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為平和彭長江回到學校時，已經(jīng)是四月，長春還在下雪。深圳之行，如夢一般，從北到南，再從南到北。不僅僅是季節(jié)的交替，更是內(nèi)心的震撼。

按照醫(yī)囑，陳為平應少動多靜，因此彭長江不讓為平再去表叔家做家教，怕累眼睛。經(jīng)再三勸解，為平同意了，也讓彭長江轉(zhuǎn)達對表叔一家的歉意。輔導員老師考慮到為平的家境狀況，向?qū)W校為他申請了2000元困難補助。陳為平可以安心的修養(yǎng)和學習了，一切來得那么突然和隨意。

上體育課時，不能做任何激烈運動的陳為平就坐在運動場的看臺上發(fā)呆。看看老師、看看同學、看看藍天，有點曬太陽養(yǎng)老的意思。同學都羨慕他不用跑那要命的1000米測試，而他羨慕同學能在操場上奔跑。

擁有的都毫無感覺，失去的都刻骨銘心。

一個聲音始終圍繞著陳為平，趙醫(yī)生臨出院時，叮囑他：一定要愛惜用眼，角膜再小也是器官移植，更不是一勞永逸。正常眼睛還能近視，何況你這是經(jīng)歷大手術(shù)的眼睛。按照通常規(guī)律，角膜移植后20年內(nèi)是比較穩(wěn)定的。20年之后，就要看自己造化了。

20年后，2019年，好像有點遠，先顧眼前吧。

眼前的變化是，宿舍的劉白冰有女朋友了。這個女朋友來的有點突然，連劉白冰自己都沒有想到。事情是這樣的，劉白冰家在本地，親戚同學多，家里就給他配個了尋呼機。剛用不久，就有人留言：

“有急事速回電2349913。”劉白冰急忙找了校園IC電話打過去，對方是個女生，一問原來是她記錯呼機號了。

過了幾天，她又呼叫了一次，又記錯了，女生為自己的記性道歉，這一道歉一聊，原來都是一個學校的，都是大一的，女生叫唐欣，數(shù)學系的，也是長春本地的，中學與劉白冰還是校友。兩人校園約見了一次面，唐欣給劉白冰的第一印象是“透徹的清純”，可謂一見鐘情，以劉白冰三寸不爛之舌，幾次殷勤之后，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從那以后，宿舍里少了一個摳腳大漢，校園里多了一個翩翩少年。

在大一生活即將結(jié)束之時，因為一個劉白冰約會的朝出晚歸，宿舍剩下的四個單身漢開始充滿了好奇和羨慕，心中的草在茁壯快速的生長。大家要求劉白冰出面，和唐欣所在的女生宿舍結(jié)成“聯(lián)誼宿舍”，美其名曰互幫互助，共同進步，以實現(xiàn)接近女生落實對象等不可告人的真實目的。

對方宿舍是六個人，這邊男生是五個人，11個人的聯(lián)誼有點像不對等談判，數(shù)量上男生還居然有點買方市場的行情。其實，在師范大學，男生確實是緊俏貨，畢竟女生多已經(jīng)達到了成災的地步，五步之內(nèi)必有芬芳，校園、教室、食堂、圖書館哪都是各種香水、洗發(fā)水、熏衣香的味道，深深一呼吸，都能血糖升高好幾個加號。

五個男生陪著六個女生，其實是四個男生陪著五個女生，劉白冰唐欣已經(jīng)單獨出列了。九個人的隊伍經(jīng)常出沒在附近的動物園、植物園、運動場，李毅鵬利用進貨的優(yōu)勢，通過大家集資買零食，一起相約出行游玩。

一段時間相處，對象沒結(jié)成一對，姐弟關(guān)系到是認下好幾個。

李毅鵬感慨，找對象果然不容易，比擺攤忽悠顧客難多了，決定只當采購商和供應商，退出競爭序列。

彭長江說自己個頭不高是找對象的主要障礙，能找個姐也不錯，先打入敵人內(nèi)部，知己知彼，等大二大三努力長長個再說。

王世海總結(jié)說在東北不適合找對象，天冷，沒地方花前月下，女生總穿大棉襖，哪有南方妹子看著纖細水靈。

陳為平直接否定了自己，說自己是睜眼瞎，雖然換了角膜，一個眼睛的視力穩(wěn)定了，但還是需要帶著高度數(shù)的近視鏡，看書都看不清，何況看人。話說回來，哪個女生會比他還瞎，情愿找個半瞎的男朋友陪伴終生？大家聽了，不做聲，知道為平說的是實話。

劉白冰成為這個宿舍最甜蜜的人，每天起早就到食堂與唐欣匯合，打好了飯菜，伺候著唐欣如對待幼兒園小朋友一般的耐心，雖然食堂墻上寫著“禁止喂飯”的標語，但這哪擋得住劉白冰執(zhí)著加迸發(fā)的愛情力量。晚上回宿舍，劉白冰肯定是最后一個回來的，不時帶回唐欣從家給他帶來的餃子、水果和各種女生零食。他還不給大家分享，吃獨食，說是愛情是自私的，你們吃不出真情實感來，吃了浪費。

要不是相機不好找，膠卷又貴，彭長江早就照下來這一幕幕令人憎惡又羨慕的情景了。彭長江不時的對著為平感慨：

早知道，我也早買個BP機就好了；

早知道，讓劉白冰陪你去深圳就好了；

早知道，我中學多跑跑步個子再高點就好了；

早知道……

伴隨著彭長江祥林嫂一般的絮叨，為平迎來了大一的暑假。

暑假前，陳為平接到了宋家明從山東大學發(fā)來的信，說是他買了個電腦，暑假想搬回家用，一個人搬不動，讓為平“順道”來濟南玩玩，然后一起坐火車搬電腦回河南。

為平看完信，又看看學院墻上的全國地圖，長春到濟南再到新鄉(xiāng)，這可不順道啊？！這宋家明咋想的？暑假還搬什么電腦？開學不還得搬回來么？圖個啥啊？帶著一堆問號，為平還是買了到濟南的車票，因為他知道，相信家明就如相信自己。

七月，從避暑的長春，到火爐的濟南。剛下了火車，為平馬上感到了熱氣撲來。出濟南站，迎面撲來的還有早已守候的宋家明。坐著公交車，沿路家明給為平不停的指著大明湖公園、趵突泉所在、泉城廣場泉標，為平應接不暇，雖然眼神看不清，但還是能感受到異域的新奇。

到了山東大學下車，家明帶為平先到食堂吃飯。在食堂的一個小隔間內(nèi)，一桌飯菜已經(jīng)備好，碗筷擺放到位，座位上已經(jīng)坐了一個身著粉紅連衣裙、披肩長發(fā)的女生，見為平和家明過來了，站立起來。家明介紹：

“為平，介紹一下啊，這是我女朋友，石楠楠。楠楠，這是我高中同學，同桌，好哥們，陳為平。”

女朋友？為平腦子里馬上浮現(xiàn)了唐欣的畫面，又瞬間覺得宋家明是劉白冰附體，不會又要開始喂飯了吧？為平一直以為只有劉白冰那樣能說會道的才會討女孩歡心，才會有女朋友，這宋家明濃眉大眼的老實家伙也早早“背叛”革命了？

為平帶著問號，三人吃飯談話間得知這石楠楠是上海人，和宋家明是在社團舞蹈隊認識的，兩個人是舞伴。飯間觀察，這石楠楠吃飯如鑒賞藝術(shù)品一般，夾一點點，然后細嚼慢咽，半天才吃一口。在東北待了一年的陳為平習慣了目睹東北的大碗大口，猛一下看到上海人的精細，還有點好奇。當然，可能也是自己這個陌生人在場，人家顯得拘束也未可知。

飯后，宋家明帶著為平到宿舍休息。針對為平面帶疑惑的表情，宋家明主動交代。

原來，宋家明認識這石楠楠也是偶然，學校舞蹈隊要從大一新生中選培養(yǎng)對象，參加全國大學生國標舞大賽。報名入選的都是女生。領(lǐng)隊就下了死命令，要求入選的女生必須找到男伴才能進入下階段訓練。這可愁壞了剛?cè)胄Ｕl也不認識的石楠楠。沒轍，只能求助自己的輔導員老師，輔導員老師拿出新生入學信息表，上下掃描了自己手下這些新兵許久，最后點了宋家明。原因很簡單，高考英語99分，全班最高。這英語好的，肯定有國際范兒，就他了。有輔導員老師的指令，石楠楠直接到班上提人，宋家明這個倒霉兼幸運的孩子就這么上了賊船，不到一個學期，就有了女朋友了。

宋家明說，這個石楠楠是以上海高考第九名的成績被山東大學錄取的，以她的分數(shù)完全可以上復旦或者清華北大的，但這個石楠楠偏不報這些大城市，說濟南是泉城，有水的地方有靈氣，就奔這來了。

后來家明接觸了，才大約知道深層次的原因。

她父母在她上小學的時候離婚了，她跟著爸爸在上海生活。她爸爸文化水平不高，工作單位一直半死不活，工資待遇也不好，父女二人租住著單位不到20平方的房子。石楠楠的爸爸于是終日怨天尤人，借酒消愁，脾氣也不好，石楠楠很早就萌生了早日離開這個家，甚至離開上海的念頭。

而她媽媽離婚后去了BJ，每月定時給石楠楠寄生活費，還不時的也給她寄一些衣物和BJ果脯之類的東西。可能是媽媽比爸爸離婚后更幸福吧，因為單單給她的生活費就超過了她爸一個月的工資，而且每年遞增，她上大一時已經(jīng)每月收到5000塊了。但，錢再多，也還是見不到人，據(jù)說好像她媽媽又成家了，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和石楠楠的關(guān)系若即若離，有些尷尬。就這樣，石楠楠上海不想待，BJ不想去，就折中選了京滬線上的中點濟南，圖個兩頭清凈。可見，人生大多數(shù)的志愿選擇，都僅僅是有限空間歸屬內(nèi)的無奈之舉。

宋家明安排第二天和陳為平一起爬泰山，這是為平萬萬沒想到的，原以為是來當苦力搬電腦的，沒成想是被騙來一起旅游的。為平啥都沒準備，家明都準備齊全了，包括登山鞋都給為平借好了。背包中的面包、餅干、礦泉水、水果應有盡有。

為平問：“你女朋友怎么辦？”

家明說：“她說天太熱了，不方便去。在這等咱回來，然后跟我一起回家，看我爸媽。”

“那這是不是就算正式拜見公婆了？”為平好奇的問。

“算是，也不算是吧。她說就想去河南玩，也去看看咱們縣城，感受一下我長大的地方的感覺。”家明臉上洋溢著滿意的笑。

為平不懂女生，更不懂放著清華北大復旦不上的女生，尤其是才大一就著急見男方家長的女生。也許是大城市的人思想開放？為平不去想了，這事只要家明高興就好。

第二天一早，二人踏上南下的火車，直奔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