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言
- 澳門文學編年史.3
- 朱壽桐主編 傅天虹 許燕轉編撰
- 21053字
- 2022-11-10 14:41:15
無論是在中國當代文學史,還是澳門文學史的研究中,澳門20世紀70年代的文學通常被認為處于從“寄生”到“自覺”的發展進途中的啞音狀態,而這種以內地、香港、臺灣為強烈的背景而比照進行的論述,在相當程度上忽視了澳門文學自由散發的文學景象和頗為獨特的發生發展形式。本編正意欲在方法論上,引入“漢語新文學史”的科學史觀和整合辨異的視野,通過對澳門70年代十年間湮沒、塵封甚至是細碎原始資料的搜集和整理,通過對這些文學史料的甄別和選擇、比照和臚列,構造一個“用事實說話”的文學史的邏輯和秩序。從編年史的梳理中可見,十年間,澳門文學承前啟后、溫和包容、自洽一方,不僅各種文體自由發展、交相輝映,以最富有代表性,而又各有特色的《澳門日報》和《華僑報》文藝副刊為主要基地,展現澳門文學自身獨特的文學景象、發展規模、速率脈跳和文學生產方式。
可以說,澳門新文學是漢語新文學板塊中最不被重視的一塊,在被推至“對岸文學”——臺港澳文學板塊的同時,又被擱置在“臺港”文學之后,可謂是邊緣中的邊緣。這樣的境況導致有些人對澳門文學的判斷常存在明顯的歧誤,例如對澳門70年代文學的研究就常常存在先驗偏見——有一些甚至成為約定俗成或廣為認同的定見:斷言澳門70年代的文學處于從“寄生”到“自覺”的發展進途中的啞音狀態,“孤寂摸索”,“依舊是步履蹣跚地在困頓中掙扎”[1];認為澳門70年代文學與內地文學具有強烈的隨從關系,緊跟內地政治風云而浮沉,是內地文學號角的邊緣回響;認為在80年代之前,澳門沒有文學性雜志;甚至認為“八十年代以前,澳門不僅沒有什么文學性雜志,也沒有文學副刊供文學作品發表,更沒有一個出版社能讓文學作品付梓問世……1983年6月,澳門有史以來的第一個文學副刊‘鏡海’在《澳門日報》問世……”[2];而由于嚴重缺乏發表園地,本土作家即使極少,仍要轉戰香港文壇,尋求“彼岸”發展,從而形成“離岸文學”,研究者甚至將此種現象視為澳門文學的主體景象……可以看到,這些論斷的持有者更多是來自隔海相望的內地學者,由于難以觸摸澳門的文學現場而發出這種論斷便情有可原。而澳門的一些常年浸潤甚至本身便是文學副刊締造者的學者則發出了有力的呼聲,如關于澳門文學副刊的溯源,陶里先生早明確提出“三十年代在澳門十來萬人口中,有《朝陽》《大眾》《新聲》《澳門時報》《民生》《平民》幾張報紙,有的設有副刊,比較著名的是陳霞子主持的《大眾報》副刊……”[3],鄭煒明、廖子馨持相近觀點。《澳門日報》總編輯李鵬翥也著文稱“副刊最早的是從1950年3月8日創刊的《新園地》始,1958年8月15日《澳門日報》創刊,副刊沿用《新園地》刊登文學作品,《澳門學生》從1950年的《學聯報》中辟有副刊……”[4]等。不過,這些敘述通常仍到60年代戛然而止,而后從80年代“澳門文學形象”的建立重新開始談論澳門文學,70年代仍然是被越過的一段無聲歲月。
這些觀點都具有一定的歷史性,是在澳門70年代文學無法復現的情況下形成的。事實上,從30年代至今,澳門報紙副刊刊登了質數可觀的各種文體的作品,顯然不能以一般的作品成書出版傳播、存留與否為評判的標準,因為后者應該是媒介傳播的問題而不是或者不能全是文學創作本身的問題。不過問題更棘手的還在于,這些經年的報紙副刊作品被淹沒和未被發掘,直接導致了當前對澳門文學史整體認識、研究的一些問題,因為研究者只能就著當前“權威們”約定俗成、廣為認同的定見和少之又少的已出版作品進行研究。因此,將70年代文學視為荒蕪一片,或者是受內地文藝思潮的嚴重影響而處于“寄生”狀態,也因此,研究者轉而尋求澳門離岸文學的“拾遺”,舍本求末認為這一時期澳門文學研究的中心不在澳門而在香港……將這類作品作為分析澳門70年代文學景象的主要依據。
可以看到,正是70年代澳門文學現場的無法復現,導致當前對其論述更多地帶著“以論帶史”的性質。所謂“以論帶史”的做法,因為無法整體地呈現文學面貌,退而以擷取作家作品、某種現象為中心,集中論述,撮要評騭,在闡釋和評價作家作品的過程中,表達論者的觀點和看法。因此,將注意力集中在對重量級的作家作品或文學現象的抓取上,論者往往疏于去發現澳門文學本身的原發性特質和文學現象,以及澳門文學本身整體的歷史聯系,因而且不說難以昭示相互關聯的文學史實中澳門文學發生和發展的規律性,連文學發展的歷史線索也被斬斷。鑒于此,本書以編年史的體例重新回到澳門文學70年代現場,以重考據、重實證的“樸學”精神,立意于這種文學基底的搜尋、復原、重建,深入70年代文學現場,通過對文學史的原始資料的發掘、整理、鉤沉、輯佚,占有盡可能詳盡、完備同時又盡可能準確、翔實的文學史料,在此基礎上,通過對這些文學史料的甄別和選擇、比照和臚列,構造一個“用事實說話”的文學史的邏輯和秩序。這種文學史的邏輯和秩序,不是靠觀點來“黏合”史料,而是靠史實之間的聯系建立起來的,史家的觀點和評價,就隱含在這些史實及其所建立的關系之中。總之,一旦70年代文學景象去隱蔽化,一旦文本浮出歷史地表,將在很大程度上修正、改變當前的種種論斷,應有另一番歷史性超越論述。
一、各文體的自由發展與文化呈現
當前可查的澳門70年代文學的實存載體主要有以下幾種:首先是澳門70年代兩大報刊《澳門日報》與《華僑報》的副刊——《新園地》與《華座》;其次是其他小規模、油印的刊物,如《澳門學生》《澳門學生運動大會特刊》《澳門教育》等;再者則是澳門作家發表于香港及海外的作品,主要有發表于香港的《伴侶》《當代文藝》《海洋文藝》等,甚至有一小部分是通過70年代以后作家自行出版結集而呈現的,這往往需要查詢者對70年代以后發行出版的相關澳門文學作品進行爬梳,這一部分難度較大,且往往難以詳盡。通過目前的梳理,有理由認為,這些作品“集合體”所聯合呈現的是另一個別開生面的文學事實。澳門70年代的文學景象基本上呈現出“自由發展、溫和包容、自洽一方”的特性,這無論是相對當時狂熱政治化的內地文學,或是現代派濫觴的臺灣文學,或是武俠言情小說流行的香港文壇而言,都是獨特的。
澳門70年代發表了大量的作品,基本統計如下:
單位:篇
年份 發表地 文體:小說(長篇) 文體:小說(中篇) 文體:小說(短篇) 合計 文體:散文 文體:詩歌(現代詩) 文體:詩歌(古體詩詞) 評價 合計
年份:1970年 發表地:澳門發表 小說(長篇):18 小說(中篇):4 小說(短篇):112 合計:140 散文:241 詩歌(現代詩):33 詩歌(古體詩詞):42 評價:2 合計:464
年份:1970年 發表地:香港及海外發表 小說(長篇):2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4 合計:140 散文:4 詩歌(現代詩):2 詩歌(古體詩詞):- 評價:- 合計:464
年份:1971年 發表地:澳門發表 小說(長篇):21 小說(中篇):1 小說(短篇):146 合計:173 散文:240 詩歌(現代詩):20 詩歌(古體詩詞):2 評價:18 合計:469
年份:1971年 發表地:香港及海外發表 小說(長篇):-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5 合計:173 散文:15 詩歌(現代詩):- 詩歌(古體詩詞):- 評價:1 合計:469
年份:1972年 發表地:澳門發表 小說(長篇):18 小說(中篇):7 小說(短篇):80 合計:114 散文:72 詩歌(現代詩):11 詩歌(古體詩詞):34 評價:6 合計:237
年份:1972年 發表地:香港及海外發表 小說(長篇):1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8 合計:114 散文:- 詩歌(現代詩):- 詩歌(古體詩詞):- 評價:- 合計:237
年份:1973年 發表地:澳門發表 小說(長篇):20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22 合計:46 散文:598 詩歌(現代詩):25 詩歌(古體詩詞):32 評價:46 合計:748
年份:1973年 發表地:香港及海外發表 小說(長篇):1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3 合計:46 散文:- 詩歌(現代詩):1 詩歌(古體詩詞):- 評價:- 合計:748
年份:1974年 發表地:澳門發表 小說(長篇):18 小說(中篇):13 小說(短篇):29 合計:61 散文:126 詩歌(現代詩):11 詩歌(古體詩詞):35 評價:12 合計:254
年份:1974年 發表地:香港及海外發表 小說(長篇):1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 合計:61 散文:- 詩歌(現代詩):9 詩歌(古體詩詞):- 評價:- 合計:254
年份:1975年 發表地:澳門發表 小說(長篇):15 小說(中篇):7 小說(短篇):55 合計:79 散文:371 詩歌(現代詩):13 詩歌(古體詩詞):33 評價:132 合計:654
年份:1975年 發表地:香港及海外發表 小說(長篇):1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1 合計:79 散文:4 詩歌(現代詩):22 詩歌(古體詩詞):- 評價:- 合計:654
年份:1976年 發表地:澳門發表 小說(長篇):8 小說(中篇):8 小說(短篇):37 合計:55 散文:482 詩歌(現代詩):13 詩歌(古體詩詞):32 評價:74 合計:684
年份:1976年 發表地:香港及海外發表 小說(長篇):2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 合計:55 散文:4 詩歌(現代詩):24 詩歌(古體詩詞):- 評價:- 合計:684
年份:1977年 發表地:澳門發表 小說(長篇):13 小說(中篇):11 小說(短篇):7 合計:33 散文:344 詩歌(現代詩):18 詩歌(古體詩詞):55 評價:42 合計:508
年份:1977年 發表地:香港及海外發表 小說(長篇):2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 合計:33 散文:- 詩歌(現代詩):16 詩歌(古體詩詞):- 評價:- 合計:508
年份:1978年 發表地:澳門發表 小說(長篇):13 小說(中篇):3 小說(短篇):47 合計:67 散文:259 詩歌(現代詩):6 詩歌(古體詩詞):55 評價:62 合計:462
年份:1978年 發表地:香港及海外發表 小說(長篇):1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3 合計:67 散文:- 詩歌(現代詩):11 詩歌(古體詩詞):- 評價:2 合計:462
年份:1979年 發表地:澳門發表 小說(長篇):13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117 合計:132 散文:346 詩歌(現代詩):33 詩歌(古體詩詞):55 評價:93 合計:669
年份:1979年 發表地:香港及海外發表 小說(長篇):2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 合計:132 散文:- 詩歌(現代詩):5 詩歌(古體詩詞):- 評價:5 合計:669
小計 發表地:澳門發表 小說(長篇):157 小說(中篇):54 小說(短篇):652 合計:863(95.8%) 散文:3079(99.1%) 詩歌(現代詩):183(67%) 詩歌(古體詩詞):375 評價:487(98.4%) 合計:4987(96.9%)
小計 發表地:香港及海外發表 小說(長篇):13 小說(中篇):- 小說(短篇):24 合計:37(4.1%) 散文:27(0.9%) 詩歌(現代詩):90(33%) 詩歌(古體詩詞):- 評價:8(1.6%) 合計:162(3.1%)
總計 小說(長篇):170 小說(中篇):54 小說(短篇):676 合計:900 散文:3106 詩歌(現代詩):273 詩歌(古體詩詞):375 評價:495 合計:5149
從統計可見,澳門70年代文學處在自在發展的階段,以澳門本土文學陣地為主,發表大量長中短篇小說、詩歌、散文(雜文)等,各文體均衡,齊頭并進;相對而言,在香港、海外發表的作品篇數占3.1%,反而香港的許多作家,尤其是長篇武俠、言情題材的小說均發表在澳門文學副刊上,這種現象尚未得到確切的研究,需要引起關注。
副刊與小說創作的繁盛
通常對澳門文學有一個定見,即認為:“澳門文學發展的不平衡卻自有其獨特之處:在文學諸品種中,詩歌、散文一路領先,小說反而滯后,戲劇則相當活躍、成績不俗。”[5]事實上,澳門70年代小說成果不僅頗為壯觀、輝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其他文體而顯示勃勃生機。且以1970年至1979年《澳門日報》發表的小說為例,統計如下表:
單位:篇
年度 長篇小說 中篇小說 短篇小說 合計
年度:1970年 長篇小說:7 中篇小說:2 短篇小說:50 合計:59
年度:1971年 長篇小說:4 中篇小說:1 短篇小說:36 合計:41
年度:1972年 長篇小說:5 中篇小說:7 短篇小說:33 合計:45
年度:1973年 長篇小說:9 中篇小說:7 短篇小說:18 合計:34
年度:1974年 長篇小說:9 中篇小說:8 短篇小說:3 合計:20
年度:1975年 長篇小說:7 中篇小說:6 短篇小說:17 合計:30
年度:1976年 長篇小說:3 中篇小說:7 短篇小說:17 合計:27
年度:1977年 長篇小說:4 中篇小說:6 短篇小說:5 合計:15
年度:1978年 長篇小說:5 中篇小說:1 短篇小說:46 合計:52
年度:1979年 長篇小說:3 中篇小說:- 短篇小說:52 合計:55
合計 長篇小說:56 中篇小說:45 短篇小說:277 合計:378
從以上統計可以看出,《澳門日報·新園地》副刊,在十年間發表各種形式主題的小說共378部,從數量上,相對通常認為的澳門離岸文學小說34篇[6](本書經考據,共查出37篇)的比較,明顯是壓倒性的多數,是對“澳門七十年代無文學”的“離岸”一說的有力質疑。而如果對這些作品進行整理研究,澳門70年代的文學景象則煥發出獨特的光彩。
如果以連載小說而論,為《澳門日報》寫連載小說時間最長、作品最多的是魯茂。澳門著名作家魯茂,原名邱子維,另有筆名柳惠、萬山紅、梅若詩、魯牛、余振中,在10年間共發表長中篇小說如下:
1.《星之夢》,梅若詩,發表時間為1969年5月1日—1970年2月16日,描寫一個青年足球隊員怎樣夢想成為足球明星。
2.《打虎不離親兄弟》,梅若詩,1971年1月27日—1972年2月15日,描寫善良的人們抗暴鋤奸的故事。
3.《小城冬暖》,梅若詩,1972年2月21日—1973年1月1日,講述了發生在小城士多咖啡店老板梁伯和身邊的人身上的故事。
4.《黑珍珠》,梅若詩,1973年8月1日—1974年1月22日,描寫一個英文書院女學生的少女情懷。
5.《迷離世界》,梅若詩,1973年1月3日—2月18日,講述兩年前26歲的“我”在別墅的一次帶點粉紅色的奇遇。
6.《誰是兇手》,梅若詩,1973年2月19日—6月14日,講述發生在百德合德中學一個學生身上的一系列故事。
7.《王老五之戀》,梅若詩,1973年6月15日—7月31日,講述名叫王魯伍的看更人的戀愛故事。
8.《假面殺手》,梅若詩,1974年1月23日—6月15日。
9.《彩虹》,魯牛,1974年6月16日—1975年2月7日。
10.《逆浪》,魯牛,1975年2月8日—8月15日。
11.《天鵝》,魯牛,1975年9月11日—1976年4月10日。
12.《危巢》,魯牛,1976年5月22日—11月9日。
13.《心愿》,魯牛,1976年11月10日—1977年5月9日。
14.《愛的軌跡》,魯牛,1977年5月10日—12月31日。
15.《仲夏夜之戀》,柳惠,1978年7月1日—9月10日。
以上共15篇,僅數量已很驚人。魯牛《天鵝》約16萬字,連載時間從1975年9月11日至1976年4月10日。該中篇小說描寫一個好高騖遠、愛慕虛榮的少女愛倫整日幻想嫁到國外,過上安逸、奢侈的生活,于是用盡各種手段苦心經營自己這個“美麗”的夢想,在如愿嫁到美國后才發現現實和幻想的差距,可惜后悔已來不及。故事的結局是嘗盡生活苦果的愛倫終于學會腳踏實地,珍惜平凡生活中的幸福。小說構思新穎,針對當時崇尚物質、追求奢靡的社會風氣而言,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更加值得注意的,還在于小說通過對主人公遠離家鄉來到異國他鄉而遇到的種種磨難和文化沖突的主題,較早地觸及了海外離散文學的主題,其中對女性處于文化沖突和欲望世界中的人性掙扎和心靈苦痛的濃墨重彩,更是值得細細探究。
值得一提的還有作家唐堂自1973年至1977年,在《澳門日報·新園地》副刊上連載10部長篇小說,計有《屠虎七少年》《義劍情刀》《虬髯客》《南柯記》《霍小玉》《斬蛟記》《異桃源行》《韋自東奇遇》《秀才除妖記》《人虎幻》等,大多以歷史題材作為書寫對象,有奇幻、武俠的特點。
另一位高產作家金依有3部長篇連載小說,分別是《同心結》,《小寶姐姐》(1973年,《澳門日報》),《不落的花錄》。《不落的花錄》主要講述了一群青年學生的故事,以主人公何桂海為線索,鋪開了校園的敘事。何桂海在學校里是一個調皮搗蛋的狠手,小說從送別李木玫的同學聚會說起,在聚會上同學們相親相愛,極為和諧。但是李木玫走了之后,何桂海就變了,他把從前的所有陋習都找了回來,抽煙喝酒,上課還賭錢。不僅自己深陷其中,還不停地把同學也拉到其中。偶然間,何桂海發現了自己的身世,原來自己并不是現在看起來風光的大少爺,而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孤兒。在此打擊下,何桂海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在一群同學的幫助下終于走出了困境,又找回了奮斗的勇氣。與其他兩部小說題材相似,金依主要以校園文學題材為主,對當時香港、澳門校園學生精神面貌有深入的探究。
潤園1971年開始在《澳門日報·新園地》上連載小說《小堅》《老大娘》《漁歌》等。《漁歌》連載至1972年2月15日,共141節,約10萬余字。小說主要講述海島上的一家漁民的遭遇,他們不但與自然做不屈不撓的斗爭,在岸上,他們也承受著社會上的驚濤駭浪,但是,他們與天斗與人斗,勇往直前。頗有海明威《老人與海》的影子,然而敘事風格卻要輕松一些,這與澳門小島的文化背景有很大的關系,可作為對澳門漁業生活所滋養的文化傳統的細膩解讀。湘園另發表有小說《愛的漩渦》(1972年)、《公奇遇記》(1973年)、《活面人》(1973年)、《老友早晨》(1974年)、《女兒好苦》(1974年)、《升官發財》(1975年)、《老千點相錄》(1975年)、《古靈精怪》(1977年)。方曉則以青春小說為主,發表《青春,你寂寞》(1975年,《澳門日報》)、《無憂夢》(1977年)、《女兒心事》(1977年)。《女兒心事》以青春少男少女為故事藍本,筆法略顯稚嫩,但風格清新,對青春期心理的刻畫較為生動。
香港作家海辛也在澳門發表了多部小說,如《紫色的牽牛花》(1971年)、《夫妻之間》(1972年)、《五月的果園》(1972年)、《心事》(1972年)、《岐江浪躍》(1973年)、《銀色的漩渦》(1973年)、《對岸》(1973年)、《十字路口》(1975年)、《茶博士說親》(1975年)。海辛一直抱著實驗的心態,嘗試以各種各樣的手法與形式,去呈現他滾瓜爛熟的諸種新舊人事與生活場景,成績甚豐。《十字路口》,約12萬字,連載時間從1975年1月1日至5月31日。該中篇小說寫一個在小餐館做招待的青年女孩徐薇,家境貧寒卻懷揣著成為鋼琴演奏家的夢想。她面對富有青年的追求,既被奢侈的生活方式吸引,又希望保持自己獨立的人格,以一種驕傲的姿態來實現自己的夢想。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的她最終選擇了一種平凡但自尊的生活方式,與貧寒卻非常善良的餐廳廚師結成佳侶。而最初追求她的富家公子也被證實是詐騙團伙中的成員,專門詐騙年輕、無知卻追求享受的女孩兒從事聲色交易。這部小說既揭示了社會上腐化墮落、物欲至上的丑陋一面,同時也展現出人性中善良自尊的美好一面。平凡的草根階層身上那種對夢想的執著求索和對人格獨立的不懈追求尤為感動人心。
香港作家浩泉發表了9篇小說:《血仇淚》(1971年)、《羽翼》(1972年)、《華芭山村》(1972年)、《劫后》(1972年)、《遲到的春天》(1972年)、《染缸》(1973年)、《巢的煩惱》(1973年)、《我們太年輕》(1973年)、《魚缸過客》(1973年)。王香琴發表了4部長篇連載武俠小說:《云海群龍》(1970年)、《劍神》(1975年,《華僑報》)、《湖海風雷》(1976年)、《神探與飛賊》(1978年)。作家亦舒1974年12月在《華僑報》發表中篇連載小說《貓咪》,1975年發表《外宿記》《換心》等。
《華僑報》長篇連載小說則是另一番景象,70年代早期主要以武俠、傳奇小說為主,例如作家青云的《簫聲劍影》(1969年至1971年1月11日),作家凌霄的《南明英烈傳》(1969年12月—1970年7月14日),作家茵茵的《殘夢》(1969年至1970年5月19日),作家癡人翻譯的《歧路》(1969年至1970年3月22日),作家蕭笙的《金玉情鴛》(1969年至1970年5月10日),作家王香琴的《云海群龍》(1969年至1970年1月26日)、《昆侖快刀》(1970年1月27日—1971年4月18日),作家高唐的《斷線的風箏》(1970年1月13日—3月14日)、《左右為難》(1969年至1970年1月12日)。
1970年至1979年《華僑報》小說發表情況統計如下:
單位:篇
年度 長篇小說 中篇小說 短篇小說 合計
年度:1970年 長篇小說:13 中篇小說:2 短篇小說:51 合計:66
年度:1971年 長篇小說:12 中篇小說:- 短篇小說:127 合計:139
年度:1972年 長篇小說:8 中篇小說:- 短篇小說:49 合計:57
年度:1973年 長篇小說:2 中篇小說:2 短篇小說:4 合計:8
年度:1974年 長篇小說:5 中篇小說:4 短篇小說:25 合計:34
年度:1975年 長篇小說:2 中篇小說:- 短篇小說:38 合計:40
年度:1976年 長篇小說:2 中篇小說:2 短篇小說:17 合計:21
年度:1977年 長篇小說:3 中篇小說:4 短篇小說:2 合計:9
年度:1978年 長篇小說:3 中篇小說:1 短篇小說:20 合計:24
年度:1979年 長篇小說:2 中篇小說:- 短篇小說:64 合計:66
合計 長篇小說:52 中篇小說:15 短篇小說:397 合計:464
《華僑報》上長篇小說的題材除了70年代初的武俠小說,如青云主要以武俠小說為主,發表《簫聲劍影》(1971年,《華僑報·華座》副刊)、《域外風云錄》(1971年)、《寶劍情仇》、《蓬萊劍》(1972—1973年)、《青霜玉佩》(1973年)、《火娘子》(1973年)外,大部分屬于現代通俗小說。
李心言,原名李艷芳,筆名凌、林惠等,廣東新會人,生于澳門。《華僑報》副刊《童真》和《校園》主編。60年代起以李心言為筆名在香港文藝雜志發表作品,又與人合辦油印文藝雜志《紅豆》,寫有小說、新詩和大量散文,部分作品反映出不同時代的澳人澳事。70年代主要有小說《魅影幢幢》和《結婚十年》。
作家高唐從1970年起至1973年,在《華僑報》上共發表小說321篇,包括中篇小說《斷線的風箏》(1970年,《華僑報·華座》副刊),以中短篇的形式連續發表了多篇小說,如《失手》《美美的故事》《女大當嫁》《惡夢》《往事》等,篇幅短小,經常是幾百字、近千字的長度。但是在精簡中,寫生活中瑣碎之事,別有一番體悟,是當時澳門生活中較為無爭、愜意、世俗、平靜的寫照。
夏冰于《華僑報》上連載發表長篇小說《多咀街坊》(1975年)、《多咀街群英會》(1977年)、《多咀探長與街坊》等。這幾部系列連載小說得到讀者的追捧,如其中章節“亞珍唔舍得多咀街”“紅須陸頂住條氣”“波士企圖大鎮壓”“攬者叻過偵探”等以多咀街為背景,活現多咀探長為街坊偵查破案,落實民生的生活情景。鄰里街坊充滿濃厚的生活氣息和人情味,三六九等都在這里匯聚。尤其能以粵語進行創作,因此能將民間風俗較充足地展示,這無疑是研究澳門70年代的重要文學資料。
思薇于1977年起發表《愛情列車》等。小說連載到7月4日,共90節,約4萬余字。愛情就像一列車,走過了一站,又在下一站停下。這篇小說的大體內容:主人公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黃小眉,正處青春期的年齡,自然需要愛情的滋養。但是她一廂情愿地錯愛上了自己的親舅舅,結果成了一個鬧劇。失戀的黃小眉,灰心喪氣,墮落到了極點,然后她的愛情就像列車一般,一站站走過。另有《潮,來了,又去了》(1977年)、《薄霧》(1977年)、《朝九晚五》(1977年)小說連載至1978年3月30日,共100章,約7萬字。這是一篇反映都市生活的社會小說,主要描繪了香港白領階層的生活境況。主人公叫愛蓮,是一家公司的職員,每天都忙碌,工作與情感生活中,或者擔心失戀,或者擔心工作不順。但是,生活畢竟不是自我能主宰的,越是擔心越是不如意,從熱戀到失戀,又從失戀到熱戀,忙得不可開交。《情關》(1978年)、《拂檻春風》(1979年)、《梨酌候光》,寫年輕的丈夫馬長驅耐不住寂寞,每天晚上背著妻子柳婷出去找應召女郎,還在外面有了情人安妮,妻子卻對這件事情一無所知。馬長驅在道德與欲望的矛盾中掙扎,他總覺得對不起妻子,終于將事情告訴了妻子,二人的關系也越來越冷漠,冷漠得“相敬如賓”。深陷欲望中的馬長驅決定與妻子分開,但是在即將分開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深愛的人還是妻子,在經過一系列跌宕的經歷后,馬長驅又找回了妻子。這篇小說講的是兩對矛盾:其一是欲望與道德的矛盾,其二是愛與欲望的矛盾。通過一個在欲望中迷失自我的人的塑造,闡釋了生活的定義,生活不是欲望的漏斗,而是愛與關懷的天堂。小說《龍蝦灣情劫》敘述的是在龍蝦灣上發現了一個女尸,當時只有一個證人趙寧,警察尋找趙寧,但是被趙寧拒絕了。譚美媚為了追查女伴的死因,找到了趙寧,希望他能夠幫忙追查兇手。趙寧和譚美媚在努力下,發現了一個大秘密,原來龍蝦灣的兇案都是一個犯罪集團所為。在追查中,也不斷暴露了譚美媚背后的故事,原來譚也是犯罪集團中的人,還與犯罪集團的主要負責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最后,譚美媚在綁架了雕塑家皇甫嵩而勒索其妻子之后,被抓獲,判刑21年。《賊巢女諸葛》講述了一個女警深入敵后的故事,她偽裝成舞小姐與被她拉入伙的小劉發生了一段愛情,雖然他們最后還是破了案,但是賊巢沒有徹底清除,又陷入了圈套之中。《流星錘》主要講玩具廠商陳白塵因為玩具廠的危機一蹶不振,于是開始跑到澳門賭錢,結果輸光了所有的家當,還與澳門的黑勢力結了怨。在危機重重的情況下,陳白塵開始策劃一系列陰謀,還殺了人。在警方的努力下,陳白塵終于落網,受到法律的制裁。《音容宛在》講述大亨姜國棟從13樓跳了下來,警察馬上封鎖了現場。經過一番追查,卻沒有絲毫線索,甚至姜國棟的家里也拒絕追查。警方沒有放棄,在姜國棟的尸體上找到了線索,在其他地方也找到了線索。警方終于查明,死者不是姜國棟,而是一個替身。原來姜國棟因為貪污的事情找了一個替身,意欲瞞天過海。姜國棟最終落入法網。
縱觀這些小說,大部分都貼近70年代澳門社會生活、文化的現狀,觸及澳門社會的方方面面,如漁業、商業、賭博業,如校園生活、打工生活、移民生活、市民生活等。這種散漫而無所不包的題材寫作,恰恰反映了70年代澳門文學的自洽一方與包容的品質。相對其他體裁而言,小說創作極少觸及政治意義上的題材,更極少用政治意識形態的觀點和立場來直面社會生活,可以說是70年代澳門文學最顯自我品質的一種。
散文的傳統情懷與現代情調
據目前統計,70年代十年間共發表散文3000多篇,其中在香港及海外發表近30篇。絕大部分都在《澳門日報》和《華僑報》上刊登。作者也近百人,其中發表篇數在50篇以上的至少有魯茂、李鵬翥、方菲、梅萼華、柳惠、陶里、洪荒、黃衫客、白思群、秦西行、夏微瀾、孟起予(陸覺鳴)等人,另有一大批以筆名為署名,時過境遷難以確認作家的真實姓名、身份,只留下了顆顆溫潤的珍珠。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澳門文學不求赫赫成名,重在自我的宣泄與藝術情調的追求的特點。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澳門學者李觀鼎認為澳門散文的主要特質在于它的傾訴性。70年代中期,澳門報刊上散文專欄品種驟增,除了知識小品、藝術小品等專欄外,生活散文也日益增多。如1976年開設的“望洋小品”專欄,作者包括魯茂、叔華、楊明、方菲、陶莎、夏耘等;1978年,有麗莎的“八妹手記”,林韜、易楓的“余韻”,航青的“生活素描”,魯茂的“單刀集”;1979年有徐敏的“聞見錄”,魯茂、陶里等人執筆的“斗室漫筆”等。70年代末澳門的散文比五六十年代的散文水平有明顯的提高,內涵較為深刻,同時也為進入80年代中期以后澳門散文創作的飛躍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散文的體裁,“大體則有,定體則無”是一切文學樣式中最自由活潑、最沒有拘束的。它可以是匕首和投槍,可以是輕妙的世態風俗畫,也可以是給人愉快和休憩的小夜曲。它可以歡呼、歌頌、吶喊、抨擊,可以漫談、絮語、淺唱、低吟,也可以嬉笑怒罵、妙語解頤。它可以是激越的風暴,也可以像大江在月光下靜穆地流動。澳門70年代散文正體現這種普遍的性質。然而在此之上,澳門的散文還具有另一番獨特的色彩,那便是歷史傳統情懷與個人現代情調的交融。僅以主要散文家為例:
散文家白思群自1970年起在《澳門日報·新園地》副刊上發表81篇散文,如《梅花如知合斷魂》《風聲,雨聲,心聲》《銀色的人》《紅楓時節》《軍大衣》《談魯迅雜文札記》《荔枝龍眼叢中——廣州漫記之一》《插曲》《新時代的新英雄頌——讀報告文學〈巍然如山〉》《怎么看〈野草〉》《武俠小說與心理》《也看翡翠蘭苕上——淺談楊萬里的詩》,接通古今,雜而不亂,1977年較為成熟,如《昔游詩草》組文就具有一定的藝術價值。
梅萼華1970年在《澳門日報》發表游歷隨筆,共計80多篇,如《熱情的北京人》《名園新姿》《走馬游故宮》《看金縷衣》《故宮珍寶》《食在北京》《北京地下鐵》《北京公園及其他》。
孟起予(陸覺鳴)共發表86篇,主要代表作有:《博士、博士》《“文字春宮”與“歷史小說”》《聞“剃度”有感》《葉醉白的“正辯”》《從“曲”到“直”》《太平天國的“玩家”》《通脫與驢鳴》《魯迅談“二陸”》《未上梁上,奴相已露》《是諷刺,不是滑稽》《曹雪芹的“祖德天恩”》《金圣嘆這個人》《袁雪芬今日如何》《讀魯迅〈手稿〉——紀念魯迅先生逝世三十九周年》《謝秋娘與杜秋娘》《回看秦塞低如馬》《古道西風瘦馬》《中日神話》《“倡優”斗孔丘》《梅郎家世本優伶》《關于〈帝女花〉》。
夏微瀾自1973年開始,在《澳門日報》上共發表147篇,大部分是關于日常生活瑣事的,如《換臺歷》《盆與花》《紫荊贊》《理發雜談》《牛年談牛命》《春節和爆竹》《胡亂胡亂的想》《說瘋》《有牌與無牌》《“妓女”還是藝術家》《說死》《廢話連篇》《羅曼蒂克》《死人財》。
洪荒在1973年前后,于《華僑報·華座》副刊上發表80篇散文,如《“幽默”與“笑話”》《漫談“應酬”》《閑話面子問題》《庸官厚福》《藝菊與壁菊》《美人局》《諷八股歌》《秘密與謊言》《詩人與水仙花》《歲暮情趣》《芍藥艷麗壓群芳》《年花》《紅茶花和萬壽菊》《出息與守歲》《漫談十二生肖》《春風送暖入屠蘇》《美酒喜迎春》《北京無處不飛花》《石灣的陶師廟》《春濃說杜鵑》《漫談北京填鴨》《竹子頌》《酒意,詩情》《哭的藝術》《白洋淀的野鴨》《明清詩話》《象棋的演變》《閑話“身后名”》《杏花春雨江南》《我國的四大名樓》《從死刑說起》《相思紅豆子》《春游蓬萊閣》《中國石獸奇觀》。
秦西行于1975—1977年間,在《華僑報》上發表近百篇散文,如《“大哥成”的欺騙》《談“美”》《這絕不是天真》《有關桂林山水的詩文》《自由是什么》《格林談“民主”》《從跑樓梯說起》《報攤這個起腳點》《吳敬梓和曹雪芹》《致敬,英勇救人的職工》《拜年拜年》《剪報》。
林逢雨(冼得霖)于1977—1979年,在《澳門日報》上共發表90篇散文,代表作有《黃鶴樓佳話》《洞庭吟眺》《牡丹四首為濠江花展賦盛》《錦篇詠牡丹》《意報黃金臺》《暮雨灑江天》《臨風懷謝公》《李杜的兩首律詩》《錦書難托》《文友招宴南園因疊喜晤原韻即賦》《陶潛〈歸去來辭〉分析——答讀者TMF君》《重在籌邊》《誰識京華倦客》《從〈琵琶行〉談敘事詩》《南浦一曲感最深》《詩中的李煜和趙佶》。《詩詞評賞》自刊登以來,深受讀者歡迎,后結集為《詩詞評賞》,是香港中華書局出版的“文學與歷史叢書”之一。該書刊有《澳門日報》副總編輯李鵬翥的《介紹〈詩詞評賞〉(代序)》。
1979年香港作家彥火50篇散文評論,介紹當前內地、港澳臺以及海外如美國愛荷華的“中國周末”等作家、作品、文學活動等,如《巴金與諾貝爾文學獎》《艾青的〈詩論〉》《臺灣現代派文學》《〈曹雪芹〉二三事》《魯迅阻郁達夫遷家》《〈林家鋪子〉的風波》《關于徐志摩》《“流浪作家”艾蕪》《福建文壇新知錄》《“沙爹詩人”原甸》《三十年后復出的蕭軍》《愛荷華的〈中國周末〉》。
這些作品,大多以“漫談”“閑話”的方式談古論今、說東唱西,極少有與政治意識形態相關聯的話題,即使有,也顯得沖淡自然,絕少有四起的硝煙烽火。作者也延續儒家傳統人文關懷,關心人民疾苦,但極少有治國平天下的豪言壯志,反而是以一種溫柔敦厚的內心情懷,弘揚善良人性的光輝,充分體現了真、善、美的文學特征。作者多來自全國各地,曾走遍千山萬水,但留在他們心中的,卻大多是山水人文景觀,因此此時的大量散文都以游記的形式出現,不談“流浪漂泊”,不談舟車勞頓路途坎坷,卻只艷羨滿足于名勝的引人入勝。另一方面,70年代的澳門,葡萄牙的管治已逐漸寬松,西方的文化藝術也自由地散漫在澳門城市中,但作家對西方文化藝術的追求,大多僅限于一種現代情調的陶冶。因為缺少批判資本主義社會的現代主義思潮基地,因此澳門作家很少涉及現代主義文學。
文學評論的“品評”形式
正是在這種文化語境中,70年代的文學評論并不是以嚴格的規范或縝密的思維為特征,而以小品評論——“品評”的形式出現。除了散文類的古典詩詞鑒賞外,這時期的評論對象主要有以下幾種:第一種是評論繞不過的魯迅。盡管1970年至1979年間,目前可見的評論文章不過493篇,但其中關于魯迅的評論則占53篇,約為九分之一,不過這些文章大部分停留在懷念魯迅或敘寫魯迅生活、故事點滴,其本意并非要建構學術研究上的魯迅,而僅僅是尋求一種精神上的接近。因此離真正意義上的文學批評,還有很大的距離。第二種是中國古典文學經典作家作品,如白居易的詩、四大名著等。第三種是當代文學,包括內地當紅小說如《西沙兒女》《杜鵑山》《渡江偵察記》,電影《決裂》等,澳門的有梅萼華的《〈杜鵑山〉武打精神》《袁水拍的諷刺詩》,謙形的《我看〈渡江偵察記〉》,希文的《談電影〈決裂〉》,秦西行的《何其芳的詩和詩論》《賀敬之的詩》《郭小川的詩》,孟起予的《既剿兵也剿匪——〈李自成〉第二部隨談之二》,白思群的《冰天斗雪重入夢——重讀〈林海雪原〉》《鄉土氣息及其他——〈蝦球傳〉特色淺談》《林道靜形象初探——重讀〈青春之歌〉之二》,丹楓的《一出精彩話劇——喜看〈楓葉紅了的時候〉》,李弋的《血淚詩篇浩氣長存——讀〈天安門革命詩抄〉》,汪南川的《讀李瑛的〈早春〉》,蕭地的《一篇值得重視的好作品——讀〈傷痕〉》。其中梅萼華發表了幾篇具有一定質量的文學評論,如《〈杜鵑山〉武打精神》《曹禺·〈雷雨〉·紅線女》《滿懷激情寫西沙——讀浩然〈西沙兒女·正氣篇〉之一》《崇高的貧苦漁民的形象——讀浩然〈西沙兒女·正氣篇〉之二》《讀〈北京送來的禮物〉》《魯迅論〈水滸〉學習札記——紀念魯迅逝世三十九周年》《“時代的鼓手”田間》《黃巢的詠菊詩》《袁水拍的諷刺詩》。
1973年,澳門李德超先生(文學博士,任臺灣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在香港珠海書院珠海文史研究所中國文學研究所修讀碩士學位,在何敬群教授指導下撰寫第一篇以澳門文學為題材的碩士學位論文《中國文學在澳門之發展概況》。在論文中,李氏謹慎地使用了“澳門之中國文學”這一提法,而不提“澳門文學”。盡管他沒有明確區分這兩種提法,但從字里行間可以窺出潛在的區分。按照他的說法,澳門地區的文學現在可查可考者可上溯到晚明,但晚明以后的400年間,澳門地區的文學絕大部分非澳門土居之人所作,而是一些流寓寄居的他鄉之士所為,故而很難在嚴格意義上稱為澳門文學。再者,澳門地區的文學在文化淵源上與一般中國文學并無明顯差異,是中國文學之一部分。李氏所謂的“澳門之中國文學”,實際上就是以客居文學為原發形態和主干,以本土文學(亦為客居文學影響的產物)為派生形態和附庸的文學樣式。按其題材和創作意圖,李氏又把“澳門之中國文學”分為兩大類:1.“專為澳門而作”,即寫澳門題材、表現對澳門的關注之作,如吳歷的《三巴集》、陸希言的《澳門紀》、汪兆鏞的《澳門雜詩》等;2.“則為全國普遍性之文學,非專以反映澳門地區者也”,即那些雖寓澳時著筆,但題材和用意均與澳門無關者,如屈大均的《廣東新語》、汪兆鏞的《西窗雜記》等。李氏把這兩類都歸于“澳門之中國文學”這一范疇之內。這一區分,在客觀上啟發了其后確立“澳門文學”概念的兩大思路:狹義的“澳門文學”和廣義的“澳門文學”。狹義的澳門文學論者,以“專為澳門而作”者為“澳門文學”,廣義的澳門文學論者,則以“澳門文學”涵容上述兩者,雖然這都有異于李氏的看法。李氏不提“澳門文學”,而代之以“澳門之中國文學”,主要強調“澳門之中國文學”乃是“中國文學”的一部分,不能在與“中國文學”并列的關系上談“澳門文學”。
古典詩詞與現代漢詩的并行
70年代,漢語詩歌發表共計634首,其中現代詩約250首,古體詩詞約375首;在澳門發表約558首,在香港及海外發表約90首。主要詩人有:梁披云、汪浩瀚、江思揚、韓牧、李毅剛、陳融、金曾澄、月溪、王志澄、陳勉云、鄭春霆、馬萬祺、佟立章、萬寬烈等。1990年10月,澳門出版社隆重推出一部《澳門四百年詩選》(李毅剛選編),這部厚重的詩選收錄了澳門自開埠以來的詩詞佳作,在華文文壇頗有影響。其中便選輯了70年代的重要詩作。
澳門古典詩詞方面當推梁披云(雪予),他在70年代共發表46篇散文詩歌。詩人心懷邦國,甘于淡泊,具有豁達的自我意識和心存古賢的閑適優雅。許多詩篇體現了詩人對特定時間里的國事、世局的親切關懷,既有一書價值,又有社會功能。詩風秉承漢魏悲馮而入唐宋骨骼,直抒胸臆,不假浮躁,返璞歸真,渾厚天然。代表作有《喜聞金邊捷報》《田家婆媳》《賊鳩山》《叛徒王連舉》《慶我國新的衛星上天》《慶下察之戰》《中國共產黨誕生五十周年大慶》《喜看〈紅色娘子軍〉》《聯合國我國席位恢復美日蔣慘敗喜而賦詩》《首都國慶園游紀盛》《萬里長城》《山海關》《周總理十大報告讀后》《二十周年國慶秋呼》《國慶喜賦》《毛主席悼詩》《越事抒憤》《周總理忌辰獻詩》等。其中,如1970年,當梁老得知我國制造的地球衛星發射成功,他無比興奮地寫了《我國人造地球衛星上天》這首詩:
喜訊頻頻到海隅,周天匝地起歌呼。
攻堅智慧吾能有,苦斗精神世所殊。
成就應教遐邇服,作訛多見虎悵愚。
云霄奏徹神州樂,鼓舞風雷展壯圖!
如1971年,聯合國恢復我國席位時,梁老立即作《聯合國我席位恢復喜賦》:
長空霹靂掃秋陰,大快環球萬眾心。
紙虎游魂傷夜短,釜魚沉魄赦霜深。
汁年王霸隨云水,一夕蒼黃幻古今。
正義伸張旗鼓整,東風浩浩發雄音。
又如1976年,“四人幫”被粉碎,舉國歡騰,梁老作詩《歡呼除四害》,以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
千村萬戶舞還歌,蛇鼠孤狼一網羅。
鬼火陰氛腥穢凈,風雷震震壯山河。
概而言之,梁翁詩之內容貫串一條愛國愛鄉愛澳愛僑的主線,包容一生滄桑,涵蓋海內海外,與時代脈搏一起跳動,與人民呼吸息息相通。因而,既是詩史,又是史詩。而其手法,則繼承傳統、創造新意,精誠由中,辭達而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李白語)“又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歐陽修語)1991年,梁雪予(梁披云)出版了《雪廬詩稿》,以上大部分詩歌均被收輯其中。
魯夫于《澳門日報·新園地》副刊發表50多首古體詩詞,如《激流四詠》《西歐世界》《欣聞三州乒賽在京揭幕》《寄臺灣愛國同胞二韻》《井岡山行》《滿庭芳·歡呼四屆人大召開》《我國衛星又上天》《參觀〈祖國工農工業介紹〉即興》《紀念長征勝利四十周年》《清平樂·歡呼中共十屆三中全會決議》《嚴冬盧園賞菊二首》《西江月·石油大會戰》《“五一”感賦》《悼念朱委員長》《聽〈黃河大合唱偶成〉》《沉痛悼念毛主席》《參觀祖國新貌圖片展覽偶成》《魯迅逝世四十周年紀念》《鷓鴣天·懷念周總理》《東風第一枝·讀毛主席光輝文獻〈論十大關系〉》《歡呼〈毛澤東選集〉第五卷出版》《滿庭芳》。
佟立章1978年開始在《華僑報》上發表詩歌,如《除夕前一日預觀牡丹花展覽》《牡丹花會港澳畫人為花寫照》《牡丹花展書懷》《祖國風光書展》《春朝展閱鄧子玉洗馬圖適得鄉迅賦此寄意》《題陳永鏘魚躍圖》。他擅長創作古典詩詞兼寫新詩和散文,于《華僑報》撰寫的“晚晴樓詩”專欄,是澳門報刊唯一的詩專欄。創作詩詞宏富,部分作品結集出版為《晚晴樓詩》。
另外,1992年,澳門中華詩詞學會會刊《鏡海詩詞》隆重推出首卷——《澳門當代詩詞選》,集子中輯入馬萬祺、梁雪予、佟立章、馮剛毅、黃坤堯、譚任杰等當代澳門40多位作家的700多首詩詞作品,可謂洋洋大觀。1993年以來,又有曾鐵明、馮剛毅、陳伯輝等老詩人紛紛推出詩詞專集,其中有很多都是70年代的作品。澳門文學在整體上似乎難以與香港文學相比,但澳門的舊體詩詞創作卻不會輸給香港。他們的詩詞以直抒胸臆的表達方式為主,兼用比興手法,有濃烈的生活氣息,并不刻意經營意象,于平淡中見精神。這些詩人均有扎實的古典詩文功底,煉字功夫頗深。老一輩詩人骨子里都很傳統,但他們對詩壇不同風格流派的態度相當寬容,有些老詩人也熱心于新詩的嘗試。
在現代詩歌方面,汪浩瀚(汪云峰)60年代于《澳門日報》及香港文藝刊物發表新詩,詩風承自聞一多和香港詩人何達,重視古樸的意境美和語言的節奏美,散文文字生動流暢,充滿美感。著有新詩合集《五月詩侶》。1970年開始于《澳門日報》副刊發表詩歌,如《家書》《春天》,同時于香港《海洋文藝》上發表詩歌如《筑路工人》《“艇村”(外二首):腳;生活并不欺騙你》《黃麻子與我》等。
非非1972—1973年于《華僑報》發表現代抒情小詩,如《喜悅》《回味》《告訴》《自私的人》《享受》《氣體》《當你思索的時候》《旅行》《琴譜》《第三者》《星語》《舞》《想做個畫家》《星禱》《字》《夢與明天》《情敵》《謝》《你的情詩》《豪情》《風的迷》《海與天》《每個晚上》等。詩風純凈,略顯稚嫩。
韓牧1973—1979年間于香港《海洋文藝》發表了60多首詩歌,如《寄自東瀛的明信片》《匆匆的行色》《姊妹篇》《詠物三章:澗的話;樹的話;亭的話》《山行者的謝意》《澳門獵古》《為這都市拍照存念》《來自喜馬拉雅——一九七四年十月,尼泊爾舞蹈團來港演出》《神鬼獸》《剖心集》《夜寄遠方(二首):旋轉餐廳餞別——贈赴美定居的T.L.;給一位孟加拉朋友》《高原秋夜(外一首):木球場——木球場搬了,原址將改作公園》《工廠區偶拾》《市聲》《詩的回答》《居家小唱》等。
江思揚在《澳門日報·新園地》副刊發表了70余篇詩歌,主要緊跟內地時代政治風云,歌頌新中國的新春天,同時也對新中國各行各業的勞動人民懷有崇高的敬意,從老華僑、教師到報童、車夫等都有專詩歌頌。作品有《新的時代,新的春天》《看萬眾歡騰》《早來的春燕》《〈紅燈記〉頌》《巴黎公社頌》《友誼的芬芳》《口號》《聽〈國際歌〉聯想》《頌——中國共產黨誕生五十周年》《珠繡顧念》《報童》《教師》《國慶抒情》《彩照,心曲——喜看毛主席彩色照片》《看“白毛女”》《祖國》《一位老華僑》《中國的船》《歌頌新的春天》。
陶里于1977年10月在香港《當代文藝》發表詩歌,如《迷人的假期》《游廣州烈士陵園》《紅棉樹》等。同時在《澳門日報·新園地》副刊發表多首現代詩。《放下你的槍》是為自衛防御戰而寫,表達了詩人呼喚珍視中越兄弟情誼,和平共處的感情。《詩》充分表達詩人的詩觀,提出詩既是美好的文學語言,在特殊時代又是武器和旗手。《偉大的“五四”——紀念“五四”運動六十周年》以敘述“五四”時期的歷史史實為主,到了最后兩段則是以一種激揚的呼喊聲在呼喚著民主,呼喚著自由解放。《端午——遙念一詩人》是一首端午節紀念屈原的詩,詩以詩人的感情為線索,展開了對屈原的吟詠,表達了詩人對屈原的同情與感慨,正是“可憐他失去了二十年歲月”。《她的姓名》是一首現代派詩歌,詩中的“女人”,不知,詩中的“姓名”,不知,但是整篇閱讀下來又讓人不懂又忽懂,若是要說出個特定的意思來,又說不出,是早期的象征詩。《銅馬像十四行》,辛笛主編《20世紀中國新詩辭典》(第111頁)認為這首詩“獨辟蹊徑,他先用四行詩寫銅馬本身——一個‘馱’字寫活了銅馬,一個‘標志’,展現了銅馬像所蘊含的意義——又以更多的篇幅描繪了亞馬喇銅馬像蹄影下的三個陰影,即織女的失足、豪賭的香港婆的廉賣與詩人夢中的賭樓燈火,從一個側面勾勒了澳門這座東方蒙地卡羅的眾生相”。《夜窗——贈一年輕詩人》寫的是一種孤獨感,與其說是鼓勵青年,倒不如說是對詩人本質上的孤獨感。自古以來,詩人在本質上就有一種束之高閣的孤獨感,所以詩人往往也為這種孤獨感所困。即便是以愛情與詩為糧食的雪萊,也為這種詩人的孤獨感而付出了生命。
同時,《澳門學生》《澳門教育》也常發表學生寫作的現代新詩,從水平上看還很稚嫩。如列眉《展翅翱翔——寫于畢業典禮的晚上》(《澳門學生》,1977年7月26日):“在平凡的工作中,/時憶雷鋒的豪言壯語:/‘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頌火《深切的懷念巨大的鼓舞——寫在毛主席逝世一周年》(《澳門學生》,1977年9月12日):“戰鼓擂鳴,紅旗飄揚,/以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粉碎了‘四人幫’以后,/祖國一片大好形勢,/祖國人民豪情滿懷,/決心大干社會主義,/為實現四個現代化而奮斗。”列眉《想念你呵,周總理》(《澳門學生》,1977年2月3日):“總理呵,總理,/我們在呼喚您!/總理呵,總理,/我們在懷念您!/追憶,/牽斷肝腸!/想念,/越想越愛我們的好總理!”《獻給白衣戰士》(《澳門學生》,1977年7月26日)描寫了在沉重辛勞工作中,護士的偉大獻身精神。天驕《漁民新歌》(《澳門學生》,1974年11月26日)描寫了漁民的樸實、堅毅和勞苦。辛心《小販》(《澳門學生》,1974年5月31日):“他沒有低頭/因為生活告訴他,/生活的擔子比它還重/……/迎著那朦朧小雨/向前邁步/嘴里不停地、高聲地喊著、喊著……/喊著生活的悲歌”。天驕《我不愿再睜開我的眼睛》(《澳門學生》,1974年1月10日):“我不愿再睜開我的眼睛,/眼前的罪惡社會——/我不愿再聽到你的聲音!/少女離家失蹤,賣落火炕,/就是這樣的——/社會現狀。/飛群圍毆開片,戰至兩敗俱傷,/也是這樣的——社會現狀。/我不愿再睜開我的眼睛,/眼前的罪惡社會——/讓我永遠地把你忘記!”
戲劇團體的文化推動力
相對而言,澳門70年代的戲劇確實比較滯后,不過這并不妨礙它以實體文化活動的形式,推動澳門的教育和文化建設。1975年,利瑪竇中學校友會的部分人士組織了曉角話劇研進社。1977年,澳門天主教傳播中心成立了教區話劇社,由周樹利先生任導師,訓練學員,為后來的澳門戲劇界培養了大批人才。1979年3月17日,教區劇社解散,原來的人員重組為澳門戲劇社。海燕劇社1978年恢復活動,1979年正式公演《夜天堂》。1978年中華教育會劇社恢復活動,1979年期間先后上演諷刺蘇聯的《克宮魔影》和批判江青的《楓葉紅了的時候》。至1979年,澳門共有四個劇藝組織,相對于五六十年代是空前的興盛。而表演的場所大多是學校禮堂。70年代澳門文學與學校的密切關系,使得澳門戲劇團體以文學實體的形式滲透進教育和日常生活中,增加了澳門戲劇文學的普及性。
二、70年代澳門文學與“漢語新文學”
通過對澳門70年代文學的原始資料整理,澳門文學70年代文學“溫和包容、自洽一方”的特色得以彰顯。由于70年代中期華人與葡人的矛盾已較為緩和,1976年的葡萄牙革命運動取得勝利,新政黨提出新政策,兼及內地“文化大革命”的結束,確實使澳門70年代中后期文學走向了更為溫和的景象。
《澳門日報》和《華僑報》的文藝副刊則更注重在“自洽一方”藝術特色上的追求。這就使得澳門70年代文學與海峽兩岸暨香港的文學思潮和創作情況又出現了極大的不同。臺灣、香港已然進入了現代主義創作的時代,而內地則著重于批判“四人幫”和反思歷史傷痕,在這個意義上,回過頭來,不僅應該對澳門70年代的文學景象加以重視,還應該將澳門文學從屬于或次于內地、臺港的地位予以摘除。這樣的提法涉及一個基本性的問題,就是針對以往“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中,從地域、主體等角度來判定臺港澳文學的從屬地位的觀念解除,澳門70年代的“離岸文學”的提法事實上也是從地域的思維出發來建構的,而僅僅從“地域”的角度去撰寫澳門文學史,必定會面臨“花果飄零”、支離破碎的尷尬局面。我們提出應以漢語語言作為衡定文學創作最基本的條件的做法,以“漢語新文學”來統攝整合整個華文文學的創作。“澳門幾乎處于失語兼失措的狀態”,解決這個問題須做觀念調整,須引入漢語新文學概念,“澳門文學在整個漢語新文學的總體框架中屬于一個與臺港平行的區域”,“澳門文學在整個漢語新文學界,具有相當鮮明的文化特色,具有特定的文學生態意義”[7]。
70年代澳門文學在當時漢語新文學界地位獨特而貢獻巨大。那是祖國山河一片紅的“紅太陽文學”時期[8],香港的文學界也充滿著非紅即黑的政治角力,臺灣文學也因鄉土還是現代,傳統還是西洋傾向打得不可開交,文學的自由在漢語文化世界似乎被徹底忘卻或者徹底忽略了。很少有人會想到,就在澳門這個不起眼的地方,相當自由的環境給了漢語新文學一方天地,一時的機會,居然就是在這里,漢語文學在新文學傳統的意義上按照灰色的社會人生寫實的路子發展著,從而彌補了那個時代漢語新文學的巨大空白!兩份重要刊物同時發表香港作家的大量作品,如《澳門日報》上的江杏雨、海辛、浩泉、金依、懷宇、金鹿、碧濤;《華僑報》上來自香港作家的稿件更多,如茵茵、青云、王香琴、高唐、柳綿、金刀、高峰、羅天、鐵翅、江秀、君默、阿莎、夏云、方巽、葛文、凌芝、史得、江帆、許德等。這些都從另一個角度說明,澳門文學與香港文學的雙向互通互補,而非單純的“離岸”。
在魯茂近30年的寫作生涯中,這十年幾乎是創作高峰。這些小說的內容大部分沉潛入日常生活中,采用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描寫小人物的工作、愛情、人生的悲歡離合,如有16萬字左右的《心愿》,描寫一個好高騖遠、愛慕虛榮的少女愛倫整日幻想嫁到國外,過上安逸、奢侈的生活。于是用盡各種手段苦心經營自己這個“美麗”的夢想。在如愿嫁到美國后才發現現實和幻想的差距,可惜后悔已來不及。故事的結局是嘗盡生活苦果的愛倫終于學會腳踏實地,珍惜平凡生活中的幸福,展示了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的種種遭遇,并將這種種遭遇揉進掙扎、抗爭、歡樂、悲苦的日常生活的圖景里。它的目的也許并不在于揭露和鞭撻社會的黑暗與不公,而是展示人生的種種,這就剔除了當時內地文學所宣揚的“高大全”的思維和色彩,也不是臺灣或香港小說開始轉向的現代主義意味。
在《澳門日報》副刊上發表小說的重要作家還有海辛、林迪、江杏雨、公孫樂、潤園、金依、司馬壁、浩泉、曉方、陳萃文、唐堂、劍翁、東瑞(黃東濤)等。整體而言,多寫澳門、香港當地人的日常生活,也有一定的跨區域經驗的書寫,比如江杏雨《雙城記》(1969—1971年連載,共636回,約509000字),以在澳門某報社工作的年輕記者王大任在五六十年代國際風云涌動的背景下,往返于澳門、香港兩地報社進行社會工作,在不同意識形態下抗爭,從而展開了廣闊的社會歷史畫面和個人的人生路途。在今天看來,這不管是在澳門文學還是在漢語新文學史中,都體現了較為創新的視野。擺脫內地激進思潮的影響,重視生活中的真實感,注重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以及對本土性的挖掘,以溫情、人情為主要題材,以大眾、娛樂、溫情為審美旨趣,使《澳門日報》的報刊專欄品種驟增,小說、散文的創作深入各種日常生活領域,作者隊伍日益壯大。
上述有些作者是《華僑報》長期連載的主要作家,另有惜芬、夏冰、石中生、思薇、孫壁、幽草等,而這些作者大多使用筆名,由于缺乏整理和保存,現今已難查到真名。就整個70年代《華僑報》的小說創作而言,相對《澳門日報》的本土特色和日常生活現實性的倡導,對古典奇俠文化傳統的傳承尤為突出,這一點正突出了澳門文學民間性的一面,這對那些針對澳門離岸文學的研究時,所指出的澳門70年代的小說“都是堅持寫實路向的,這就直接影響到澳門文學的創作方向,使其在習慣的現實主義的路向上繼續運作。基于這兩種因由,澳門作家認同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強調詩人的世界觀、人生觀的主導作用”[9]應該是一種有力的反駁。對于澳門文學的發展,民間文化是一種不能輕視的發展動力。從這個角度而言,澳門文學70年代的民間性、民俗性應該是一個比較有特色的地方。這應為澳門文學80年代、90年代的儲備做了一定的貢獻。但可惜的是當前澳門此方面的整理有所偏失,再加上澳門80年代以來作家多是新移民,對澳門本土的民俗風情、民間文化了解不多,以至于較難創作出既具有澳門本土特色、民間特色,又具有世界視野的經典作品來。
如果能正視澳門文學豐富的文化構成、包容的文學面貌,就會糾正失之偏頗的研究方式,從“漢語新文學”的概念出發,不再以內地、香港、臺灣等地的文學發展模式來硬性衡量澳門文學,尊重澳門文學自身的文學景象、發展規模、速率脈跳和文學生產方式。應該充分注意到澳門文學的獨特性,本來對于袖珍的澳門而言,澳門文學比之香港文學更是“框框文學”中的小“框框”,澳門以其袖珍的文學生產模式而延續生命,這是獨有的文學景象。
注釋
[1]劉登翰主編《澳門文學概觀》(鷺江出版社,1998年)在第三章中概述澳門“新文學”的發展歷程,將其分為艱難起步的三四十年代,孤寂摸索的五十至七十年代,走向自覺、繁榮的八九十年代。持相同觀點的還有一大批內地研究者。這里突出的“孤寂摸索”一詞值得玩味。
[2]云惟利:《澳門文學論集》序,盧荻等編,澳門:澳門文化學會出版,1988年。這個觀點影響了很多內地學者,如趙朕:《歌邁進新里程——論澳門八十年代的文學創作》,《濱州師專學報》2000年第1期。
[3]陶里:《澳門現代文學作品選》,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8年。
[4]李鵬翥:《濠江文譚》,澳門:澳門日報出版社,1995年。
[5]王宗法:《澳門文學的獨特性》,《江蘇社會科學》2000年第1期。
[6]參見凌鈍選編:《澳門離岸文學拾遺》,澳門:澳門文學基金會,1994年。
[7]朱壽桐:《論漢語新文學文獻整理的地域性運作》,《徐州師范大學學報》(社科版)2009年第35卷第1期。
[8]朱壽桐主編:《漢語新文學通史》,廣東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
[9]趙聯:《〈澳門離岸文學拾遺〉札記》,《華文文學》2004年第6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