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是誰?”
“發生了什么?”
“就是這個女的搞得鬼?”
沸騰猙獰的影子已經歸于平靜,影子的主人們卻仿佛炸開了鍋一般,七嘴八舌地議論不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驚恐的神情,神經兮兮地舉著陣石火把朝自己身邊胡亂照著,生恐什么東西再從自己腳邊那塊黑色朦朧陰影處蹦出來。
他們揣揣不安地瘋狂說著話,企圖平息剛才濯言給心里帶來的驚懼。
“她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她把路給團住了,讓我們走不到前面去吧。好可怕,四周還會隨著我們走過而發生變化。要不是我們和莊家那幾個人分開行事了,還真不容易發現自己被困了。”
“太恐怖了!”
火把向外噴濺出小小火星,滾落在地上。夕鵩冷冷地瞪著亂影橫陳的地面,臉色僵硬,嘴唇動了動,剛想說什么,卻聽到旁邊傳來一聲呼聲:
“藺道友去哪了?”
藺幽文已跨過驚恐人群,獨自一個人走到前面去了。
帶著悶灰味的空氣順著不知哪里飄來的細風微微打著轉,綠珠上的大白點閃爍發著亮光,似水銀般傾斜入地,在她身前照出一片亮河。
藺幽文一手拿著綠珠,靜靜走過這片幽暗小道,這里,碎石零落自手邊掉下,石屑與落塵組成了霧蒙蒙的灰色煙氣,只見到莊家那幾個侍從置身在塵風正中,身上的黑衣仿若在水中一般輕輕飄動,黑色的薄紗仿佛是幽幽水草,將莊白雪牢實圍護在正中間。
他們似是在防備著什么,連看都不朝她看一眼,緊緊繃著神經,似乎連呼吸都沒有。
“吼!”
只見黑紗一陣亂舞,向內凹陷下一個薄薄空缺,一只大猿猛地從灰塵中跳起,從上往下撲向莊白雪的頭,帶起的力道成風刮向杵在龐大身軀陰影下的所有人。
看來莊白雪他們已然發現禁制解除,走到前方,和茅慕笙埋伏在這里的大猴子打了起來。
只見到大猿嘴巴大張,橙紅色的火星搖動在它的齒縫間,迫不及待就要噴薄而出,淋撒向莊白雪骷髏一樣的腦袋。
“啊?莊白雪要被大猴子火化了!”藺幽文驚奇地道。
卻見圍在莊白雪身邊侍從身上的黑紗下陷地更加厲害,完完全全蓋住莊白雪的身子,忽地同時喝出一聲響,所有侍從的身子“茲溜”一下猛然縮下,瞬時就沒了身形,只留下一層厚厚衣裳攤在原地。
莊白雪站著的地方卻忽地竄高三分,披著侍從們的黑色綢紗猛地沖天突起,就快要碰到了大猿外凸的鼻子,牙齒間的火花就要點燃最前方的黑紗——
一雙發灰結實的手卻雷動般迅疾探出黑紗,臂上肌肉生猛鼓起,突地上下攛勁一合,把大猿凸嘴凸鼻結結實實地給按在了一起!
“嘎吱”
結實版的莊白雪渾身肌肉虬結,怒目圓瞪,好似一座金身雕像,周身靈光閃動。兩只大手猶自帶著自己長長的指甲,掐著大猿的嘴巴鼻子,幾乎將其臉蹂躪成一團糊。
他右手忽地一松,大猿眼里立刻閃過一絲狠意,稍稍咧開嘴張開尖牙,脖子伸前就要咬上他的手指。沒想到莊白雪卻忽地斜地發力,改抓為掌,大手平起用力扇向大猿的臉,“轟”一聲將其扇翻在地,重重落在地上另一個已經沒了動靜的大猿身上。
“絲啦啦。”
又是一陣灰風揚起,洞頂猛地落下一堆石屑,掉在兩只大猿身上。藺幽文這下知道這里這么多灰和煙是怎么搞出來的了。
“唰”
莊白雪的身軀慢慢縮下,肌肉慢慢萎縮,嘴里忽然“哇”一口嘔出一泡黑汁,身子又被黑紗籠罩,慢慢恢復了原來高度。
周圍侍從站著的地方又已高起,幾個人似是“長”回了衣服里,黑紗輕輕飛揚,他們一聲不吭地侍立在莊白雪身邊。
“喝,噗。”
莊白雪也已變回了原來模樣,臉頰身體無肉下癟,七竅里流著黑水,渾身臟兮兮的,看起來就像是被關在棺材里餓了好幾年一樣。他朝地上吐著粘稠的黑色唾沫,又一只手指擰著鼻子哼著鼻涕,看起來很不自在的樣子。
“真厲害。”藺幽文仔細看向那些侍從,隔著厚厚的黑紗,卻什么都沒看出來。
“別看了,你看得出什么來。”莊白雪冷笑一聲,歪斜的牙齒上仿佛涂了一層墨,“關鍵在我,知道嗎?”
藺幽文點點頭,看起來似乎有些敷衍,道:“對對。”
“嘿,不信算了。能指望你們這些半路修真的人懂什么?”莊白雪陰沉沉地冷笑,嗓音包著粘痰聽起來比之前更難聽些了,他用腳狠狠踢向在地上摔得半死不活的那只大猿,又吐了口黑痰,“觸霉頭。”
大猿的身邊散列著一些碎開的木質屑塊。想來就是那些以莊白雪五官為樣本,制作畫出的假頭。
那個被莊白雪抽了三個巴掌的侍從忽然道:“三公子。”
莊白雪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只是沉著臉道:“什么事?”
“三公子,還沒有完。”侍從毫無感情道,”妖獸還沒有完。“
”哪里?“莊白雪猛地轉過頭,放出神識,卻連半根獸毛也沒看到,他怒狠狠道,”你也瞎了?還是老祖母挑你服侍的時候,叫你也沒事騙我兩下玩?“
“他的意思是妖獸還沒死吧。”藺幽文不冷不熱地道。
莊白雪一把將這個侍從用力推開,趁空怨毒地瞅了藺幽文一眼,似乎是還想著之前被她和司空臨欺騙的事,吐著黑色唾沫道:“你說得,對!”
他從身邊侍從腰上抽出一把長刀,雪白刀身在洞內恍惚光照下顯得寒氣森森,他舔了舔從鼻子上留下的黑水,舉著刀,一把推開藺幽文,扭動著手腕骨節,猛然向下揮下鋒利刀身!
“咔”
大猿的頭眨眼間就已被他連脖子砍下,咕嚕一聲,歪倒滾出。
“現在完了沒?”莊白雪粗糲刺耳的聲音像是一根根針,不斷在洞里回旋,刺在藺幽文的耳朵上。
“沒有!”藺幽文卻仿佛咬死了要和他作對到底一樣,指了指大猿大聲喊道,“你看!”
“你最好不要跟我開玩笑!”
“啊?”
大猿真的沒有完。藺幽文并沒有為了作對而說謊。莊白雪的刀確實砍掉大猿的腦袋。
只不過是大猿殘余的軀干還留著些力氣,慢吞吞地坐起身,舉著兩只毛茸茸的手,在地上摸索了一陣,撈過自己的腦袋,緊緊護在了懷里。
所以大猿真的沒有完。它甚至伸出兩根手指,熟練地撬進嘴里,從舌頭底下掏出了兩塊小小金子。
藺幽文瞬間想到之前在洛山時聽別人說起過的,可以用神識鉆入獸體的海外馭獸奇人,她甚至還親眼看到過一個,只不過沒想到茅慕笙他們竟然也會這門功夫,甚至還更厲害一些,可以駕馭死去的獸尸。
莊白雪瞪著大而無神的眼睛,大猿現在有條有理的樣子這實在與他想象中復生的僵尸兇狠樣有些不同,所以他只能“啊”一聲,老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三公子,不能讓它撿了金子。“侍從忽地提醒道。
”你難道看不出來,它已經撿起來了,現在再提醒有什么用?“莊白雪怒吼道。
他看著大猿渾身皮毛忽地開始波動起伏,周身油光閃亮,倏然拋下手指間的金子,將頭顱高舉過頂,尖嘴面向洞頂,猴眼猛然張開——
“呼!”
但見熾亮火煙兇烈爆出,猴子大嘴里呼啦啦撒出一大片熱氣,灼灼烤向黑壓壓的洞頂。一片耀眼焰光之下,洞頂忽地“撲簌”的一聲,落下無數碎屑,再“轟”一聲,猛地塌陷傾下。
大猿竟然在洞頂上噴出了一個漏光大洞!只見它一手撈著自己的頭,一手撈著另一只大猿尸體,兩只毛腳一蹬,似煙一般飛快躥出了洞。
它懷中頭顱的眼睛似乎還瞪了莊白雪一眼,這才消失在一片亮到刺眼的陽光中。
所有人都已走到這個洞下,呆愣地看著頭上這個洞口——
“原來已經走到這么上面了,怪不得感覺有風,這洞頂就薄薄一層吧。”藺幽文嘖嘖稱奇道。
“沒完……”莊白雪喃喃自語,眼神忽冷忽沉,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夕鵩已經帶著后面一群人快馬趕了過來,他一個人一馬當先,臉色緊張蒼白,看著洞頂那個口子,不解地沖著藺幽文道:
“阿文!你怎么走到這么前面去了?”
“不走我呆站在那里干嘛呀。”藺幽文抱著手,臉色雖然沒什么表情,但不知為什么讓人覺得她心里十分不耐煩。
“這是怎么回事?”
“現在怎么辦?”
“他們和什么東西打起來了?”
人群再一次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洞頂的光沖散了他們心中對影子的恐懼,每個人心里都仿佛松了口氣,可是更多的疑問壓上心頭,他們腦袋里去掉了濯言帶來的疑慮,卻又立馬填滿了對周圍一切摸不著頭腦帶來的迷惑。
“現在怎么辦?”
似乎好幾個人在同時說道。
“當然是上去看看。”藺幽文似乎也松了口氣,看也不回頭看一眼,腳往洞壁上一踏,碎石“撲簌簌”直往下落,她的手就已搭上洞頂邊緣,腰上用力一轉,便就趁著頂上石頭未碎之跡跳出了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