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廊幽深,光線黯淡,廊柱紅漆嵌白玉,雕仙獸神人,縱橫交錯復雜,四方難辯,如困獸牢籠,“無路可尋”。
啞巴受托來此地尋人,結果人找不到,路也認不得,他每輕邁出一步,聲音都像大錘砸墻一般響亮,面對這每條路都一模一樣的情況他奈何不得。
不過還好羅先生托他來這里送東西時拿了一張給他指路,盡管如此還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一條木廊盡頭,幽靜處的一間屋子。
玉竹流水,落花撥弦,屋前空處飄藥香,曬有草藥幾排,環境讓人陶醉,啞巴輕輕叩響房門,等了一會兒才聽見一串腳步。
房子的門打開,開門的是個須發花白的老者,面容和善樸實,衣著普通,兩只袖管擼在胳膊處,像一個和藹的農家老人。
老人開口問道:“年輕人,有什么事嗎?”
啞巴不會說話,直接遞過去一沓書紙,老人接過一看就明白了,說道:“年輕人辛苦了,進來坐坐吧。”
老人不等啞巴回答,拉上他就往屋里坐,在外邊看著不大的房子屋里卻極為寬敞,各種藥架,藥柜,丹爐陳設擺放在屋里,還有大半屋子空著,濃郁的藥香縈繞各處。
啞巴進入屋內十分好奇,還輕輕松開老人的手跑出去看了一眼才重新返回,朝老人比劃了兩個手勢,老人手拂白須,像剛忙完活,有空休息那般悠閑,愜意,笑著說:“現在你不懂,以后再與你說吧,來先坐下。”
老人彎腰從地上拿了個凳子給啞巴,把他拉到一個小桌邊坐下,剛好能見屋外流水玉竹。老人就著外景更加悠然自得,閑躺椅背問啞巴,說:“你就是院主留下的那個啞巴吧?經常聽那幾個老東西在抱怨,都不知道有什么抱怨的,那幾個老東西是真老了,越老越糊涂。”
啞巴啊啊幾聲,又比劃一陣,才勉強讓老人看懂,老人哈哈一笑,說道:“哈哈,別瞎說,你每天課后十幾個教學室跑來跑去打掃,還有走廊,露天授課臺還有其他七七八八的都給包了,怎么能叫白吃白住呢?那些上宗來的授課先生都不想搞這些,學生又眼高手低的,誰都懶得去,院內又沒有聘請雜工,經常搞得烏煙瘴氣很久他們才打掃,還搞不干凈,要我說啊都是一幫懶鬼廢物。你能每天把那些地方打掃干凈也算是幫了學院一個大忙了,畢竟那些地方不能像小房間里用避塵珠,在那些授課先生嘴里你還不錯嘞!”
老人說到興起,拿出兩個茶碗擺上,又從紅炭火爐上提下一個熱著的壺,快速倒上,怕失了溫度。
啞巴接過冒著熱氣的茶碗,里面還漂浮著一些清香的藥材,他把碗湊到嘴前小飲一口,碗里的水口味醇厚,香甜順滑,卻不是茶,啞巴喝下一口,滿口留香,口腔里還有清香縈繞舌尖,有酒的滋味兒,卻沒有酒的氣味。
那口酒才咽下,就化成了一團精純濃郁的生命精氣,溫暖在他身體里,向四肢百骸擴散,游走在體內,不用煉化就能輕松吸收,好處不言而喻,對啞巴而言這酒就像是仙釀,瞬間被征服。
老人喝了一口,陶醉無比,又捋順胡須悠閑的躺下,啞巴臉上的小表情盡收眼底,說道:“這是我新調配出的一款藥酒,那群老東西眼饞很久了,你是除我之外第一個喝到的人。”
啞巴高興的一通比劃,眉飛色舞,老人回答道:“上宗可沒有這種好東西喝,那里雖有真正的先釀,卻離世俗紅塵太遠,喝不出這種味道。”
老人打開了話匣子,像一個很久沒有晚輩陪伴的人,跟啞巴滔滔不絕講了半天,他說:“上宗的人都太傲了,這不是什么好事情,自以為有點家底就能斜眼看人,總有一天會吃大虧的,但這也是人性嘛,避免不了的事情。”
他開懷暢飲又干了大口酒,滿臉神情愉悅,問:“怎么樣,這酒不錯吧?答應我件事,你可以天天來喝一碗,如何?”
啞巴沒想到老人會說這些,連忙點頭,很是倉促,老人哈哈笑著說:“你倒是挺識貨,我配的藥酒可不是人人都能喝的,今天看你順眼,給你個機會。以后每天去鎮上幫我買十斤米酒回來,就可以在這里喝小半碗藥酒再回去,到時候你就知道你接的什么肥差了!”
啞巴神情疑惑,為什么每天只能喝小半碗藥酒,老人曉其所想,解釋道:“這藥酒里的生命精氣太過純粹與濃郁,你喝小半碗已經是極限了,小半時還無法消化酒里的藥效跟精氣,如果再加就只能被撐爆身體了,畢竟你還不是修士,就算是修士,實力不夠的人都不一定能喝夠半碗!除非你是無底洞。”
說到這里,啞巴才想起自己已經喝了一碗,現在碗里的是老人興起,重新為他續的,啞巴緩緩站起,對老人沙啞開口,懇求道:“希望老爺爺能夠為我保密。”
老人揮揮手,讓他坐下,笑道:“你小子藏得深,喝了一碗藥酒臉都不紅一個,如果不是好奇,我也就被你騙過去了,我倒是很好奇你能喝幾碗。”
王慶自從那天過后,受了很大影響,嗓子就是其中之一,已經不能恢復正常聲音,干脆也就閉口不言,葬下老馮幾人后他心灰意冷,就找了個地方自生自滅去了,只是沒想到被青林院收留。
老人看了看王慶臉上的表情,安撫道:“放心,我是不會說出去的,不要問為什么,相信我就行了。”他打了個哈哈,心想:好不容易碰上你這么個寶貝,我恨不得馬上跟院主申請把你調過來,還說出去?那不是自找爭端嗎!
他問:“幾年了,什么時候開始的?可以露一手給我瞧瞧嘛?”
思索后,王慶點點頭,念隨心動,一座拳頭大小的靈宮將兩人的臉擋住,老人背靠椅子,看垂下千百縷絲濤的靈宮嘖嘖稱奇,看似無力地在上面敲了一下,靈宮自動御敵,將他手指強行震開,竟讓老人有些生疼,雖說老人沒有用力,但他這個境界就算不動用神力,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讓他疼的,他把目光投向王慶時,對面已經坐著兩個一模一樣的人,老人露出驚愕的表情,不可思議的說道:“靈宮外放,靈體化身,我估計你還沒有開始正式修行,小子你是怎么修煉的?”
王慶撓頭,回答道:“聽講,自悟,自己去驗證探索先生教授的東西。”
老人震撼了,還未踏上修行路,光有知識不用人指導就能做到這些,就算是上宗也找不出半個有此能耐的人,這種天賦要是收為徒弟,那不得從此在宗內橫著走?到時候那些老東西還能狗叫什么?
老人更加和藹,慈祥看著王慶,像是看自己的寶貝孫子一樣,看的王慶一臉不自在,感覺像是被餓狼盯上,下一秒就要被吃掉,老人滿臉笑容地說道:“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隨時找我,我可以幫你解惑,另外想喝酒時也可以隨時找我,等會走的時候一定要抱一壇藥酒走!”
為了留住這個完美的徒弟候選人,老人可是下定了決心,這些東西還真是開始給王慶的,以后的東西只會更多!
最后王慶走時,不是抱了一壇酒,而是兩壇分別四十斤的,抱在手里都快要看不見路了,最后一壇是老人強行再塞的,說他身子虛,補好了好正式修煉。
屋里,老人正幻想著未來與那群老東西吹噓的光景,他有信心將王慶收為徒弟。
王慶回到學院給他的一間小屋,空間不大,但清凈,周圍沒有人煙,正好符合他的理想條件。
一路回來,他看見學生三五成群往一個方向趕去,聽說上宗去年入選的一位天才來到青林院小住幾日,傳授經驗。
王慶不以為然,并沒有去看熱鬧,他將兩大壇子酒放在屋內陰涼處,有特制的蓋子封住,保證了藥性不會揮發出來。
“啞巴!”
在王慶準備打開酒壇,突然身上多出一雙手腳將他勾住,他習以為常,十分熟練的解開束縛。
十多歲的男孩落地后笑嘻嘻從王慶身后走到面前,大聲問道:“啞巴,你今天上午去哪里了,都看不見你人,今天先生講了許多東西呢!”
王慶點點頭,比劃兩下,男孩明白意思,說:“現在不能說給你聽,先生下午不授課,我們可以去玩!晚上我再把先生講的東西說給你聽!”
男孩兒名叫李鐵蛋,本地人,是王慶來到這里認識的為數不多的朋友,因為李鐵蛋喜歡說話,一說就是半天,沒人受得了,所以他也沒什么朋友,直到遇到王慶這個啞巴,兩個人就是天生做朋友的料,一個愿說,一個愿聽,一個聽不煩,一個說不煩。
“你就別想了,晚上我肯定不會忘記給你說的,來,今天先生獎勵了我一個寶貝嘞,給你看看!”李鐵蛋高興地說道,從兜里掏出一個東西,滿臉神秘的湊到王慶面前。
王慶彎下腰,十分配合的盯住那雙已經有了繭子的小手,李鐵蛋緩緩分開兩只手掌,一只白玉般的白蟬靜靜趴在李鐵蛋手中,光是看起來就覺得質感溫潤,仔細觀察,能看見白蟬每個關節都透亮,之所以像白玉一樣是因為它體內寶貴的液體。
鐵蛋一臉驕傲與興奮,這只白蟬是他今天贏得大組小試第一的獎勵,先生說等他有空了就幫鐵蛋煉化白蟬。
李鐵蛋是本地人,家境貧寒,來這里之前已經幫家里干了四五年的農活,他來這里,是他娘想要碰碰運氣,只是萬萬沒想到真的選中了,當時他娘就暈了過去。
自從離開家到這里,鐵蛋就已經暗下決心要努力用功,完成最后的考核進宗門,為了給爹娘分擔家里的壓力,他必須成功,因此他分外用功。
他平時看著是個好耍的人,其實比誰都認真努力,進步也很大,雖然在其他學生眼里并不太受待見,但在先生眼里的的確確是個寶貝疙瘩,這次李鐵蛋贏得小試第一是先生意料之中的,還偷偷給他把獎勵替換掉,換成了對他這個階段更好的白蟬。
他是學院里最小的孩子,其他人都是十五六歲及往上,這么小離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并沒有讓他感到害怕,迷茫,雖然他會常常想念爹娘,但這也是他前進的動力,相比外面其他同齡人他是十分成熟的,甚至比那些師哥師姐更獨立。
“先生說下次小試我得第一的時候會給我更好的東西嘞!”
李鐵蛋一臉開心,覺得自己沒有辜負爹娘跟先生的期望,隨后他將白蟬塞到了王慶手里,要把白蟬給王慶,認真的說道:“啞巴,先生說這是好東西,我覺得能治好你的啞病!”
一切猝不及防,王慶心里暖洋洋的,沒想到李鐵蛋對他這么好,但他知道李鐵蛋的情況,并沒有接受,把白蟬還給了他,用眼神告誡他后,去里面打開酒壇子,舀了半碗藥酒,結果一轉身,李鐵蛋已經不見了,只剩下桌上一只精致的白蟬。
王慶端著芳香四溢的酒,默默把白蟬收好,這時一人從屋外走了進來,王慶連忙行禮,來人是名男子,溫文爾雅,面如冠玉,帶著春風般和煦的笑容,讓人如浴春風。
男子不是別人,就是托王慶送東西的羅先生,也是給李鐵蛋授課的先生,男子笑容和煦,讓王慶不要行禮,院內沒有這種規矩。
王慶找了條板凳給羅先生坐下,用水壺倒了碗水給他,然而滿屋的醇厚香氣早就讓羅先生看向了王慶手里的白碗,他這才反應過來,把水換成了酒。
羅先生溫潤如玉,坐在窗邊,陽光拂照下顯得多出一絲絕塵的氣質,他端起碗先聞了一下香氣,陶醉地說道:“這是琴前輩的酒吧?好東西啊,上次喝他的藥酒還是五年前,這么多年一直惦記這口,沒想到今天能在你這里喝到,為了感謝,我先干了!”
他只是喝了小口,并沒有一飲而盡,這種東西需要細品,他臉上更加陶醉,其實他是專門來給王慶補習上午漏掉的課程的,只是沒想到剛好遇到王慶打酒,還真是驚喜。
“你先坐下吧,這里是你的房間,這么拘謹干嘛?”羅先生說。
王慶沒有坐下,而是遞給他一個東西,就是鐵蛋留給王慶的白蟬,羅先生打量了一下,輕輕一拋又返還給了王慶,溫和說道:“既然是鐵蛋給你的,你就收下吧,這也是他的真情,等會我再給他一只白蟬就好了。”
在這里喝完了酒,羅先生沒有急著走,而是給王慶把上午的功課細致入微講了個遍,直到斜陽光照入屋。
“啊啊!”
正在羅先生道謝,要離開時,王慶叫住了他,在羅先生震撼的眼神里,王慶打開酒蓋,又舀出半碗酒,請羅先生幫忙煉化交給鐵蛋。
這種場面實在難以接受,看著兩大壇酒,一向溫文爾雅的羅先生忍不住爆了粗口,道:“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