那條狗。
柳文揚跟朱臣看了這一切,心中已經明白了。
這條狗,想必是包子鋪老板從街上隨便抓來的流浪狗。流浪狗的身上大多攜帶著許多病毒。只是不知道,這狗究竟是從哪里感染了鼠疫病毒。
那老板將狗抓來后,想要用它頂替好的狗肉做成狗肉包子售賣,又留了些肉自己燉了來吃。
只是,造化弄人。誰承想這流浪狗身上有鼠疫病毒,這夫妻二人做了包子,便將鼠疫病毒擴散到了城中吃了包子的人身上。
而他們自己,也因為吃了這狗的肉,第二天夜里,就病發死去了。
朱臣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不忿,不由罵了一句:“真是害人害己!”
柳文揚心情非常沉重。他走出廚房,環顧四周,又看了看臥室中死在床上的那兩個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們也算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柳文揚皺著眉頭說道,“既然鼠疫病毒是從這里擴散出去的,那這房子,也留不得了。”
朱臣點點頭,說道:“鼠疫病毒非同尋常。依我看,應該盡快把這里燒掉,以絕后患。”
柳文揚頷首應允,二人便走了出來。
“來人,取些稻草柴油,點火。將這房子燒掉。”
底下的官差們知道事情的厲害,當下就二話不說,一把火將這房子燒了個干干凈凈。做完這些事后,朱臣便回到了客棧。
“皇上,鼠疫已經傳到京城中來了。”朱臣憂心忡忡地回稟道。
羅子俊聞言眉間一跳,聲音嚴峻地問道:“怎么回事?”
“今日一早東門集市便出現了十幾個身患鼠疫的老百姓,都已經全身腐爛,茍延殘喘了。屬下經調查發現,是城中一家包子鋪偷偷抓了流浪狗來做成了狗肉包子,那狗也不知道在哪感染了鼠疫病毒。如今,吃過他家包子的百姓們,身上應該都已經感染鼠疫了。只是有的人尚未發作。”
羅子俊連忙問道:“感染鼠疫者約有幾人?”
朱臣頓了頓,正色道:“約有上百人。”
羅子俊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上百人。這可不是個小數目。鼠疫之病傳染范圍之廣速度之快,都讓人咋舌。如今京城中已經有了上百人身染鼠疫,如果不妥當處理,只怕整個京城,會陷入極大的危機中。
鼠疫有多恐怖,一旦感染有多痛苦,羅子俊比誰都清楚。
幸好之前有萬雪嬌替自己醫治,才能脫離危險。
想到這里,羅子俊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亮光,嘴角也牽動起一點弧度。
“雪嬌這次有救了。”羅子俊含著不易察覺的笑意說道。
朱臣見羅子俊如此神情,又聽他說這話。心中仔細盤算了一下,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羅子俊打定主意,當下也不再耽誤。即刻喬裝打扮了一番,神不知鬼不覺地去了兵部尚書王植的府上。
而此刻,宮里的御書房中,羅明浩正在大發雷霆。
原來,今天早上在東門集市上的那一幕,羅明浩已經知道了。他曾與王石暗中借鼠疫搞鬼,來擊退燕國大軍。
所以他一聽底下人回稟說那些人的癥狀情形,便已經心中有數,是鼠疫無疑。
只是,京城中怎么會有人感染瘟疫?
羅明浩思前想后,這件事除了王石,是不會跟別人有關的。于是立刻召了王石進宮,想要質問清楚。
王石來之前,也已經聽說了東門集市發生的事情。他知道京城中出現鼠疫,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是,他實在是想不清楚,這鼠疫是如何傳到京城中的。
羅明浩見了王石,更加怒火難遏,大吼一聲道:“王石!看看你做的好事!”
王石嚇得“撲通”一聲跪下來,戰戰兢兢地說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微臣也不明白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羅明浩冷笑一聲,說道:“你不知道?這鼠疫之事,不是你一手操控的嗎?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這瘟疫怎么會流竄到京城中來?平陽城與京城相隔千里之遠,怎么可能會跑到京城里來?”
王石跪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可皇帝問話,他也不敢不答。于是只好吞吞吐吐地囁嚅道:“按……按說,這瘟疫是絕不會流竄到京城中的。微臣實在是想不通,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必,想必是平陽城中感染的人一路逃進京城來了?”
這話王石自己也覺得像是無稽之談,心虛地低著頭。
羅明浩聽后,怒極反笑:“王石,你當朕是三歲孩童嗎?感染瘟疫之人不過三五日便會全身腐爛衰竭而死,即便不死,也是神志不清行動失常,又如何一路從平陽進京?”
王石見皇上質問,心里更加慌亂無措,雙手緊張的微微顫抖著,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羅明浩冷冷地看著王石戰戰兢兢低頭不語的樣子,心中怒火翻騰。
既然平陽城中的瘟疫不可能蔓延到京城中來,那么京中的瘟疫,只可能是王石辦事不利,不知怎么讓瘟疫病毒在京城中散布開了。
羅明浩如此想著,臉色更加陰沉了。
一邊侍立著的季才此刻看著王石跪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樣子,心下十分暢快。
他偷覷了皇上一眼,見他正臉色鐵青,火冒三丈。
季才想了想,為皇上添了一杯茶,說道:“皇上喝口茶吧,切莫氣壞了身子。”又向王石幸災樂禍地笑道:“王大人只怕是老糊涂了,竟然這么不小心,讓瘟疫在京城中蔓延開來。”
王石知道季才一向專門跟自己作對,此刻得了機會,自然又是一番奚落。可眼下皇上正在氣頭上,自己不敢回敬。只能啞巴吃黃連,氣的臉色漲紅,怒氣沖沖地瞪著季才。
“王大人別這么瞪著我,這瘟疫又不是我散出去的。但是您,實在是太辜負皇上的信任了。如今京城中出此大事,您讓百姓們如何看待皇上?”季才心中暗喜,臉上卻不露聲色。
而他的一席話,也正說在羅明浩心里。
羅明浩怒視著王石,臉色更加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