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家生命倫理的傳統視域與現代轉型
- 李紅文
- 7956字
- 2022-11-16 20:20:19
第一節 生命倫理學的基本問題
生命倫理學是一門年輕的新興交叉前沿學科。作為一門學科,它有著自己的研究領域和基本問題。對這些基本問題進行認真的分析和清理,將有助于我們更加深刻地認識它的目的、方法和意義。
一 什么是生命倫理學?
首先,我們提出什么是生命倫理學,意味著我們在設問一個最為基本的問題。稱其為基本問題,貌似每個研究生命倫理學的學者似乎都懂得什么是生命倫理學。然而,仔細追問之下,其實并不盡然。最簡單的問題恰恰是最難回答的,正如最熟悉的往往容易被人遺忘。
1.歷史與語境:生命倫理學的誕生與發展
在20世紀70年代早期,美國學界才開始創造性地使用了bioethics一詞。最早使用這個詞的有兩個人,一是1970年秋季波特(Van R.Potter)在一本雜志中、繼而在一本著作中使用了該詞,一是安德烈(Andree Hellegers)在創建肯尼迪倫理研究所時使用了該詞。這兩個出處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出現。[1]一般認為,波特1971年出版的《生命倫理學:通向未來的橋梁》一書標志著生命倫理學的誕生。[2]1973年,卡拉漢(Dan Callahan)在《海斯汀研究中心報告》上發表了“生命倫理學作為一門學科”的標志性論文,正式論述了生命倫理學的學科地位。[3]
生命倫理學bioethics一詞由bio和ethics兩個詞組成,意味著生物和倫理學的意思。它包含兩個組成部分,一方面是生物學知識,另一方面是人類道德價值觀體系。據此理解,生命倫理學是運用倫理學的理論和方法來解決生物醫學領域的倫理問題的一門新興前沿交叉學科,與生物學、生命科學、醫學、社會學、法律、哲學、倫理學等學科存在不同程度的交叉。其中,尤其是與法律、社會、倫理問題關系密切,因為任何一門新的生物醫學技術的誕生都不可避免地牽涉到法律問題、倫理問題和社會問題。但是,無論如何,作為一門學科屬性來說,它的本質仍然是一門倫理學,研究的是倫理學問題,提供的是道德見解、行動、決定、政策等維度。
要想完整地理解生命倫理學學科,必須對生命倫理學產生的歷史背景有全面的了解。生命倫理學誕生的第一個基本背景是美國20世紀60—70年代的文化和社會變革。這些激進的社會文化變革表現為各種社會運動,主要包括:公民權利運動、女性主義思潮、性解放運動、動物權利運動等。這些運動直指社會不平等和不公正,導致人們權利意識的覺醒,具體體現在公民權利、婦女生殖權利、醫療保健權利、動物權利等上。可以說,人權是這個時期一個非常突出的主題,它與西方資本主義發展幾百年以來的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密切相關,凸顯的是個人的自由權利。以此為背景,生命倫理學的誕生自然與權利話語纏繞在一起,這就是這一時期非常著名的病人權利運動,并直接導致美國1973年《病人權利法案》的出臺。它突出地體現為病人的自主性增強,臨床決策中病人的自我獨立決定逐漸占據主導地位,自主性原則成為生命倫理學的首要原則,以及知情同意成為臨床決策和涉及人的生物醫學研究中的重要倫理規范。
生命倫理學誕生的第二個基本背景是生命科學和醫學技術的發展。20世紀下半葉是生物醫學技術迅猛發展的時期。1953年,DNA雙螺旋結構的發現,遺傳密碼的破譯,基因技術獲得重大突破,體外受精、器官移植、人工呼吸機等臨床醫學技術的發展和應用,極大地擴展了現代醫學的治療能力,同時也帶來了許多嶄新的非常棘手的道德難題,對人性、生死、婚姻、家庭、親子等傳統的價值觀念造成了極大的沖擊,促使社會大眾、醫學界、法學界和哲學界開始廣泛深入地思考現代醫學技術的倫理、法律和社會問題。在此過程中產生了一系列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標志性案例,例如卡倫昆蘭案、Jenny Baby案、塔斯基梅毒研究等,它們涉及腦死亡、安樂死、生殖技術、克隆人、代理母親、人工流產、有缺陷新生兒、人體實驗、動物實驗、器官移植、艾滋病、遺傳病測試、對精神病患者的強制治療、衛生資源分配、衛生體制改革等諸多方面。
生命倫理學誕生的第三個基本背景是哲學和倫理學的轉向。從20世紀初到60年代,受英美分析哲學的影響,倫理學基本上都處在元倫理學的統治之下,其主要的任務是對道德術語、概念的意義和用法、道德判斷的性質和功能進行語言學的分析和批判。這是一種典型的學院化的研究方式,它較為注重倫理學的形式性研究,不涉及具體的道德規范和判斷內容,這種純粹性雖然符合哲學的分析精神,但是卻離人們的道德實踐較為遙遠,始終游離于社會現實生活之外,對社會實踐生活不能提供任何有價值意義的指導。人們在面臨具體現實生活困難的過程中,通常希望能從哲學家、倫理學家那里得到較為明確的有用指導,而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語義分析。因此,為了有效地回應現實生活問題,必須重新將倫理學拉回到實踐領域之中,將規范倫理學重新注入道德哲學之中。以此為背景,人們發現現實生活中提供了大量饒有趣味的倫理話題,人工流產、安樂死、醫療資源的分配、動物福利等問題無不刺激著倫理學家的敏感神經,于是,作為一門應用倫理學的生命倫理學就此產生了。
總之,生命倫理學的產生是基于西方文化的深厚土壤,特別是美國自由主義、個人主義的現代思想。認識到這一點,有利于我們正確評判生命倫理學發展過程中所遭遇的各種難題。
2.誤讀與誤譯:生物倫理學vs.生命倫理學
對西方生命倫理學的概念首先存在某種誤譯。Bioethics一詞最基本的意思應為生物倫理學,因為它的詞根是bio,與生物學biology的詞根一致。甚至有學者認為使用生物醫學倫理學(biomedical ethics)反而更加恰當。[4]從生命倫理學誕生發展的歷史視角來看,它最初也是局限于生物學、生物醫學的范疇。1970年美國政治家Sargent Shriver和喬治城大學校長Andree Hellegers在創立喬治城大學倫理研究所之初,就思考如何將倫理學和醫學科學聯結起來,他說,“因為我們需要將生物學和倫理學結合起來,我想到了bioethics一詞,大家當場用它為研究中心命名。該中心主要關注生物學帶來的倫理問題”。也就是說,生命倫理學最初的關注點是由生物學和生物科學技術帶來的倫理問題,而不是什么醫學倫理問題,也不是后來范圍不斷擴展的生命倫理學。
本應為生物倫理學的bioethics,為何在中國被演變成生命倫理學,這其中究竟隱藏著什么哲學上的奧秘?有學者指出,這其中實際上存在著非常嚴重的誤讀、誤譯、誤釋,[5]導致了生命倫理學在中國發展面臨著各種困境。真正的生命倫理學的英文應該是ethics of life,或生命哲學the philosophy of life。須知,漢語文化中“生命”和“生物”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可以說,生命倫理學的譯名很漂亮,但是卻誤讀了美國人在創立這門學科時的基本含義。
那么,生物倫理學與生命倫理學,這一字之差究竟表達的是什么?從學術概念和思想淵源來說,生物倫理學更像是一個現代學科的術語,因為它著眼于現代生物學、生物醫學,特別是以基因工程技術為代表的生物醫學模式。然而,這一思維模式在傳統思想理論資源中是不存在的,畢竟現代生物學也只有幾百年的歷史,生理學、遺傳學、分子生物學、細胞生物學這些生物學的主干課程雖然已經成功主導了我們對生命的基本認識,但也只不過是近現代以來的歷史事件。對于更為久遠的古代歷史來說,人們的思想中只有生命的概念,而沒有生物的概念。人們的思維模式中更多的是關注人類的生命,而不是將動物、植物和人作為統一研究對象的生物。
因此,本書采用“生命倫理學”意在超越西方的生物醫學倫理學概念模式,真正回歸到一種著眼于生命的倫理學范疇。道家生命倫理的建構不是要按照西方的生物醫學模式來研究,而是要將道家關于生命的哲學思想和倫理思想融入到生物醫學倫理問題之中,以構造獨特的中國生命倫理學。
3.傳統與現代:醫學倫理學vs.生命倫理學
從根本上來說,生命倫理學是傳統醫學倫理學的現代版本。[6]盡管不同的學者觀點有所不同,但基本上都把生命倫理學視為由當代生命科學技術和醫療衛生保健服務所引發的一門新的前沿交叉學科。美國學者Daniel Callahan認為生命倫理學包含更加廣闊的領域,如醫學、生物學、環境、人口和社會科學,而醫學倫理學則相對來說較為狹窄。生命倫理學在最近30多年中發展迅速,在國際學術界一直占據著主導地位,在中國也不斷發展壯大,大有取代傳統醫學倫理學的勢頭。
有一種觀點認為生命倫理學中包含了醫學倫理學,這種觀點在筆者看來實際上有所偏頗。如《國際倫理學百科全書》將醫學倫理學視為生命倫理學的一個組成部分,它強調的是醫學倫理學與生命倫理學的共同交叉部分,但是難免忽略了生命倫理學中區別于醫學倫理學的獨特內容。生命倫理學與醫學倫理學雖然有很大一部分是交叉的,但是彼此又各有不同的研究內容。生命倫理學的重點是現代生物醫學技術引起的倫理難題,這在傳統的醫學倫理學中是基本上沒有涉及的;醫學倫理學的重點是醫患關系及醫生的道德義務、道德美德、道德修養等,所面對的臨床實踐中的實際道德難題,這些雖然與生命倫理學的議題密切相關,但卻不是它的核心內容。因此,生命倫理學與醫學倫理學不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而應該是相互交叉、各有異同的關系。用圖來表示如下(見圖1-1):

圖1-1 生命倫理學與醫學倫理學的關系
現代生命倫理學與傳統醫學倫理學除了研究范圍的不同之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區別是研究的思維方式發生了很大的轉變。受20世紀英美分析哲學和元倫理學的影響,生命倫理學的研究方法更多的是一種批判性分析與反思,強調道德判斷的論證與推理,很多新的倫理學方法被學者們創造并使用,如反思平衡法、殊案決疑法等;而這些是傳統醫學倫理學所不具備的,它無疑極大地擴展了醫學倫理學的研究視域,改變了傳統的倫理學運思方式。
二 生命倫理學的學科定位
生命倫理學作為一門新興前沿交叉學科,它的學科定位是需要明確的。只有在明確了它究竟是什么學科之后,才能恰當地界定其研究范圍和對象,探討其研究方法。
1.規范倫理學
生命倫理學的第一個基本定位是將其看作一門規范倫理學。規范倫理學是當代倫理學的主流范式,構成了倫理學的核心內容。作為規范倫理學,生命倫理學的重點顯然是制定出生物醫學臨床應用和科學研究領域中的道德規范,并為相應的道德規范做出倫理辯護和論證。在具體的情景和語境中采取何種行動或辦法,都應該進行倫理論證,在論證的過程中講究邏輯推理,這是規范倫理學的基本要求。特別要注意的是,有些論證不屬于倫理論證,比如在論證是否應該克隆人的時候,有些人說它“禁不住”,這不能構成一個有說服力的倫理理由。因為許多不符合倫理的事情并非我們“禁不住”,“做不到”的事情并不代表它就是對的,就是應該允許人們去做的。如果這些理由成立,那么殺人犯也可以此為借口為自己的過錯行為進行辯護。這顯然是不符合人們的道德直覺的。
生命倫理學很顯然區別于傳統醫學倫理學的美德倫理范式,其重點不再是著眼于醫生的高尚道德品質和人格,而是將眼光從醫生個人身上轉移至作為制度化、組織化的醫學組織,更加強調制度化生存下的醫務工作者和醫學研究者的行為規范。很顯然,這是一種從美德倫理學到規范倫理學的視角轉換,歸根結底,它要追問的是一個人在具體的語境中究竟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以及如何做的問題,它基本上或很少考慮一個人應該如何成為道德高尚的醫生的問題。也就是說,規范倫理是以道德行動為中心的(moral action-centered),而美德倫理則是以行動者為中心的(moral agent-centered)。
2.應用倫理學
生命倫理學是應用倫理學,這是大多數學者都認同的觀點。作為一門應用倫理學,首先要問的是:它應用什么?如何應用?按照通常的理解,應用倫理學也屬于規范倫理學的一部分,它是將規范倫理學或道德哲學所確認、證明了的理論應用于具體的實踐領域。人類生活領域多種多樣,生物醫學只是其中的一個基本應用場景而已。
作為應用倫理學,生命倫理學應用的是一些基本的道德哲學理論。也就是說,道德哲學才是生命倫理學的根本基礎,失去了這個基礎,它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目前,在生命倫理學界,幾種常見的理論有:康德的義務論、功利主義、美德論、女性主義、關懷倫理學等。也就是說,占據主導地位的是西方的各種理論,中國哲學中的一些道德理論在其中不見身影。按照有些學者的理解,這是一種普遍主義的理解范式,它遵循的是“普遍理論—中國應用”(或“一般規范—具體應用”)的進路模式,它是西方生命倫理學在中國的應用、普及和合理轉化,這種模式很容易陷入應用難題,它實際上預設了一個重要的前提假設,那就是關于倫理學知識的普遍主義承諾。[7]
作為應用倫理學,生命倫理學的視野很容易受到局限。由于學者們習慣于選擇性地運用自己所熟悉、認同、秉承的某種哲學觀點或道德理論,就會不遺余力地對這種理論加以論證、修飾,夸大自身的優點,批評對立理論的弱點,大有一副非此理論不可的架勢。這顯然不是一種客觀的公正的學術態度。這也就是為什么對同一道德現象學者們的看法、觀點、態度存在很大差異的原因。由于自身所擁有的理論資源不同,所運用的倫理原則與規范不同,所看問題的側面不同,就會形成這種千人一面的局面。
作為應用倫理學,生命倫理學實際上涉及很多學科,因而屬于交叉學科。它涉及哲學、倫理學、社會科學、醫學與生命科學。它與這些學科的關系可以用圖1-2來表示,其中陰影部分表示生命倫理學。
規范性、應用性是生命倫理學的兩個基本定位。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這門學科的最基本特征。邱仁宗指出,生命倫理學有5個方面的獨特性質:規范性、理性、實用/應用性、證據/經驗知情性、世俗性。[8]理性是哲學的基本特點,它“不唯上”(權威)、“不唯書”(經典),只唯理,依靠人的理性能力。這種理性也是很講究證據、證明和論證的,要從經驗事實出發,提出經得起反駁和考驗的案例、數據,而不是憑空想象和捏造。至于生命倫理學的世俗性,則是從世俗的觀點而不是宗教信仰的角度來研究生命倫理問題,認為信仰和理性分屬于兩個不同的領域。邱仁宗甚至認為,“基督教生命倫理學”是自相矛盾的,因為它是以上帝存在為前提,但上帝存在是一個信仰問題。現代社會基本上是一個世俗社會,雖然很多人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但這并不能取消生命倫理學這門學科的世俗理性特征。

圖1-2 生命倫理學的學科交叉關系
三 生命倫理學的研究對象與范圍
任何一門現代意義上的學科,都應該具有相對穩定的研究對象與范圍。生命倫理學的研究對象與范圍的確立,對于學科建制的完善與成熟來說是基礎性的。
1.生命倫理學的研究對象
生命倫理學的研究對象究竟是什么?從字面上來理解似乎就是生命。如果這么理解,那就陷入了想當然。仔細研究當代生命倫理學的專業論文,便可以發現,生命科學技術和醫療保健是它的兩大研究主題,它的研究對象自然是圍繞這兩個核心主題展開。我國著名生命倫理學家邱仁宗教授頗為形象地指出,“生命倫理學的研究要以生命科學技術、醫療衛生領域中的倫理問題為中心進行,這是‘的’,射這個‘的’的‘矢’是倫理學理論。多數人應該研究如何射這些‘的’”[9]。可以說,邱仁宗的見解是十分準確的,對生命倫理學的研究對象和學科性質有了較為準確的把握。
具體地說,生命倫理學的研究對象是臨床、研究、公共衛生和新興生物科學技術,討論的是它們所引起的實質倫理和程序倫理問題。[10]關鍵是,它研究的是倫理問題,而不是醫學問題、科學技術問題、經濟問題、社會問題和法律問題。這是一個最明顯的區分。所以,首先要鑒別倫理問題,不能把非倫理的問題攪混進來。生命倫理學不解決科學技術的客觀事實性問題,不涉及事實如何的實然問題,它只涉及人類究竟該如何對待生物科學技術、如何使用醫療衛生保健的價值問題,這是區別于實然的應然問題。
2.生命倫理學的研究范圍
一般認為,生命倫理學的研究范圍包括五大領域:理論生命倫理學、臨床倫理學、研究倫理學、政策和法制倫理學、文化生命倫理學。[11]其中,理論生命倫理學主要解決生命倫理學的理論基礎問題,屬于較為抽象的哲學問題,可以說是探究的理論根基。臨床倫理學屬于較為傳統的醫學倫理范疇,主要解決在臨床語境中如何制定出合乎道德要求的決策的問題,不僅涉及決策的權利主體,而且涉及權利的對象和范圍。研究倫理學是在現代生物醫學研究模式的基礎上產生的,探究如何在涉及人類受試者的醫學科學研究中保護受試者的問題,這基本上超越了傳統醫學倫理的研究范疇。政策和法制生命倫理學也是全新的研究領域,傳統的醫學倫理也較少涉及,它探究的是如何在公共政策的范圍中制定出合理的、經得起倫理道德辯護的生物醫學政策、條例、法規和法律,很顯然,這部分內容與生命法學、公共政策、社會學、人口學等學科密切相關。文化生命倫理學主要是從社會文化、歷史、思想等角度對生命倫理學進行探究,涉及歷史學、文化學等人文學科。
從生命倫理學的五大研究領域可以看出,理論生命倫理學屬于這門學科的根基,文化生命倫理學屬于它成長的環境,而臨床倫理學、研究倫理學和政策和法制倫理學這三大部分屬于它的核心內容,構成了這門學科的主干。五大部分相互支撐、相輔相成,構成了一個有機統一的整體,任何一個部分都是不可或缺的。
上述關于生命倫理學研究范圍的分類實際上是邱仁宗教授引用美國生命倫理學家卡拉漢(Dan Callahan)的,這是他為生命倫理學百科全書所寫的“生命倫理學”詞條。[12]對此,國內部分學者實際上是存有異議的。如東南大學孫慕義教授認為,生命倫理學應該包括原理、原論與原用三部分,其中原理包括原生命倫理學、文化生命倫理學和生命神學,原論包括生命倫理學的歷史、基本體系、基本原則、研究對象、方法等,原用即應用生命倫理學,包括醫務倫理、死亡倫理、衛生經濟倫理、社會生命倫理、自然環境與生態倫理等。[13]孫教授的分類法無疑是很有理論深度和啟發意義的,為我們理解生命倫理學提供了一種寬廣的視野。但是,作為學術觀點,筆者并不大贊成他的這種分類。原因是,它將問題搞得更加復雜而模糊,所謂的“原理、原論與原用”這些概念是一般人較難理解的術語,不宜用來對一門學科做較為清晰明白的劃分。社會生命倫理究竟指什么,也沒有清楚明白的說法。
四 生命倫理學的研究方法
任何獨立的學科都有自己的研究方法。生命倫理學的方法有哪些?這些方法究竟有什么獨特性?生命倫理學顯然是要解決臨床、研究和公共衛生工作中的實質性和程序性問題,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就變得十分重要。
按照我國著名生命倫理學家邱仁宗的理解,這些方法主要有:論證、反思平衡、思想實驗和判例法。論證就是要給出令人信服的理由來支持道德行動或理論,它由斷言、支持和根據三要素組成。對論證也可以形成反論證,以找出論證過程中存在的自相矛盾、前后不一致之處,發現無窮倒退、反例和謬誤等。論證的形式主要有演繹論證和歸納論證兩種形式。反思平衡法是由羅爾斯在《正義論》中提出來的,其基本程序是:(1)從初始道德判斷開始;(2)對它們進行篩查,獲得經過考慮的道德判斷;(3)運用已有的或新的道德原則對其進行解釋;(4)如果道德原則與經過考慮的道德判斷之間發生沖突,那么就進行修改;(5)重復上述步驟,直到達到連貫、一致、平衡的狀態。思想實驗是人們在大腦中構造的一個或一組假想的實驗,提出問題,揭示思考中的不一致,展示令人困惑的事,以支持或反對某種倫理道德觀點、論證或理論。[14]
判例法(casuistry),也稱之為殊案決疑法,是基于案例的一種應用倫理學推理方法,它主要通過范例、案例來指導人們的實踐行動。這種方法不是從抽象的道德理論開始,而是從具體的案例入手。它一般是從一個獨特的先例開始,然后考查現有的案例情景與它有多少匹配之處,與之相同的則以相同的方式處理,不同的則用不同的方式處理。以案例的方式,人們理解起來更加形象生動具體,不會像抽象的道德規范那么讓人費解。特別是一些標志性的案例,對具體的道德和法律實踐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和參考價值。在判例法國家,案例的重要性就顯得尤為重要了。中國雖然屬于大陸法系的國家,法律的判決主要是以法律條文為依據,具體的案例參考意義不是很大;但是,在倫理學領域,特別是在尚未形成規范性的指導文件和文本之前,案例的作用仍然是不能被低估的。只有通過詳細的案例分析,才能找到經得起辯護的倫理規范。事實上,很多重要的法典、法規都是在案例、法院判詞的基礎上形成的,如《紐倫堡法典》《貝爾蒙報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