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李巖要帶寇湄一起逃跑的原因。

身邊有個熟悉唐人街情況的伙伴，能避開不少麻煩。

于是兩人先去商店買了一套西服和裙子，又向老板娘借了卸妝水。

然后有驚無險，到達清廷在舊金山的辦事機構。

當時清朝只在華盛頓設有大使館。

但說來慚愧，代表清廷的容大使實際是美國公民。

而在舊金山，領事館的建設還在籌備中，只有一兩個參贊維持著日常工作。

夜已深沉，門衛被李巖從睡夢中叫醒，極不情愿地替他通報了名帖，叫他去會客廳等待答復。

過了許久，會客廳的大門才重新打開，何樹堂身穿鸂鶒朝服，走了進來。

他看見李巖剃了頭發，留了個洋人的精干發型，心里惱怒，于是稍微拱了拱手，算見面的招呼。

“李大人，”何樹堂晃了晃腦袋，“我翻了朝廷的班朝録，上面的確有你的名字。可你不去美國大學念書，深夜拜訪本官，有何貴干吶？”

李巖跟著將自己的經歷復述一遍，說他被美國的治安官誤會，行李全丟，最后請求道：“還望大人提前撥付留學的經費。”

何樹堂自顧喝了口茶，“你留學的經費來自總理衙門的專項資金。本官一向以清廉著稱，能去哪里給你搞來銀子呢？”

說完端起茶杯，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李巖知道他明顯不想幫忙，正在思索該怎么向對方爭辯，一旁的寇湄開口問道：

“還想請問何大人，您是登州人士嗎？”

何樹堂放下茶杯，“本官籍貫的確隸屬萊陽，可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以為寇湄是李巖的妻子。

“因為赴美華人大多來自兩廣，說不好北方的官話。可您的官話不僅標準，還帶了齊魯風味，于是我就猜了一個山東的地名。”

何樹堂聽完，臉上有了笑意，招呼衙役給李巖和寇湄看茶，“那夫人祖籍何處？”

“我就是登州牟平縣人。”

“牟平好地方啊，全真派的發源地，”何樹堂說道，“我去過牟平的昆崳山，上面《老子道德經》的摩崖石刻，巧奪天工，壯觀得很啊。”

緊接著兩人聊起登州的風土人情。寇湄不愧是唱戲的演員，將故事講得繪聲繪色，如同身臨其境。

日后李巖也曾問她，到底是不是牟平人。寇湄則笑出兩個酒窩，說她只是去那里走穴。

何樹堂被寇湄勾起了思鄉的惆悵，同時有他鄉遇故知的感慨。于是喚來衙役，要他上桌宵夜。

衙役嘟囔起嘴，心想這里又不是大清國的地盤，可支撐不起你們貪官的糜爛生活。

但也不敢反對上級，只得從后廚取出為明天準備的早點。

大概五分鐘的時間，李巖就看見衙役推了輛餐車，重新出現在會客廳中。

餐車上擺了木瓜雪蛤，楊枝甘露等五六樣甜品，皆精美無比。沏的茶也是正山小種，茶香撲鼻。

何樹堂親自為李巖倒了杯茶，意味深長地說：“你來美國忍辱負重，師夷長技以制夷，固然可貴。但卻別忘了我們中華的禮節！”

李巖心里覺得好笑，難道那金錢鼠尾就能代表上千年的仁義廉恥？

他敷衍地答應一聲，再次問道：“大人我留學的經費，能提前撥給我嗎？”

何樹堂捋了捋胡子，想了許久。

“我剛才說過，留學的經費不歸我管。但我們同朝為官，本就應該互相提攜……這樣吧，我給你開一萬美元的支票，全當交個朋友。”

李巖心里大喜，一萬美在當時是一筆巨款，約等于今朝兩百多萬的契丹通寶。

他感激地看了眼寇湄，若沒有她在場，能不能得到這筆錢還不好說。

可寇湄此時卻看著手中的酒杯，怔怔出了神。

李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拽回她的思緒。

“別發呆了，我們趕快謝謝大人。”

寇湄卻不管何樹堂在場，貼著李巖耳邊，低語道：“這酒杯有點像我們唱戲的道具。”

“可能是相同款式吧，”李巖輕輕碰了下寇湄的胳膊，提醒她現在不是說悄悄話的時候。

寇湄卻似乎沒懂李巖的暗示，繼續說道：“沒那么簡單，它每晚都出現在我的夢中……”

“你們說什么呢？”何樹堂皺起眉頭，插了一嘴，“剛收下錢就把我晾在一邊，自顧在那卿卿我我，你們卸磨殺驢的意味也太重了些。”

李巖曉得何樹堂已有怒色，也明白寇湄有極重要的話想對自己說。于是只能編了個不算謊言的借口搪塞過去。

“寇湄剛才問我，能不能把昨天的夢和你分享。”

“是什么夢？”何樹堂頓時來了興趣。

“我夢見雨的國度。”

話音未落，寇湄手中的酒杯就嗡嗡作響。

那聲音越來越大，幾乎震耳欲聾。

李巖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卻發現自己身處森林。

天上淅淅瀝瀝落下細雨，打在梧桐的枝葉。

而在樹底，則結了兩只棕色蘑菇。

他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這里并不是昏暗的會客廳，也不像舊金山的任何一個角落。

“這……這是哪里？”站在李巖身邊的何樹堂的臉色慘白。

他慌了心神，竟跪下抱住李巖的大腿。

“你……你若惹了什么不該惹的東西，可別連累到我！”

說完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好似祈禱超自然力量的保佑。

李巖雖然不知道這里是何處，但心里有稍許的興奮。

因為有關備份中心的材料寫道：保存人類意識的六個區塊里面，各建有模仿地球生態的大型設施，以便讓這些重新復活的個體，適應現代生活。

不僅如此，能將人突然從一地轉移到另外一地，決不是1879年的科技所能企及。反而更像機械體感染之前運用廣泛的超空間傳輸技術。

所以李巖認為，這很有可能便是備份中心的所在！

真是踏破鐵騎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但在下一秒，樹上卻飛來一把匕首，穿破何樹堂的心臟。

緊接著又是一把，但這次瞄準的卻是李巖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