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去哪里啦?”走到村東小河溝旁,秦峰問趙青璇。
“去玉成叔家喝酒了。”趙青璇道。
“算我運氣好。”秦峰道,“要不然,你就真的出不來了。”
秦峰這會兒,對于大隊長秦玉成,那是由衷的感謝。
他知道秦玉成是生產大隊大隊長,村里除了秦玉成和大隊支書秦祖倫,山姆大叔還沒人看在眼里,要是換了村里其他人請他,在這個節骨眼上,肯定不會輕易去赴酒局。
趙青璇看了秦峰一眼,沒有吭聲。
兩個人都沉默著,各懷心事,一起走上十里柳堤。
走在十里柳堤上,1983年農歷七月初九的那輪盈凸月,正在柳樹枝葉的海洋里鉆來鉆去,緊跟著一對戀人,似乎要見證什么。
東河的水草間,蛙兒正在起勁地鳴叫著,似乎在呼喚著自己的伴侶,又像是在表白著什么。
而和尚念經般的夏蟲,卻似乎是在開誦經會,此起彼伏,不亦樂乎。
見四下無人,秦峰突然往前緊走幾步,然后回轉身,一邊倒退著走,一邊打量著身穿月白色的確良衫子、藍底白花的確良裙子,微微晃動著兩條大辮子,款款而行的趙青璇。
斑駁朦朧的月光里,這個樸素、清純、文秀而不失青春活力的姑娘,幾年后,還會是自己的妻子嗎?
前世的妻子趙青璇雖然英年早逝,但卻是秦峰愛情的珠穆朗瑪峰,此后直到重生,再沒有一個女人能夠真正地走進他的愛情世界。
在秦峰前世的印象里,妻子趙青璇從來就把財富看得很淡,而把人品、素質和文化看得很重,跟她父親山姆大叔完全是兩個極端。
秦峰記得,就在90年代初,知識分子紛紛下海的熱潮中,妻子趙青璇照樣不為所動,踏踏實實做她的中學老師,教書育人,研究學問,相夫教子。
前世的1983年,秦峰考上的是北城京華大學,趙青璇考上的卻是北城師范大學。
趙青璇是1987年畢業,秦峰卻是1989年畢業。
趙青璇畢業后,進入自己的母校——魯縣一中教語文。秦峰則進入海灣市市政府當普通辦事員。
兩人參加工作沒多久,就結婚了。
由于那時候,市政府也沒有幾個研究生,自己學歷算是高的,卻只是當個普通辦事員,這令秦峰有些失落。
但他只能安慰自己,實習生當個辦事員,也是正常的,等實習期滿,正式參加工作了,肯定能得到重用。
然而,實習期滿后,秦峰依然當他的普通辦事員,領導根本沒有重用他的意思。
有的老師傅見他為人不錯,就開始點撥他,說要想得到重用或者提拔,就必須先成為領導圈子內的人,領導真正了解你了,信任你了,才能得到重用。
但那時候的秦峰,由于受父親秦豐年影響太深,哪里會去搞那些不正之風,于是,并沒有被點透,依然埋頭苦干,還下意識地跟領導保持著距離。
參加工作快3年了,卻沒有得到重用,秦峰便有著一種懷才不遇的憋屈感。
如此,3年后的1992年,得知杭城的二表哥周志東成為了一家外資裝潢公司的總經理,光是手下的業務員,工資就達到月薪2000元,而秦峰當時的工資卻只有每月180元左右,于是毅然辭職,去上海投靠了二表哥周志東。
然而,當秦峰投靠二表哥一年不到,二表哥的公司卻倒閉了。
跟著轉行后的二表哥又做了一年的建材生意,虧得一塌糊涂,把之前積攢下來的一萬多塊錢全部虧光。
生意失敗后,秦峰灰溜溜地回到了魯縣,于1994年秋季,通過統一招考,進入魯縣公安隊伍。
然而,就在秦峰當民警的第二年,妻子趙青璇卻永遠地離開了他。
那年,趙青璇和秦峰,都是30周歲。
此后12年間,秦峰由一名普通的民警,一步步被提升為副所長、刑偵大隊副大隊長、特警大隊大隊長,最后因為哥們意氣和同學情誼,違規幫助了自己的初中同學劉啟偉,犯下嚴重錯誤,被開除出公安隊伍。
2006年,秦峰開始做玉石、珠寶和古董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直到重生的前一天,家底也能值個四十幾億到五十億。
本來可以玩玩石頭,玩玩珠寶玉器和古董,安享晚年,哪知道就是因為一次醉酒,被命運之手拎回了80年代。
“你干嘛啊?”趙青璇情緒低落地問道。
“都快一個世紀沒好好看看你了,在這良辰美景里,我要好好看看你。”秦峰認真地說道。
“說的好聽。”趙青璇道。
“我是認真的,發自肺腑。”
“才一個多星期不見,你至于嗎?”趙青璇問。
“太至于了。”秦峰道,“我覺得,一天都離不開你。”
“說什么呢?也不嫌害臊,都不怕別人聽到?”趙青璇道。
“別人聽到才好呢,我要告訴所有人,我上輩子非趙青璇不娶,這輩子同樣非趙青璇不娶。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永遠不會,我發誓!”
“傻樣!”趙青璇幽幽地看著秦峰,“過幾天,我們就要分別了,還怎么可能天天在一起?”
“你去上大學,我等你啊。”秦峰道,“等你大學畢業了,我們就結婚。我要讓你成為最漂亮的新娘,我們要舉辦最風光的婚禮。
我要隨時隨地保護好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小點聲音,你怕別人聽不到啊?”趙青璇壓低聲音埋怨道,“一個星期不見,你怎么,怎么就變得……”
“我變得怎么樣啦?”秦峰停住腳步,等趙青璇走到面前,伸手摟住她的兩個肩頭,看著她那氤氳著月華,井一般幽深的眸子,問道。
“問你呢。”趙青璇竟然低垂了眼簾,避開秦峰熾熱的目光。
看著月光里美得令人窒息的趙青璇,秦峰情不自禁,試探著湊近她的唇。
“干嘛呀,小峰。”趙青璇嚇得趕忙掙脫秦峰。
“我愛你,趙青璇,上輩子愛,這輩子更加愛。”見趙青璇躲開,秦峰也不動,默默地看著她。
“我……”趙青璇表情復雜地看著秦峰。
“我不能去上大學了,你就不愛我了嗎?”秦峰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委屈,“你是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你了?”
“我沒有。”趙青璇道,“我只是,一時間,有點接受不了。”
“那你要我怎么樣?不管俺爹俺娘的死活,去上大學嗎?”秦峰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青璇低下頭去,用腳來回踩踏著蟲子般蠕動的樹影。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秦峰問。
“你既然打定主意,不去上大學了,我還能怎么想啊?”趙青璇幽幽道。
“那你,你準備,怎么處理我們兩個的關系?”秦峰問。
“小峰啊,我并沒有看不起你,我只是為你感到遺憾,你懂嗎?”趙青璇背過身去,看著月光里靜靜流淌的東河,聲音都有點哽咽了,“你考上的是最好的大學,命運卻將你堵在了大學校門之外,這對你不公平!”
“這么說,你是心疼我了?”秦峰禁不住再次摟住趙青璇的肩頭,看著她的眼睛,發現眼淚已經濕潤了她白玉般的面龐。
“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就是,不想讓大家看出來。”趙青璇道,“你越是這樣,我心里……”
見趙青璇忍不住哽咽起來,秦峰禁不住一把把她摟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