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謀反已結案，朱元璋不得不重新開始考慮皇位繼承人的問題。放眼所有王爺，燕王最像自己，驍勇善戰、有勇有謀；寧王才華橫溢、聰明好學。可在他的心中，哪個兒子都比不上大兒子朱標。他雖然對朱標過于嚴厲，但何嘗不是出于自己的厚望。可憐天下父母心，他錯誤的教育方式間接導致了兒子的早逝。

“杜安，去宣方孝孺進殿。”思來想去，朱元璋決定召見這個人。

“是，皇上。”

方孝孺，寧海人，與朱標一樣也曾從師于大儒宋濂，造詣頗深，為同輩人所推崇。可是其性情孤傲，為了打壓一下他的氣焰，朱元璋一直沒有重用，而是授予他漢中教授之職，每天給眾儒生講學。朱標在世時，朱元璋就曾對他說道：“方孝孺是一個品行端莊的人才，真真正正的君子，你應該重用他到老。”于是此時，朱元璋能唯一信任不會存在任何私心的人也只有他。

“臣方孝孺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方孝孺端莊地行禮道。

“平身。”

“謝皇上。”

“朕這幾日一直在思慮儲君之事，想聽聽你的意見。”朱元璋開門見山。

方孝孺笑了笑，他進殿的時候就想到皇上大概是為此事而召見自己。“皇上，臣不常在宮中，對幾位皇子并不熟悉，恐難回答這個問題。不過，臣以為當今天下需要一位能體恤百姓、施行仁政、安養生息的儲君。”

“你這是在說朕是一位暴君嗎？”

“微臣不敢！沒有皇上，就沒有我大明，百姓可能到現在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可是之前久經戰事，百姓不得安息，要想安邦就必須休養生息。”

“那你認為燕王如何？”

“燕王的軍事才能當仁不讓，可是治國理政方面臣并不清楚。臣以為，應選一位性格和能力最像先太子的，才是最適合的。”

方孝孺的這句話著實合朱元璋的心意。他想到那日朝堂上，朱允炆站出來替自己的弟弟辯護，而其他王爺王孫卻巴不得撇清關系的樣子，著實令他感動。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孩子平日里最為孝順。東宮的人說，朱標患病時，允炆日日守在病床前，他老爹喝水吃飯吐痰，他都事必躬親，從未有過埋怨。何況馬皇后生前還特別疼愛這個寶貝孫子。如此想來，允炆將來定是一位能體恤百姓的仁君。

正在思考同樣問題的還有馬全，這次他決定將賭注下在太孫朱允炆的身上。那個少年看似文弱，卻心思縝密。猶記得昨日與皇上游后花園時，遠遠地看見朱棣和朱允炆走在一起。當時朱棣定以為四下無人，竟對他的侄兒勾肩搭背道：“沒想到我的小侄兒一人獨行，嘖嘖嘖，想當年是何等風光，現在怎會落得無人理會的下場呢？”朱允炆顯然被嚇了一跳，一時不知所措。朱元璋看不下去，便走了過去大喝一聲，正準備教訓朱棣時，那個少年卻站了出來道：“皇爺爺，四叔只是怕我一個人寂寞，并沒有其他意思。他向來就喜歡和人這樣開玩笑，您不要當真！”馬全對朱允炆的反應可謂佩服至極，就連朱棣也羞愧難當。少年又接著說道：“皇爺爺，自打父親過世，我的弟弟們便一直疏于照料，我想把他們接到東宮與我一起同住，一來我有個伴兒，二來我也能擔當起兄長的責任。請皇爺爺恩準！”朱元璋欣然答應，還夸他從小就懂長兄為父的道理。馬全也不由得在一旁嘖嘖稱贊。

正當馬全陷入沉思時，仆人稟報燕王登門拜訪。

“哈哈，燕王殿下大駕光臨來府上做客實乃臣的榮幸！還請殿下入內拜茶。”馬全換作一副笑臉迎了上去，心里卻七上八下的。

朱棣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三保。他四下打量著馬府，不禁嘆道：“哎，本王在北平待久了，已許久不見江南這種別致的府邸結構，我……”話還沒有說完，忽然一瞬間仿佛一切停滯在了空氣中，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突突突地跳動。

恩慧走了進來，眼神剛好撞上朱棣。“是他！”心底一個聲音告訴她。

“這是小女恩慧。”馬全正要介紹，卻不料女兒擅自跑了出去，又見朱棣怔怔地望著，便問道，“你們認識？”

“啊，不不不，只是面熟罷了。”朱棣擺擺手，“咳咳，這次本王前來是想請馬大人在皇上面前替本王美言幾句。”他使了個眼色，馬全立即心領神會。

“哈哈，燕王實在太客氣了！就算殿下不說，小臣也會自告奮勇地向皇上舉薦。只是小臣才位居五品，說話的分量自然比不上朝中其他大臣。王爺應該試試湯大人[1]。”

“哎，朝中誰人不知你馬全和皇上曾經的情分。只是你不想在朝中獨當一面罷了，不像那藍玉這般張狂。”三保走出來說道，忽然間又壓低聲音：“要是我們燕王能繼承大統，定能保馬大人世世代代榮華富貴。”

馬全突然冷汗直下：“哎呀，這話可說不得！現在錦衣衛遍布全城，到處都是他們的耳目。要是被皇上知道，可是要滿門抄斬的！王爺的事小臣自當盡心竭力，絕不敢奢望世代的榮華富貴。要是沒有別的事，小臣還得去宮內走一趟，恕不奉陪。”

朱棣見狀，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便怏怏地走了出去。這時，恩慧走了過來。

“恩慧姑娘后來可找對了茅房？”朱棣戲謔道。

“殿下也太瞧不起小女了，那肯定是人生唯一一次了！”

“哈哈，那看來本王的運氣真好。我是個粗人，喜歡開玩笑，姑娘不必當真。說實話，那塊牌匾這么小，很多人都會沒看見的。我小時候也走錯過一次，還被我娘數落了一通。”

恩慧不敢相信地看著燕王，合不攏嘴地笑著。他看上去并沒有別人描述得那么兇悍，只是眉宇間中透出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嚴和英氣。“王爺剛才說許久沒見江南的園林了，小女可以帶殿下參觀一下府上的花園。不知可否？”

三保見狀，立馬說：“王爺，我去府外等您。”還沒等朱棣答應，他就一溜煙地跑了。

江南的園林果真錯落有致，小橋流水，每一步都是景，每一寸留有情。園中有一處池塘，正值梨花盛開，池水上洋洋灑灑地漂著小片的白色花瓣如未融化的雪花。朱棣看向恩慧，她白皙的臉龐在陽光下好像也會發光，紅唇微張如剛盛開的桃花瓣。他雖讀書不多，卻也記得曹植曾寫過：“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遠。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2]當時他讀完就在想這樣的女子到底會是什么樣，沒想到如今能一睹芳容。

“好美。”朱棣情不自禁道。

“是啊，這里的景色一直那么美。”恩慧轉過來，看向他，褐色的瞳映襯著池水的漣漪。

“我說的是人美。”

恩慧一怔，害羞地低下頭。一陣風吹過，梨花花瓣攜著水珠打來。朱棣忙抬起手，用衣袖為她遮住。她躲在他寬大的肩膀下，依稀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和心臟的跳動。好一會兒，恩慧才從朱棣的臂彎下鉆出來，卻陡然間看見了他手上的一道疤痕。

“這是怎么弄的？”恩慧指了指問道。

“哦，這個啊……”朱棣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記得有一次在上元節[3]，我為了救一個小女孩，就被燙傷了。不過一點小傷，沒什么。”

恩慧怔怔地望著他，回憶起七歲那年遇險的情景。原來，她心中的大英雄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原來她一直想找的人就是燕王。她正要說出那個小女孩是誰的時候，梨兒走了過來。

“小姐，原來你在這里，害我苦找了一番！夫人剛燉了蓮子羹，讓你去吃。”梨兒走近了才看到燕王，“咦，這位是？”

“他是燕王殿下，父親的客人。”

朱棣笑笑便告辭了。恩慧一直目送著他的遠去，心想何時才能再相見。

“咦，小姐，你的臉為什么那么紅啊？”不知道梨兒是不是明知故問。

“梨兒，我找到我要找的那個人了……”恩慧望著朱棣遠去的背影，心潮涌動。

注釋

[1]湯大人指湯和。

[2]取自曹植《美女篇》。

[3]上元節：元宵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