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王四十二年,趙王離九年,秦將樊於期奉秦昭王之命,率軍二十萬伐趙,趙國派北地代郡將軍李牧率軍十萬應戰,經過半年的排兵布陣和攻守角逐,雙方對峙于漳水河畔,準備決戰。那一年他六歲,剛開始記事沒多久。他的父親,是東郡長云縣河灣村的一名公士,也在此次伐趙大軍的征召之列,接到召命時已是黃昏。收拾好衣服,帶好干糧,父親便向縣城出發了。那里是全縣征夫匯聚的地方,縣尉和兵曹會帶著他們前往郡城,郡尉在郡城把全郡征夫匯聚完畢后,會帶著他們前往咸陽。關內八萬人的征夫都在咸陽匯集,和咸陽的三萬常備軍隊一起誓師后,將軍樊於期就帶領著他們向趙國進軍,途中經藍關到達函谷關,在那里,再與關外的三萬征夫和六萬從關外各郡抽調的軍隊匯合,總計二十萬人。樊於期會帶領他們出鄴城,而后經平陽城攻趙。這次攻趙戰爭,是樊於期的關鍵之戰,此戰若勝,他將在朝堂之上封侯,光耀門庭,所以他十分慎重,極為愛護麾下將士,與他們同甘共苦,以此激勵士氣。而他的父親和他身邊的軍士,也寄希望于此戰能多拿些戰功,這樣就能讓家里過上好的日子,因此也是將士齊心,再加上兵力優勢,他們都很有信心打贏這場仗。
昭王四十三年八月,父親給家里來了一封信,“吾妻如晤,你和匡兒近來可好?我在軍中尚安,這次雖然分到前軍,但殺敵立功的機會也多,想來可以多拿些戰功回去,屆時又可以多添幾畝良田,你們可以過得好些了。雖在前軍征戰半年,但幸得祖宗庇佑,并無大礙。只是近來天氣漸寒,冬衣不足,望家中多寄些厚實衣服來。”看了父親的信,母親安了些心,遵照父親信中的囑咐,備好了冬衣,交給鄉郵寄往前線。
昭王四十四年正月的一天,他剛從外面玩耍回來,便看到母親發了癔似的呆立在門口,手中拿著一件染了血的冬衣。看著上面的血污,他有些害怕。之后家里發了喪,周圍很多家戶也發了喪。后來他從大人的言語中得知了原因。昭王四十三年冬十一月,趁漳水封凍,樊於期下令夜襲對岸的趙軍大營,經過一夜激戰,大破趙軍,當場擊殺其副將——李牧之侄趙安,斬首一萬余級,主將李牧聚攏殘兵倉皇逃竄,為競全功,樊於期親自帶隊追擊,一路無數趙軍丟盔棄甲。追了三日,終于在太行山腳下追上了李牧,正待樊於期準備發起沖鋒時,卻被前方突然回頭沖殺的趙軍潰卒沖的昏了頭,不到兩刻鐘,左右兩翼和后軍方向都涌現了趙國騎兵的身影。馬嘶人殺,數萬趙騎和前方的兩萬趙軍步卒四面合圍,將樊於期圍困在太行山腳下,那里是一馬平川之地,根本無險可守。僅僅半天,樊於期和其帶領的包括落雨的父親在內的五萬秦軍便全軍覆沒,血染太行山腳。而后李牧帶著他的步騎迅速回抄,將剩下的十余萬秦軍分割成兩部分,圍困在了漳水兩畔。漳水封凍的堅冰,在樊於期出軍追擊的第二天夜里,就被趙軍隱藏在漳水河畔的小股斥候破壞,兩岸秦軍失去了聯系,在被困了半月之后,秦軍徹底敗亡,最終逃回秦國的只有幾千殘軍。這次大敗讓昭王極為震怒,樊於期被夷三族,秦國也被迫暫停了對趙國的攻伐。后來他在組織內看到了更加詳細的資料,李牧事先就料到了樊於期會利用天寒漳水結冰發起偷襲,因此在漳水結冰最為堅實的十一月前,就悄悄的把對岸大營里的趙軍調走了大部,只留下他的侄兒——發下毒誓的副將趙安和三萬步卒作為香餌,用以釣樊於期和二十萬秦軍這條大魚。果不其然,樊於期如期發動了偷襲,經過一夜的激戰,趙安獻出了自己的生命,由他的禆將帶領剩下的兩萬人,打著李牧的帥旗,將樊於期引到了太行山下的伏擊圈中。同時,河對岸的趙軍斥候看到樊於期率軍出營追擊后,立即發出訊息,李牧從北境抽調的三萬精騎,迅速破壞了秦軍長達一千余里的補給線。天寒地凍,兩軍失去聯系,河對岸被圍困在已經破壞殆盡和沒有糧草的趙營里的十萬秦軍率先崩潰,在李牧五萬步卒和六萬精騎的進攻下,三天之內就被擊潰,無數想逃往河對岸的軍士被凍死或溺死在漳水中。之后李牧帶軍在上游渡過漳水,和河對岸的趙軍匯合后,又攻破了東岸的秦軍大營,五萬人馬,只逃走了幾千人。
辦完喪事,母親從縣府領到了五百個錢的撫恤。母親愛著父親,因此沒有再改嫁。在他十二歲那年,經年勞累的母親也離開了他,他哭紅了眼,最后在族人的幫助下埋葬了母親,晚上,守靈的他看到窗外下起了雨,老天似乎也替他哀傷,以后的路,他該如何去走。入了子夜,迷迷糊糊的他,看到屋內坐了一個人影,看不清臉,他想喊人,卻最終沒有發出聲音。
“你醒了。”那人問道。不待他回答,那人又說道:“我叫‘霧息’,這也是我的劍的名字。我是一個刺客,也知道你的過往,你愿意跟著我嗎?”
“我為什么要跟著你。”
“你的父親很愛你,但死在了趙軍手中。你的母親也很愛你,但也因此而死。你這么小就失去雙親,不想為他們報仇嗎?”
他沉默了。
“我可以教你刺殺之道,誰殺了你父親,你就去殺誰。”
“我跟你走。”
雨夜里,一個男人牽著一個男孩,離開了這座村莊。在一座破祠堂里,拜過三張畫像,他就成為了一名刺客。“我們的組織叫做‘影’,是專諸、要離、聶政三位祖師創建和發展的,成員分布七國的刺客組織,不為正義邪惡,只為金錢和自己的好惡去殺人。”霧息向他簡單介紹了組織的由來。之后他被霧息帶到了一座山中,那里有許多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孩子。“如果有機會,我們還會相見的。”說完,霧息就離開了。在那片山林,他和其他的孩子一起接受刺客的訓練。五年后,他成了里面成績最好的的刺客。
又過了一年,在他十八歲時,一個頭領模樣的人來到了山里。“從今天起,你們被編入坤字,開始執行任務。”根據成績,他被編入了坤字一等,是唯一的一個。“你的任務,去殺一個人。這是那個人的信息。以后,你的代號就是坤字甲子十六。”在定完級后,他被頭領帶到一個房間里,接到了一卷竹簡,分配了任務。
“諾。”回答之后,頭領就讓他退下了。
出了屋,打開竹簡,看了他要殺的那個人的信息。“陶堰,秦國河西郡涇縣縣令,身長五尺二寸,黑須方臉。府內有護衛九人,三人帶甲,五石勁弩一張,箭三十支。殺之取首,賞金三十,晉一級。”這些信息讓他有些激勵,六年的訓練,讓他對組織有了更加詳細的了解,以自己目前坤字一等的實力,晉級到地字會很難,可如今只要殺一個人就行了,屆時,會有更多的資源和武學等著自己。
經過三個多月的跋涉,他來到了涇縣,進了縣城,經過一天的摸索,他摸清了縣令府邸所在和守衛情況,而后便在街旁的一家客棧住下歇息,準備等天黑就動手。陶府墻高大約一丈,因此只有大門和內院的門戶各有兩名護衛看守,共八人兩波輪換,另有一人在后院縣令所住的樓上小閣之中,那里放著縣府的勁弩,九人皆是從縣衙緝盜中抽調,身手不錯,夜中刺殺,先解決弩手是關鍵。
丑時,他開始行動,潛到縣府后墻,確認院里的人熟睡之后,他調動內力,鉤索并用,攀上了閣頂,輕輕拿下一塊瓦片,放入迷香,半柱香后確認了弩手呼吸,他放下繩索順了下去,輕步來到床前,抽出短劍,捂住弩手的嘴,同時迅速劃開了脖頸,而后又在胸口插了一劍,抽搐幾下,這條性命便在這亂世中消散。
也許這一刻有很多生命消散,你黃泉路上說不定還有個伙伴,他心中默然道。
悄悄推開房門,溜下樓梯,找到陶堰居住的房間,敲開一絲窗縫,看著床上睡著的縣令,他便安心下來,這次任務,到目前為止,還是很順利的。照例放入迷香,等了一會兒,推開窗戶閃進房內,拿著短劍,他一步步走向縣令,床上躺著縣令和他的夫人,同時殺掉兩人而不發出動靜,對于他還有些困難,只能試試了,希望在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前自己能逃出去。
一步一步向目標走去,正待他要動手時,一聲細鈴聲響讓他寒毛直豎,床上睡著的縣令直起身看著他,寒意過后,他開始感覺到腳下的那道絲線。
“昨天你進了城,起初并沒有注意到你,但后來你的蹤跡讓我有些察覺,現在我知道你的目的了。”縣令對他說道。
他眼中寒光閃爍,準備先劫持縣令退出縣府再說。
“不要慌,這里只有我和夫人,系的細鈴也只是提醒我你來了,不會驚動其他人。”陶堰對他說道。
“為什么?”他有些奇怪。
“你是影衛吧,你們的制度,決定了你不可能知道刺殺任務的原因和目的。”
“我不需要知道。”
“也是,但請你聽我說完,之后我會雙手奉上首級。”
“希望你不要浪費太多時間。”
“不會的。我是魏人,昭王三十二年,河西郡被魏王割給秦國求和。在被并入秦國后,秦人不僅沒有正眼看過我們,反而加強了賦稅和徭役。本縣民眾這些年實在是不堪忍受了,因此推舉我為首,準備起事反秦,投入趙國。這應該是派你來這里的目的,畢竟屠城會激起六國更加激烈的反抗,對于秦國以后的攻伐不利,處理掉領頭的人,是最好的選擇。”
“還有什么遺言嗎?”他冷冷的說道。
“殺我一人足矣,還望足下留夫人一命,她已熟睡,不會驚擾他人。”
“放心,我是刺客,不會節外生枝。”
整理了一下衣服,陶堰走下床,在他戒備的目光中跪坐在地上。“君請自便。”說完,便閉上了雙眼。
寒芒閃爍,鮮血流淌,陶堰倒在了地上。割下首級,仔細包好,他順著來時的路線出了縣府,一刻也不停留,在街巷的陰影中快速到達城西,這里是整座城池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取出鉤索腳蹬,調運內息,幾個攀登躍上城墻,再將繩索順下墻外,他順利出了涇城,完成了任務。
奔波了七天,他來到組織離涇縣最近的一處聯絡點——涇縣西南一百五十余里的一家酒肆。交割了首級,酒肆的聯絡人將消息飛鴿傳到河西郡總部,兩天之后,飛鴿帶回一枚小鐵牌,他成了地字三等的刺客。“這是三十金。”確認了鐵牌和帶回的消息,酒肆老板給了他三十金。“老弟,任務獎勵很豐厚啊,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你可以住下來歇息幾天,組織對相應等級的刺客都有規定的招待,以你地字三等的身份,在這里是單房一間,一日兩餐,飯三斤,菜八兩,肉三兩,酒半斤。”酒肆老板熱情的介紹到。
“還是歇幾天吧。”思索了一下,他決定先安穩一下心中時有時無的雜念。
五天后,他離開了酒肆,踏上了刺客的路。接下來的三年里,他接了很多任務,不斷磨練自己,提升實力,最終他晉升為乾字一等。他殺了很多人,齊、燕、楚等等,六國的人都有,有貴族也有庶民,等級的晉升,不止是實力的提升,也是經驗的逐漸老練,很多任務,不是簡單的偷襲就能完成,庶民會很簡單,而貴族就難了,他們的身邊往往有很多侍衛,因此也會遇到正面攻殺的情況,這個時候,如果是只會行刺的刺客,會死的很慘,雖然危險,但正面攻殺的局面,也讓他學會了做一名劍客,其中最危險的一次,是刺殺韓國的公子成,公子成身邊足足有四十多名甲士,很不巧,他沒能行刺成功,最后還被圍了起來,如果不能在一柱香里突圍,他就會被隨后而至的援軍徹底困死,所幸的是,當時他已經有了一些正面攻殺的經驗和劍技,他先選擇假裝突圍,把大部分甲士引離公子成,而后再突然回殺,在甲士來不及回援的空隙,快速擊殺了公子成,來不及割下首級,在挑下公子成的玉佩為證物后,就開始后撤,貴族的府邸守衛很嚴,除了甲士,公子成還有七名弩兵,天下勁弩皆出韓,那七張弩,讓他差點死在了府里,最終他以身中三矢、背負一劍的代價,從后院的一處活水池塘中泅了出去,這一戰,他殺了目標和二十一名甲士,兩名弩兵,直接讓他在組織內從乾字二等晉升為乾字一等,同時也有了一柄劍,‘臨淵’——這既是他的劍,也是他的名。雖然地位和實力越來越高,但他知道這一切還遠遠不夠,因為他的最終目標,如果沒有獨步天下的劍術和刺殺之道,是不可能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