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昭跟著婢女來到湯池邊，衣物皆卸下了，只余一件里衣。

足尖習慣性地試了下水溫，小心翼翼地扶著婢女的手下了泉。

水溫正合適，似乎還放了些滋補的草藥。

她舒服地放松下來，眼前氤氳捂住了她的眼，似乎這一刻她回到了家中和小貓戲耍的日子。

可她只恍惚了一瞬，自嘲地笑笑。都已經成年這么久了，自己卻還總是長不大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許昭抬眼，看向一旁低頭靜默的婢女。

看起來不像個捧高踩低的人，倒是可以用用。

“小姐，奴婢喚舜華。”

許昭揚起笑，舜華愣了下，隨即低頭又下跪。

這樣地位低下的人，只要稍稍給她點甜頭，便能得到死心塌地的忠誠。

“你的名字倒是不錯，在一眾奴婢中也稱得上出彩。”

許昭擦拭這幅嬌嫩的身軀草藥香幾乎要將她淹沒，“可曾聽過顏如舜華？”

許昭溫柔地望著舜華，“別怕，我并未生氣，我們說說話好么，現在我不是什么顧府小姐，你也不是顧家仆從，”

舜華愣愣地看著面前陌生的小姐。

她好像，聽不懂小姐的話。

她怎么會不是顧府小姐呢，就算是顧府已經去世的小君所生，卻也比自己這樣卑賤的人高貴。

庭院那些奴仆占著新來的小君的恩惠也敢隨意對待小姐，也不怕掉了腦袋。只怪玉石珠幣迷了他們的眼，若是讓外人知道了，只怕又要起一番口舌了。

舜華第一次露出疑惑的表情，“小姐，這不合規矩。”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你的雙親一定很愛你，對嗎？”

愛？第一次有主君家問這個問題。

舜華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

“奴婢的雙親或許很愛奴婢吧，只是奴婢自記事起，便只知道自己是沒有雙親的人。”舜華平靜地答道，像在描述一件平常不過的小事。

“不是或許，是很愛，”

許昭抬頭同她對視，這次舜華沒有閃躲了，只是眼神中多了些迷茫。

“舜華在民間寓意著吉祥富貴和長壽，也是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你的雙親一定希望你能健康快樂一輩子。”

舜華沉默了下來。按照平常她定會接下小姐的話，可這次她卻不知道說什么了。

慶幸嗎。

舜華的家族是戶家道中落的書香世家，族上曾出過數位歷朝狀元，和朝堂有所牽扯多年，家族雖相比從前已沒落許多，卻也仍令圣上為之忌憚，聰明人在哪個地方都會成為第一個優先招攬的對象，可誰都知道若是待到無人招攬之時，那便是步入絕境之時。

這個名字是在襁褓之中被硬塞進來的木牌上刻上的兩個字。于是，她便喚舜華。

她被人撿到，扔到了亂葬崗，沒人覺得她會活著，是途徑的顧湮落救下了她。

后來她問為什么要救她呢，明明是毫無干系之人，徒增她沿途路上本就顛簸的車馬勞頓。

可顧湮落卻說：“因為你很像我”

顧湮落裹著狐裘蹲在雪地里，十二歲的少女眉眼彎彎，釋放著善意，她的臉頰凍的紅通，呼出的白氣在銀白色的樹下結成冰霜。

“他們都說，沒人疼的小孩很可憐，我不覺得可憐，”她起身，解下自己的毛絨的斗篷蓋在舜華的肩上，“我們有著相似的處境，可你不一樣，你有我，我疼你。”

“所以你要好好活著，活到…你親自為自己討回公道的那天。”

小姐教她讀書寫字，也一直護著她，后來小姐出落得亭亭玉立，可是繼娶的小君又怎會允許她如此舒服自在。

小姐越來越瘦了，可自己仍做不了什么，就像當初那個襁褓中的嬰孩無法反抗自己的命運。

小姐也不再笑地同從前那般無憂無慮了。

自己本來早就不在乎了，一個人也好，至少沒有任何的負擔和軟肋，可是眼淚為什么掉下來了。

她聽見小姐被說就想站出來爭辯。看到小姐被欺負，卻只敢在背后偷偷扎小人去，詛咒那些欺負小姐的人不得好死。

她想，如果顧丞相不喜歡小姐，如果所有人都不喜歡小姐，那么她愿意帶著小姐出去，她想看著小姐肆意地笑就像從前那般。

舜華抬起頭，正視了她的小姐。

許昭笑彎了眼，“我們幾乎自幼相依為命，所以你何必作繭自縛。”

許昭從池中起身，里衣濕透了，貼在她如雪的肌膚上，她抬手，舜華為她披上了外衣。

許昭的指尖突然不受控制地撫上舜華的臉，她頓了下，這個動作帶著顧湮落特有的倔強。溫泉水珠順著她的手腕滑落，在舜華衣襟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小姐…”舜華瞳孔微微顫動。

屏風外傳來瓷器碰撞的聲響，許昭猛地收回手。

水面上漂浮的藥草殘渣旁，幾片厚大的花瓣托舉著殘破的木牌。

系統提示音在腦內炸響：

【觸發隱藏線索：舜華襁褓中的木牌信物】

【當前線索更新：取得二姨娘妝匣底層的密函】

許昭垂下睫毛，未說完的話混著藥草香咽下。

“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

舜華心知顧湮落應該是有什么要緊的事要背著她，并未多問，應聲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