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淅淅舞動著干岔的枯樹,夜色如水般推開。荒野上空,孤星發出慘淡的光容,凄然灑在下方昏暗錯亂的小路上。
小路旁的荒草已有一人多高,被籠罩在濃墨夜色里,總讓感覺里面似乎隱藏著些什么,鵝黃衣少年身子發著抖,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在路上。
黑夜就像濃墨深海,一滴夜色就是一滴水,將鵝黃衣少年緊緊裹實在內,滲入他的每一點毛孔,讓他無處遁形。
在這樣的黑夜里,他甚至感覺自己沒穿衣服,赤裸著身子,從內至外暴露得干干凈凈。
冷風刮進他的脖子里,他感覺更難受了,他的心似乎也凍了起來,不能思考一點點問題。
“沙沙”
草叢里攢起一陣騷動,聽在他耳里猶如人的說話聲,他驚得忙一轉頭,四下里卻一片寂靜寧和,剛才的響動宛如他的幻覺。
周圍有其他人嗎?
他惶恐地看向四周,凄慘的星光映照在前方道路上,卻更顯出他這邊暗夜的貪婪,窅冥與慘黑。
我在呢。
有個聲音在他腦袋里發出回響,他眨了眨眼,想把這聲音當作一個幻覺。
公子……
他僵硬地邁起步伐,一點點向前挪動著,想要走到星光下,他的嘴唇和手卻都在冒著哆嗦,眼睛里卻忽然溢出許多淚水。
公子,回頭看看……
這是誰的聲音?是師妹的,是樹林里救人的那個紅衣少女的?是師父的,還是父母兄弟的,抑或是他自己的?
他回過頭,一張蒼白的臉正湊在他的肩膀旁同他說話,見他看她,臉部肌肉牽動向上拉起,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吐出一口僵氣,直沖他的眼睛而去。
“公子,和我們來吧。”
…………
藺幽文倏然睜開了雙眼,刺眼的月光直射入她的雙眼,她腦袋一陣眩暈,手臂撐地坐了起來。
烈火般的寬葉因為天黑已變為一片暗紅,月光照射雖然不光,卻耀眼明亮,映出眼前一條人踩出來的小路,藺幽文揉了揉眼睛,觀察著四周圍,與之前竹簡里的地圖做著對比。
眠燭地貌奇特,竹簡地圖也不知過畫了個大概,從入口進入后便是一片郁郁蔥蔥的紅葉森林,左上角卻挖了一塊占了四分之一眠燭地的大湖,湖邊又有個大空地。順著湖平行往右走,出了森林后地貌又陡然變化,干涸裂土圍著一座枯禿土山,山和湖的下方卻又夾著一抹奇怪的沼澤。
藺幽文皺了皺眉,她似乎未被魁梧男子和羊妖斗法弄出的靈風吹得多遠,人還在入口那塊紅葉林里,只是周遭地面正常,沒有落葉成堆,也沒有爛草地縫,離打斗那塊地也沒多近就是了。
好消息是胡長老的好朋友找到了,壞消息是她連這位“羊大仙”的腳跟都摸不著,連一句話都溝通不上,也不知道掌門怎么想的,居然還過來想講和做朋友。
最后還有一個好消息是祁玉山叫她殺的邪教分子她有了一點線索,也許那兩個高矮個就是此處大妖的信徒之一,她可以在這里繼續慢慢多逛一段時候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摸了摸儲物袋和腰帶,發現什么都沒丟,便撇了撇嘴,徑直向著月光小徑走去。
…………
夜色靜謐,微風沐沐,白天這里應當也是一派瑰麗奇特的林間風景,但就算是黑夜來襲,這里依舊有夜晚獨特的美。
微風輕輕搖晃著幽幽古樹,樹葉間的摩梭聲與不知何處傳來的溪水聲串成一曲悠揚歌謠,剛剛起床的小妖獸似乎都為之停留,躲在草叢里輕輕跟著搖擺。
明亮的月光照耀在藺幽文身上,這里的夜景實在太過美麗,所以顯得更加奇怪。她時不時左右回頭看看,以期能看到什么恐怖東西。
火光卻兀地從前方竄起,洋洋灑灑映亮了一片樹木,但見小路逐漸擴寬,最終變成了一大塊無木空地,空地中央燃燒著一方通天篝火,兩個人正跪坐在火旁。
這兩人穿著奇怪,衣裳染著鮮艷的顏色,臉上用油彩畫著彎曲的花樣,鼻子嘴和眉骨上卻硬生生地釘著幾枚鋼釘,搖曳的火光下看起來好不嚇人。
兩人的中間橫著一方黑漆漆的小鼎,但見臉上釘子多的那人忽地從地上拿起一捆紅紅花花的東西往那鼎里一塞,瞬間一股紅霧便從鼎口噴薄而出,他塞得越多,紅霧便越濃越多,到最后那一大捆東西竟被全塞入了這個小小鼎身內。
那兩人挺著身子揚過臉就往紅霧上湊,鼻孔全開,滿臉陶醉,如溺水的人乍然得救一般貪婪地將紅霧吸入鼻腔。
藺幽文在遠處看著一就股反胃,那紅紅花花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一捆腸子。
離得遠她也瞧不清究竟是什么動物的腸,但她心里卻已有了些判斷,想走進確認一下,想了想,卻先惡狠狠將那綠珠從儲物袋里拿出,看了半晌,還是老老實實地將神識探出,小心翼翼地掃向空地周圍——司空臨不在,所以她只能自己探查周圍還有沒有其他人埋伏著,實在是麻煩死了。
剛掃了一半,卻見那兩個人倏忽一回頭,齊齊看向路后一棵老樹,藺幽文卻正藏在這棵樹后。火光將其中一個人的臉照得猙獰可怕,他往草地上吐了口痰,對著同伴嘀咕了兩句,站起身抄起刀就向藺幽文走來。
藺幽文干脆也放開神識大咧咧地掃開,卻發現篝火后三個人躺在那里,其中一個開膛破肚,內臟流了滿地,獨獨沒了腸子,她厭惡地皺了皺眉,一個踏步從樹后走了出來。
難道師父口中所說的邪教就是他們?
不等那男子開口,藺幽文已搶先冷冷說道:“你擋著我的路了。”
借著光,藺幽文赫然看到男子臉上閃閃發亮的四個釘子,一個于眉上,兩個在嘴上,還有一個胡亂打在臉頰中央,分布看起來也沒什么美感張力,瞧著就像隨便亂釘的。
那男子也冷笑一聲,毒蛇一般看向藺幽文,聲音陰濕惡心,道:“沒路不是正好,來了就別想走。”
說罷,大刀一揮,橫著刀刃就削向藺幽文腰部。藺幽文腳尖一點向旁縱去,手里飛速抽出了劍,向前一撥,劍身磨過刀刃,隔開了那男子的攻勢。
后面坐著的那人也一個掠身狠命趕來,手中一把細劍閃著血光就往藺幽文頸部挾去,藺幽文手腕連忙翻轉,劍壓著前一個男子刀身向下,腳上卻一蹬地,躍在半空,踢向后一個人的細劍。
“叮”“咚”
藺幽文借著手上壓著對方刀的力道,腳順勢踹開了細劍,直在空中翻過一個跟頭,輕輕往持刀男子頭上一點,靈巧地躍到了小路另一邊。
還未等穩穩落地,她左手卻已開始掐起了訣,她見這兩人拿著武器硬砍的樣子,不像是什么厲害修為的人,自然也就省著陣石不用了。
“找死。”
持刀男子打了一個踉蹌,卻順勢扭動膝蓋,已一個奇怪的姿勢半蹲著撲騰而來,藺幽文左手一抹劍,右手臂向下一斜,劍光如撒銀般向男子眼睛放去。
那男子驟然見到這陣冷光,還以為藺幽文情急之下已使出什么厲害功法來了,連忙臀部往下一沉,向后翻了個滾躲了過去。再定睛看時,發現哪有什么術法附著于劍上,不過是劍刃本來的光澤反射著月光,所以看起來才這么耀眼。
他臉上頓時青一陣紅一陣,手握著刀卻也不再急著再攻上前去。藺幽文冷笑一聲道:“再來。”
另一個拿著細劍的男子在樹叢里悄然蹲行,饒了大半個圈子,突然從藺幽文正前方跳竄了出來,道:“這里!”
藺幽文左眼余光瞄到持刀男子蹲伏在地,雙腿曲著蓄力,準備以一個青蛙跳的姿勢從下往上砍向她的腰,眼光回到正前方卻看到持劍男子單臂攪動,細劍劍尖打著顫,讓人看不出是何劍路。兩人成犄角之勢將她夾在中間,她的右邊只有兩棵粗壯大樹,此時刀劍鋒芒已到,沒有更多空間給她轉身騰空了。
她當機立斷,拋出手中劍就往持刀男子頭上扔去,那男子果然一愣,本能地偏轉頭向旁邊躲去,藺幽文乘著機會向左一跳,卻讓那持劍男子也正好刺了個空。
落劍直插入地,劍柄猶自不斷晃動,持刀男子卻已反應過來,膝蓋靈巧地瘋狂扭動,整個人像只奇怪的蟲子一樣,一扭一扭卻飛快地向藺幽文撲來。
但見他手上的刀劃出一道弧光,鋒芒消散夜色,直往藺幽文軀干削去,藺幽文卻忽然膝蓋一抬,小腿急速向前一踢,正正好好卡在了對方刀身正中央,卻見她腿上狠狠一發力,男子驟然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
藺幽文順著勢轉了個圈,一把拔出插在土里的劍,隨手就往細劍男子身上刺去,卻見那細劍男子把劍往身后一負,腳下如搗蒜,兩三下就退到后方,只隱隱瞧出個人影來。
那持刀男子也是如此,失去平衡后便在地上打起了滾,如皮球般流暢地翻到了小路對面林子里。
“逃得這么快?”
藺幽文實是沒有想到這兩個人攻擊水平一般,防守和跑路竟然如此迅疾,就像是平常光練逃跑了一樣。
她疑惑地抱著手,卻聽樹叢一陣沙沙作響,茂密植堆被四只腳踩扁撥開,那兩個人在外邊愣愣打了個圈,竟然又攻了回來!
藺幽文撇了撇嘴,迎了上去,三個人中一方進攻,一方避,避完回擊,原來一方又轉而防守跳開,如此反復兩三回,藺幽文發現這兩人雖然不說,但卻是在隱隱在將她引向空地的左側暗影處,那里篝火光暗綽,遠遠瞧去只有一片暖橘色,再往里就看不清楚了。
先前那個持刀男子還攔著路假意不讓她進入空地,想來也是欲擒故縱之舉,這兩人步法瞧著隨意,其實頗有技巧,表面上破綻連連,讓人不自覺就像欺身進攻,其實都是故意賣出來的,就是為了引人向他們想要的地方走。
如果那側陰影處有特意埋伏的著的殺手锏藏著的話,這個戰術可謂十分出色,彌補了兩人打架時實力的差距,他們只需要把注意力放在跑路和走位上就行,可以說是十分取長補短了。
藺幽文卻也順著他們的引導,三兩個回合走到空地里,那持刀男子臉上果然閃過一絲兇狠,卻又驟然換回原來那張陰沉臉。
“那里躺著的是三個人嗎?”
藺幽文故意往篝火另一端那三個人方向指去,那持刀男子果然公式化地露出一副陰毒表情,齜著牙,舔了舔牙齦,道:“馬上你也要躺在那里了,到時候你自己看是什么吧。”
藺幽文厭惡道:“你們還真惡心啊。”
“廢話少說,拿命來。”持劍男子手腕一抖,就往藺幽文脖子虛虛刺去,藺幽文越看越覺得他們招式虛弱無效,也懶得再多演,直接后走了兩步,敷衍地假裝自己被其劍招氣勢所迫,往后退去。
那兩人臉上果然多出一絲喜色,雖然極力繃著臉,可嘴角怎么都上揚著,乍看起來反而比他們演出來陰毒神色嚇人多了。
藺幽文又往后面踏了一步,余光所見,只有一片暗林影影綽綽,那里也是空地最邊緣,火光照耀不及,瞧不嚴實。她神識也探不出什么,卻突然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就地往身后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