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植物記
- (法)法布爾
- 3188字
- 2022-10-27 16:51:53
第二章 植物的個體生命
芽——個體——樹是一個集體——證據來自葡萄樹和垂柳——芽是植物界的個體或單位——由樹的大小和嫁接得出的數據——杜邦﹒德﹒內穆爾的定義
讓我們取丁香或其他任何一種灌木的一個嫩枝來作為例子。在每片葉子和這個嫩枝所形成的被稱為葉腋的交角處,你將會看見一個覆蓋著棕色鱗片的小小的圓形體,那就是芽,園丁們有時稱之為眼。它注定要變成又一個嫩枝從第一個嫩枝上長出來,就像其他的那些芽——水螅或珊瑚蟲的軀體上瘤一樣的東西一樣,在原來的生物身上分別變成新的水螅或珊瑚蟲。芽以及隨后由它變成的嫩枝和作為一個整體的樹的關系,就好比珊瑚蟲和被看成一個整體的一塊珊瑚的關系。它是家庭成員之一,是社區的居住者之一,是一個植物社群的一個獨立的單位。但它只是一個芽,一個新生的居民,更確切地說是處于正在成形的過程中,它還很脆弱,不能勞動。它不會參與樹的一般活動,必須等到下個春天長成嫩枝的時候才可以。在那之前它只是一個“嬰兒”,必須依靠群體生存,它除了變得更強壯、拼命生長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襁褓里的嬰兒或鳥巢里的雛鳥。
樹的全部工作都落在當年生長的眾多的帶葉的嫩枝或嫩莖上。這些嫩枝是群體的養父母,它們通過媒介——根——從土壤里吸收養分,又借助樹葉從空氣中汲取養分,再把從這兩個來源取得的原料進行混合、締合以及化合作用,從而配制出了那種黏液——制造出植物界的一切事物的那種液體——樹液。到了第二年,可以說此刻如此勤勞的新生的嫩莖就退休了,它們將進入休息階段。然而,此刻新長的芽將會發育成嫩莖,它們將會忙于執行這項共同的工作,直到其他的芽來代替它們。因此,樹是由一連串按照自然次序一個接一個長成的一年生

世代構成的。它們的數目可以通過追蹤樹上的各種各樣的分支——從樹干中心到最新的嫩莖得出。帶葉的嫩莖代表的是當前的世代,植物的活動就落在這一世代上,不久后代表將來世代的芽將會出現。正是因為它們,此時的樹才處在生長狀態。最終,樹干、大枝和它們的分支,乃至帶葉的嫩枝將會變成過去的各個世代。這些老去的世代將不再活躍,有時甚至會死掉。可以說,它們構成了植物附著基。也就是說,它們充當后代的支撐體。
我們有充足的數據證明植物不是個體而是集體,是一起生活的個體的集合,把樹比作珊瑚蟲的附著基遠遠不單是一種措辭方式,還是對這個事實的精確表達。接下來我要試著向你解釋這是怎樣發生的。
根據語源學,“個體”指的是不可分割的。當然,這里不存在科學或物理意義上的物質的個體和強行分割的問題,它的意義包含把一個整體分割成或大或小的部分,而不考慮生命的維持那個微妙的問題,因為從這個角度來看,所有的物質都是可以被無限分割的。我們所說的個體是指可以形成一個活個體的,并且被分割后就會死去的任何生物。狗、貓、牛或其他家畜就是個體,它們都是假如被分割就會死亡的不可分割的個體。誰會蠢到用斧頭把自己家的貓砍成均等的兩部分,還盼著這兩部分能變成兩只動物各自獨立地生存下去?這樣的行為簡直是瘋了,并且和我們從日常經驗所學的,以及根源于我們自己的存在意識的固有的信念是相違背的。個體是不可分割的,不可分割的是個體。
然而,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將斧頭砍向樹,不必擔憂會危及它的生命。我們還可以相信通過這樣的一個過程能讓它繁殖到我們期望的程度。絕大多數情況下,分割動物就等于毀滅它,分割植物就等于讓它繁殖。
葡萄農假如想在山坡上新開墾的耕地種植葡萄,他將會用修枝砍刀從一棵葡萄樹上砍下和他想得到的葡萄樹的數量一樣多的樹枝。這些一端被種植在地里的插枝會生根,過了幾年長成葡萄樹干、結葡萄并長出生機勃勃的嫩莖,然后這些嫩莖將會用于種植其他的葡萄園。可能會有相當大的一片土地,甚至是所有的區域,將因此被葡萄園覆蓋,里面的葡萄樹來源于直接地或間接地從單一的初始葡萄樹干上取得的插枝。據我們所知,正是有了兩千四百年前建立馬賽的福西亞人從高盧引進的少量的葡萄樹干和插枝,才有我們現在的大部分葡萄園,多虧了很久以前的一連串的截枝和修枝刀的工作,才使得每個葡萄樹干長出新植物。在這種情況下,個體在哪,不可分割的在哪?肯定不是葡萄樹,因為它可以被無限分割,在每一個從它分離并被種植的長匍莖之中重新存活。如果說一棵葡萄樹構成一個個體,就是承認可能已經并且可能還再由一個葡萄樹干的分支——它們的共同出發地——繁衍的所有成千上萬的葡萄樹必須被當做一個整體,視為一個單一的個體植物
因為葡萄樹也可以由種子繁殖,所以我們最近的或很久以前的很多葡萄園是通過播種葡萄的種子創造出來的。每一個種子長成一棵新葡萄樹,不過這無論如何都不能否定葡萄樹更多地是靠長匍莖的截枝繁殖的這個事實,也不影響我們把它判定為植物的個體。接下來,我要舉另一個例子。垂柳,園丁們已經在歐洲各處都種植了這種優雅的樹,因為它那細長柔軟的枝條憂郁地下垂著,如極度悲傷的女子披散的秀發一般。科學家們把它稱作巴比倫之柳,因為它原產于幼發拉底河岸,在十字軍東征之時被引進歐洲。這種柳樹在我們的氣候下絕對不能生產種子。現在要嘗試對它沒這種能力的原因做精確的解釋還太早,因為你還沒學到植物的種子是怎樣形成的。目前我只能告訴你垂柳不能長出會發芽的有生長能力的種子。和所有事物的情況相似,除了它們的花之外,兩棵樹的合作是絕對必需的。在這兩棵柳樹當中,一棵使得另一棵在生產種子方面變得完整,我們只有其中一棵。當今歐洲的每個地方能找到的大量的垂柳中,沒有一棵是由種子生長的,全都是通過插枝一代又一代地繁衍而成的,源自于某個貴族十字軍戰士從巴比倫帶回家并種在他的莊園的護城河邊的樹。把歐洲土地上的多到難以計數的所有垂柳都分別當成一個植物個體不是很荒謬嗎,僅僅因為它們是從東部帶到那邊的第一棵樹上的插枝?誰會抱著這樣瘋狂的想法呢?在各種意義上,現存的每一棵垂柳是一棵獨立的樹,與其他所有的都不同,獨自生存著。
從這兩個例子和其他許多的例子得出的結論很明顯:葡萄樹、垂柳,任何種類的樹或植物不是個體,被芽包裹的枝條也不是個體,因為要繁殖這種植物只要從這個枝條上截取一個插枝就足夠了,只要它被種植在地里并得到合適的照料。成功種植的唯一條件就是插枝必須至少帶一個芽,嚴格來說的話,用分支進行繁殖只要一個芽就足夠了。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這個新植物不是被種植到地里,通常必須被綁到一個樹枝上,利用這個樹枝來給它提供樹液。這種從一種植物到另一種植物的芽移植方式就叫做嫁接——我們發現一棵樹可以被再分成和它的樹枝一樣多的新的獨立的植物,而它的每個樹枝又可以提供和它的芽一樣多的植物,但是這時候的芽不再是不可分割的,把它分割就等于摧毀了它。因此,植物的個體是芽。
如果我們把樹看成是一個集體的話,它的各個獨立的部分,即它的芽,共同生活卻保留著一定的獨立性,那么與真正的個體的結構相關的許多費解的事情就變得完全可理解了。在我們修剪果樹的時候會摘除它的許多枝條,對于任何生物個體來說,將意味著死亡的這種大量切割法完全不會危及它的生命,而且事實上是有益的,因為被留下的芽汲取了原本提供給被摘除的那些芽的食物。如果我們給一棵樹嫁接另外一棵樹的芽的話,那么原來的群體是不會受新來者的影響的,不管原來的還是新來的都會按照它們各自的方式開花結果,不會習得它的任何一個鄰居的習慣。通過基于芽的互相獨立形成的這些人工結合體獲得的神奇的結果中,我想提的是一棵梨樹,通過嫁接的方法,所有梨的種類才得以在同一棵梨樹上呈現。甜的、酸的、干的、多汁的、大的、小的、綠的、紅的,所有這些梨都在同一棵樹上結成,年復一年,始終不變,忠實于它的種類特征,不是養育它們的樹的特征,而是被轉移到這個共同支撐體的各類芽的特征。
我想我的觀點已經得到充分的證明了。我將用杜邦﹒德﹒內穆爾的初始定義下做結論:“植物是一個家庭,一個共和國,一種活的洞穴,它的居民是在公共食堂里被公共儲藏的食物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