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魚帶著呈歡走出主殿，仰面朝著正午灼人的金烏，露出纖長的脖頸，深深吸了口氣。

陽光曬在慕白魚素白的輕衫上，隱隱將她身形邊緣映得有些發虛，那一頭黑發傾瀉而下閃著微末光點，整個人都透著股兒浩浩乎如馮虛御風的孤愴之感來。

“仙尊，咱們往哪兒去？”呈歡看著慕白魚這飄然欲仙的遺世姿態，還是猶豫著開了口。

慕白魚慢慢地將這口氣吐出來，一點點將仰著的頭抬正，側過頭抬起右手，示意呈歡扶著自己。

呈歡看了眼慕白魚流暢的下頜線，恭恭敬敬地扶上了慕白魚微涼的手。

“不該你知道的，別問那許多。”慕白魚語氣恢復了原主的清冷，心中的郁結之氣也算是因著使喚上同李承澤模樣相似的呈歡而消散許多。

“是，仙尊。”呈歡應著是，沒有半分不悅，跟著慕白魚的腳步往外頭走。

只是慕白魚沒走幾步卻停了步子，轉過頭鄭重地對呈歡道：“別叫我仙尊了。”

“那……”

“叫爸爸。”

慕白魚嘴角輕快地翹起來，盡管知道面前這人不是李承澤，可他倆實在相像，斗不過正主難道還不能報復報復贗品么。

“這是何意？”呈歡并不解其中意，莫名地看著慕白魚。

“仙尊之稱過于扎眼，叫爸爸要低調些。”慕白魚一本正經地誆著呈歡。

呈歡這時并不敢逆了慕白魚的意，雖覺著有些奇怪，但還是順從地應了一聲。

“爸爸。”

“噗。”慕白魚終于憋不住，低低笑了起來。

呈歡同原主畢竟曾緊密過，見慕白魚這幅樣子就自覺被捉弄了，有些著惱地看著慕白魚，但見她笑得春風三里桃綠開，唇紅咧開顯齒白，這口氣倒也出不來了，只低低地嘟囔一句：“還是這般壞心。”

慕白魚兀自高著興，也沒把呈歡那話放在心上，腳步輕快地在一眾小妖小魔的引路下走出了劍魔教。

“這就是教主大人喜愛的那個爐鼎？”

“長得真好，可惜是個瞎子。”

“瞎子還有仆人呢，你有嗎？”

“你們看，那仆人是不是跟教主大人長得一模一樣？”

“難道是教主大人不放心這爐鼎，特意便衣了貼身跟著？還怕摔了這般精心扶著。嘖嘖，真是看成了個眼珠子。”

“睜大你的死魚眼好好看看，那是教主大人嗎？那不過是個下賤的魅魔，得了老天爺賞飯才和教主大人生得一樣。可說到底魅魔就是魅魔，上不了臺面的爛胚子。”

“魅魔給爐鼎當仆人，倒也契合。”

這話說了，那些暗里跟著的魑魅魍魎們都哄笑起來，笑聲跟著慕白魚他們一同傳出去幾里地。

守門的倒是沒難為慕白魚，接了令便讓開道路，只是那臉上的不屑倒半點沒掩藏。

一個瞎子，反正也看不著，何必費心去裝。

雖然跟著的那個沒瞎，可魅魔又有什么好忌憚的。

呈歡將這些譏笑和輕慢都盡收眼底，跨過門檻將余光落在慕白魚不緊不慢的背影上，卻是左右四顧著劍魔教外的光景，心思動了起來。

劍魔教并不同于一般的魔教，愛往那偏鄉僻壤里去建府搭廟，再將門面往鬼氣陰森上靠，就恨不能在門楣上用大字寫著自家是邪魔外道昭告世人了。

而劍魔教，卻是大咧咧地在北至大陸最繁盛處盤了地建了址，甚至還挨著那往日同劍靈派齊名的宏碁法寺，就連那守門的也穿的人模人樣一副宰相門前七品官的派頭，任憑外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里乃是魔族根據地。

故而這附近的人極多，又熱鬧非常，大道上走著的都是些平頭整臉的，見慕白魚這眼蒙黑紗的樣子也沒過于在意，不過贊嘆幾句美麗嘆息幾聲可憐，就擦肩而過。

“呈歡，這街上有什么？”慕白魚輕聲問，聽著嘈雜的人聲和叫賣，嗅到誘人的煎餅餛飩氣味，只覺得有些恍如隔世。

她上一次還是和李承澤在市井街頭吃餛飩，可這短短幾日，幾乎快要忘了，人間煙火氣原來是這般美妙的滋味。

“有人，有吃的。”呈歡答的心不在焉。

“有什么吃的？”

“糖葫蘆、面人、果子……我們接下來做些什么？”

“你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買些果子，回來再說。”慕白魚沒回呈歡的問題，只留下這句話，便提步走了，在人群里橫沖直撞，撞著人了便和聲細氣地道歉，也沒人跟她一般計較。

漸漸地，慕白魚與呈歡便被許多人擠蹭著越隔越遠，如同兩個毫不相干的人。

呈歡在原地站了許久，看著慕白魚被人群逐漸覆蓋的身影，眼睛一眨不眨。

劍魔教主殿里，李承澤還維持著慕白魚才出去時的那個姿勢，看了眼外頭的天色，輕聲問：“他們到哪了。”

言云站在下首，聽著李承澤當著滿殿的妖魔們問慕白魚，心中說不上的酸痛，卻還是據實相告：“還在門口。”

“這都多久了，走得這么慢？”

“在買果子。”

李承澤聽了這話，點了點頭，他差點忘了，慕白魚修習劍道辟谷多年，口腹之欲向來寡淡，只是專愛果脯，尤其喜食新鮮才摘的。聽說慕白魚去買果子，倒覺得她是真轉好了，心里也歡快幾分。

“讓人看著點，街上人多，莫要被近了身。”李承澤吩咐著人，又加了一句：“別讓那魅魔趁機跑了。”

“是。”有人聽了命便出去看著，主殿重回一片寂靜。

“說說吧，今日這么興師動眾，出什么事了。”李承澤再度闔上眼，心情尚好地問。

“尊主，宏碁法寺近日來總有人在周圍轉悠，怕是有所察覺。”言云上前一步道，“方才去看過了，結界有些破損，我等傾盡全力也只能延緩碎裂，還需尊主才能修復。”

“宏碁法寺這些和尚念經不行，鼻子倒是比狗還靈。”李承澤不屑地道，“還有別的嗎？”

“尊主明鑒，”言云低頭，“宏碁法寺主持的小弟子，偷跑出寺了。”

“哦？這縮頭烏龜終于敢出來了？”

“他身上，還帶著玄珠。”

李承澤坐直了身子，淡金色的眼睛瞇了起來，猶如盯上獵物的鷹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