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此次出征長平就拜托你了?！?

秦王新宮內，嬴稷面容眼眸深邃，口中平靜出言。

此時此際，雖然殿內氣氛凝重沉積如濃郁黑云。

可雙眸緊緊凝視著白起的嬴稷心知，眼下自己這位師弟既然選擇了過來，然后還當面聆聽了自己這番話。

那其對秘密出征長平這件事，內心不管有再多不愿，此際定然也是準備答應了。

畢竟。

雖然白起被天下列國都視為絕代殺神。

可身為白起這么多年的師兄與君主，嬴稷終究對其心思性格還是了解得很是透徹。

白起其人，固然是有著戰場屠戮之殘忍方面，可其內心其實相當重感情也相當忠誠。

眼下秦趙兩國長平交鋒，各自聚兵數量足有數十萬，總體共在長平之地匯聚超過百萬戰兵。

可以說，這完全就是秦趙二國在進行舉國決戰。

長平之戰若勝。

因長平戰場極其臨近太行山之故。

秦軍若是能一戰勝之，其后自可從容穿過巍巍太行山脈，一路兵伐趙都邯鄲。

若是秦軍失敗，那趙軍同樣也能夠借此機會，先東取秦國如今所占領的魏國舊都安邑。

然后再從安邑城出發，一路過秦嶺、渡黃河，直擊秦都咸陽！

因而長平之戰勝負。

不僅決定著秦趙二國目前所各自投入數十近百萬軍民生死，同時更有影響各自國運之能。

如此一來。

面對著秦國這般國運大爭之際，以白起之心性性格，絕無可能會袖手旁觀。

“不敢談拜托。”

“師兄你乃是一國君王，而師弟，我僅是你麾下普通一將?！?

“今既是秦國國運大爭之際，那我白起雖已是垂垂暮年，卻又怎可為茍全性命而畏縮惜身?！?

“值此邦周八百年泱泱天命將墜，齊剛復國尚且國弱，燕、韓國力勢微，魏、楚亦是紛紛實力大不如前之時，為我秦國未來計?！?

“臣白起作為秦人，定當以長平一戰徹底廢滅趙國國力兵力，以幫我秦國盡可能掃除將來一統天下之最大阻礙?！?

“若是能完成此事，縱然就是此戰過后吾便身死，又有何懼哉？”

說罷。

白起本欲就此起身，但眉頭一皺間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忽如其來又再度看著嬴稷開口道：

“師兄?！?

“自當年周平王東遷以后，周王室威望驟降，天命動搖，這天下紛紛亂世已然足足持續了數百年，列國百姓無不是在戰爭中死傷慘重?！?

“如今眼看著我秦國終于即將再現當年齊桓公九合諸侯、匡扶天下的霸主之姿態，甚至于有望就此在之后數十年內完成九州一統?！?

“因此有些話師弟明知道說出來肯定冒昧，但還是希望師兄能夠認真傾聽耳一番。”

“……”

“說。”

見白起本要起身然后又突然坐下朝自己嚴肅出言，身為秦國君王的嬴稷，卻也是在面容神情間不覺變得很是鄭重了幾分，然后就此接話道。

“呼…”

“師弟，不，臣白起，望君上心知，吾觀如今太子安國君未來如果上位大概率只能是一個庸主。”

“為秦國數百近千萬百姓計，為天下蒼生計，望君上還能在將來國君具體人選上能夠重新有所定奪。”

“畢竟只有如此，我大秦才能夠未來可以見到的短暫數十年間，真正可以見到周之九鼎千里遷徙赴秦！”

“才能看到有朝一日天下再無戰事，整個諸夏子民都能夠男耕女織，安和悠閑過日！”

說到這里。

白起口中再不復言，只是就這么身形堅挺、腳步穩重如山般向殿外行去。

但和其這般堅穩身形模樣相對應的，卻是其精致發冠之下那滿頭梳理整齊但早已銀白大片的發絲。

白起這般模樣。

落在身后面色陰晴不定的秦君嬴稷眼中。

哪怕就算是嬴稷這位有名的心思陰沉君王，一時間情不自禁也有些內心波瀾陣陣。

“歲月果然匆匆如流水。”

“不知不覺間，原來當年那個和我在一起玄鳥殿外小院中習武受訓的冷面師弟，如今也已經白發蒼蒼至此。”

“冉冉四十來年光陰，果真是歲月不饒人，或許我也的確是時候該考慮誰才是真正合適的下任秦國新君了……”

喉間略微沉吟。

嬴稷眉目低垂著，一邊口中輕聲為師弟白起年華老去嘆息，一邊卻也是忍不住只為自己如今蒼老年歲而頗有感慨。

說到底。

不管是再怎么權傾天下。

可只要還是人，就算是威強陰郁如秦君嬴稷，終究也有自己的人性一面。

尤其是在嬴稷、白起二人這般身軀強壯雖然依舊不遜當年壯漢，可一身壽元性命卻終究宛如秋天黃葉般明顯暮年時，偶爾人性壓過君性的心軟卻也是情有可原。

………

公元前260年十月。

長平。

也就是后世的山西晉城西北區域。

在這里，在這個十月深秋季節，此地當真是長風陣陣，寒意逼人。

然而也就是在這樣一種寒氣極盛的天氣下，終于抵達長平與王屹換將的白起。

他此際卻是秦軍大營中央營帳內與麾下眾將一同圍觀地圖，準備進行著接下來作戰計劃。

經過之前這么久的雙方對戰。

秦軍如今已是對長平附近方圓數十里范圍內全部適合作戰地形，以及關于對面四十來萬趙軍前線兵力部署、兵員陣型大概都摸得一清二楚。

在這般情況下。

即便是剛剛抵達常平不過區區一二日時間，但白起通過這些軍中匯總情報，如今對長平此地秦趙二軍情況依舊也還是有了份較為清晰了解。

正是因為這般逐漸對于兩軍形勢認知清楚。

此時此際，哪怕就算是強如白起這般一生大小征戰七十來戰從無敗績之秦軍戰神，眼下一時間忍不住也頓感自己肩上壓力深重。

畢竟。

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正因為明知眼下這場秦趙長平大戰極致之重要性，明白此戰若是秦軍戰敗，那接下來不僅秦國都城咸陽要遭殃，甚至連帶著足足大半個秦國疆域都將被趙軍戈戟所占領屠戮。

所以在這種緊要關頭下。

哪怕就算戰場指揮能力強如白起這般無雙戰神，此際固然是內心完全堅信自己能夠帶領秦軍獲勝，卻也依舊還是謹慎保持著一份如履薄冰之心。

“此戰，我軍敗不得！”

“若敗，那我秦國未來數十載再無崛起的可能性！”

“而反之，我秦國戰車鐵騎將橫掃整個諸夏列國，有望真正天命加身，從周王畿內遷徙周之九鼎！”

“諸位，天命昭昭，此戰，吾等絕不能輸！”

玄黑色外袍下，感受著青銅戰甲冰身。

在觀看了良久眼前地圖后，白起抬眼凝神看向帳中環立的諸將，言語間決心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