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你在車里等老子，我去去就回，如何？”

見李由夜點頭，莫亞也不強求，只不過墨鏡下的眼中閃過一絲看不見的落寞，似乎像是因為人生路上無人相伴而產生的寂寞之感，他遂從座位下抽出一個皮箱并將其放在腿上打開，可見數把各式各樣的鑰匙正整齊的排列在那黑色泡沫充填物的空隙之間。

李由夜目估了下，大約有十幾把的樣子。

“我和我們那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曾經約定過，誰先死便為誰收尸。”

一路上的經歷讓莫亞幾乎養成了自行為李由夜解釋緣由的習慣。

“反正大家都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類型，沒有別的親人，結果你知道的，這次帶點兒新人執行任務時卻出現了意外——如果沒有老弟在，我估計成了蛇人的一具皮囊。”

“我們這群人漂泊一生，生前搞著一套又一套的上層下層的關系……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對，為虎作倀，打壓更底層的民眾；等到失勢之時，你底下的人如同鳥獸般散去，都去投奔你的對手，到時候就知道那所謂的兄弟關系多么脆弱。”

“死后卻連這一生來過的證明除了流浪漢之外，再沒有人來收揀安放……”

“……很可笑吧？”

壯漢從中取出一把生銹的鑰匙，轉過頭來，取下墨鏡，不知何時，自嘲的笑意已攀上了他的全臉。

……人世間一切的苦難，我從來不覺得可笑，特別是在不夜城這種地方，現在看來，制度與上層便是壓迫與苦難的根源。

不過對于街頭混混這種自作孽的渣滓而言，我的評價只有兩個字：好似——做女表子還立牌坊？天下的好事全被你們給站完了是吧？

“……你為什么還和他們約定這個？”

身處這個想噴卻不能噴尷尬的位置，沒法指著對方鼻子罵的李由夜很明智地選擇轉移話題。

“或許是……”面對這個問題，莫亞眉頭緊鎖，顯然他從未思索過這個問題，思索了半天才給出一個不確定的答案，“我覺得，我們與他們不同？”

“不管你信不信，我帶的班子，盡管還是打著幫派公司名義，但也算是不夜城中比較好的。”說到著，他臉上眉頭舒展開來，仿佛不曾有過那場對他而言的悲劇，“不是我吹，在我來到不夜城之后，原先我們管理的街區，不同于隔壁作惡多端的野狼幫……別這樣看著我，我知道這個詞在我嘴里吐出來確實奇怪，但確實是如此，治安算是整個克斯頓林最好的那一類。”

“搶劫，侵犯之類的絕對不會在我的地盤發生。”

“……扯遠了，你可以簡單地理解為那是我的行事風格。”

“我想，逝去的兄弟與我的想法應該一樣吧。”

別以為你這么說我就認為你和他們不是一丘之貉嗷……不過此刻，對方那不像是裝的笑意與發自內心的真誠讓李由夜對他的印象改觀了許多，盡管全身上下嘴還是硬的，但心底不再將他與普通的幫派成員們混為一談。

結合一路以來只言片語中透露出的消息，一個充滿傳奇故事的悲情壯漢形象在李由夜腦海中徐徐出現。

正是因為淋過雨，才愿意為別人撐傘避雨。

“組里的兄弟們先走一步后，現在，公司的聊天群里都在笑我這個曾經的九組組長的喪家之犬，呵呵。”

很難想象一位大漢會露出如此落魄的表情，在李由夜的解讀中，從一無所有的廢土客到風光無限的公司九組頭兒，再到如今的寂寞一人。

想必他一定很痛苦吧。

無論貧富，每個人都會在人生之中達到屬于自己頂點，而在嘗到輝煌之后，余生便是痛苦而坎坷的下坡之路。

如此艱難。

而每個人的區別在于，有些人能走出，而有些人走不出罷。

“你們負責的街區是那兒？”

“沒什么提及的必要了——哈，現在沒了。”

“我們在‘自愿’加入‘家政’公司之后，地盤被其他人接手了，然后搞得他娘的一團稀碎，跟隔壁的野狼幫沒什么區別……”只見壯漢嘆息一聲，那悠長的吐息聲之中仿佛包含無限的失意，“不提了，說多了，反正那已經是一段遙遠的記憶了。”

“好了，該做正事了。”

壯漢收拾情緒，將鑰匙放進自己的口袋中，隨后，推門而下。

“老弟你在這兒等著。”

“等等。”李由夜注視著對方落魄的身影，他跳下車來，跟上對方的腳步，笑道，“我現在突然有點興趣了，能一起去嗎？”

“哈哈，看樣子老弟你不像是廢土之人啊，老子印象中見到的廢土之民可沒有那么在乎他人的感受。”

莫亞回過頭來，見李由夜跟來，他身上的抑郁一掃而空，整個人如同煥發新生，似乎人生的路途上不再孤獨。

盡管，我也不知道像這種不夜城中有著千千萬萬的小人物，他的胸中能有何等的大志……或許以我這市井之徒能想到的，只有生存罷，生存是當今不夜城底層的唯一動力。

“興許是你地區風俗不同？還有，我能和你一齊去嗎？”

李由夜微笑道，沒有否定對方那或是玩笑或是猜測的話語。

相當于變相承認了。

他也不想在這位真性情的壯漢面前繼續裝下去。

“或許吧……還有，你這問的什么話，為什么不？老子的兄弟當然可以。”

壯漢大笑道，像是為失而復得的東西感到欣喜。

事到如今，對方的來歷，即是不是真正的廢土之人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一起的經歷。

有了經歷，那才能叫做朋友。

兩人繼續朝著那棟許久未有人打理的地方而去。

咔——

老舊的鐵門在鑰匙被開啟之后推開，發出支支吾吾的老舊衰響，宛如行將就木的老者。

面對著矮小的門檻，莫亞蜷縮著身子，這是他頭一次進入這兒。

“這處房屋是格爾特的，只不過他很少來這兒住，平日里也不要我們組的其他人來這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