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兩人隨著司馬直走入院中，司馬直從屋中拿出一張邊角已然破損不堪的草席，請(qǐng)二人隨意落座。

三人寒暄已畢，司馬直笑道：“兩位莫嫌，家中貧寒，唯能以此待客。”

“這草席編的也太差了些，司馬公多半是被人誆騙了。等日后備得了空閑，親手為司馬公編織幾席送來。若是不能用上幾個(gè)年頭，都是備砸了自家的招牌。”劉備摸著座下的草席，一臉嫌棄。

這些年他織席販履，說不上是什么手工大家。可在這天下豪杰之間，論這編織草席之事，他敢認(rèn)第二，不信有人敢認(rèn)第一。

“玄德也習(xí)編織之術(shù)？”

司馬直倒是頗為驚訝，方才他已得知?jiǎng)湟恍惺且魅ソ{氏山尋盧植求學(xué)。

如今之世，能學(xué)經(jīng)的都不是什么尋常之人。

雖有聰穎且貧寒者，可大半還是出身富貴。

再者盧植何等人？天下聞名的大儒。能拜在他名下的，大多都是些詩書傳家的世家子，他本以為劉備也是如此。

劉備笑道：“說來慚愧，備雖是漢室宗親，只是到備這一輩已然落寞，這些年也曾織席販履，以此維持生計(jì)。”

司馬直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想玄德竟有如此身世，盧公名滿天下，玄德此去，必有所成。”

“那就借司馬公吉言了，只是……”劉備目光在院中環(huán)顧，欲言又止，最后還是開口道：“只是司馬公為何清貧至此？”

倒也不怪劉備多嘴，一眼望去，這院中除了角落處那一片菜圃，竟是半點(diǎn)多余之物也無。

四面墻壁，一覽無余，即便是雜草都不曾有幾根。

劉備生活了多年的涿縣且不提，一路行來，不論走到何地，從不見有如司馬直這般被縣中稱賢卻又清貧至此之人。

“清貧。”司馬直正了正衣襟，“玄德之言大謬。昔年孔子問志，有顏回居于陋巷，一簞食，一瓢飲，回也不改其樂。直雖不能及，心常慕之。既不覺苦，自然便不苦。”

“司馬公，羽有一事不明。”關(guān)羽突然開口，“前者，李二失牛而尋司馬公，司馬公給而不問，不知為何？后者，李大欲牽牛而走，司馬公文弱之身，時(shí)實(shí)危急，公只需暫且妥協(xié)，便可保全性命，何不為也。”

司馬直含笑打量了關(guān)羽一眼，“云長可曾讀書？”

“羽熟讀春秋。”關(guān)羽答道。

司馬直雙手垂在膝上，笑道：“前者，李二一家賴牛而生。得牛而生，不得牛而死。我雖也頗賴牛力，可不得牛，未必便要如何。故李二取牛，而我不問。后者，李大鄉(xiāng)中無賴子，牛本我之物，為何予之？”

“至于危及性命，云長啊，這世上有些事可退讓，有些事卻不可退讓。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改其節(jié)。男兒遇不義，縱死不免冠。”

關(guān)羽竟是起身，朝著司馬直重重拜倒，“司馬公之言，羽當(dāng)謹(jǐn)記。”

司馬直將他扶起，“云長雄壯，又明大義，日后當(dāng)為一世之杰。今日司馬叔異能識(shí)得云長，也是我之幸事嘛。”

“如此說來，備才是那個(gè)最為幸運(yùn)之人。人杰為我弟，賢者為我?guī)煛！眲湓谝慌孕Φ馈?

三人都是大笑，安坐如初。

后世男子聚會(huì)，多談女子與時(shí)政，漢時(shí)自然也不例。

三人談著談著就談到了如今的天子。

司馬直笑問道：“玄德以為當(dāng)今天子如何？”

“天子？”劉備沉吟片刻，“備不曾見過天子，不好開口。”

“年紀(jì)輕輕就如此謹(jǐn)慎，倒也是難得。如今天下皆言天子無道，即便是個(gè)只讀了幾日書的讀書人，也敢放言天子無道。”

司馬直倒是直言不諱，“若是論起來，這些人中自然有心系朝堂，掛念漢家天下的正人君子。可在我看來，其中也不乏有借機(jī)邀名之輩。”

劉備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論何時(shí)，投機(jī)之人總是要多些的。

“司馬公以為陛下如何？”

司馬直攏了攏袖子，“我以為陛下其實(shí)極為聰穎。”

劉備一愣，演義也好，正史也好，對(duì)這位后來的漢靈帝多是描述成了一位亡國之君，后人對(duì)他的評(píng)價(jià)也少有正向，不知司馬直為何會(huì)有此一說。

“我觀陛下用政，甚是聰敏，只是如今受蔽于左右，只要除掉宦官，陛下未必不能為中興之主。”

劉備沉默不語，他不知司馬直之言是不是有道理。他只知終靈帝一世，都不曾除去宦官。

司馬直看出他的遲疑，笑道:“自然，這只是我一家之言，玄德也不必放在心上，畢竟我也只是個(gè)久居陋巷的讀書人。不過若是有朝一日陛下用我為政一方，我也當(dāng)一盡心中所學(xué)。”

三人正在閑聊之際，司馬直家中又有人登門。

來人一身粗衣，二十余歲上下，身量高大，面貌卻是十分嚴(yán)整，一看便是往日里不喜言笑之人。

司馬直不曾起身，只是笑道：“延之來了，速速進(jìn)來，今日介紹兩位幽州豪杰與你認(rèn)識(shí)。”

來人入門與劉備兩人見禮，之后卻是不曾入座，而是徑直站到了司馬直身前言語了幾句。

原來他是聽說了今日司馬直被李大威脅之事，這才特來詢問。

司馬直將事情稍稍敘述了一番，漢子聞言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和劉備等人告罪一聲，告辭離去。

“延之不喜言語，向來如此。玄德與云長莫怪。”

劉備見此人來去匆匆，“我觀延之來去匆匆，莫非是找那李二尋仇去了不成？”

司馬直卻是不放在心上，“玄德不必?fù)?dān)心，延之雖有武藝，可也是知大義之人，與云長仿若。該如何，他自有分寸。今日若不是他外出訪友，倒也不用云長出手。”

“說來也是巧的很，延之本是來朝歌尋故友的，只是不曾尋到，這才暫且在這住了下來。雖為武夫，卻知大義，與我為忘年交。”

“不知延之故友何名？”劉備笑道：“備也能幫著留意一二。”

“此人名叫郝萌。”

“郝萌？”劉備的笑容僵在臉上，“方才忘了問延之的姓名。”

司馬直不曾察覺到劉備的異常，笑道：“姓高，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