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在大猿過來時已被擠出一條更為寬闊的空隙,原本就稀稀拉拉的枝條看起來更加可憐,地上落著許多嫩綠的葉片,斷枝被藺幽文踩得“咯吱“作響。
“沙”
身后傳來又一串腳步聲,原來司空臨也跟著走到她的身邊,笑瞇瞇地看著她道:“大猴子在前面似乎有個巢,我剛剛隨便在里面看了看,似乎十分結(jié)實的樣子。但是夕鵩道友卻不在里面。”
藺幽文點了點頭,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謝棲露也追了上來,便停下腳步等著她,撇了撇嘴道:“先去看看吧,不知道這猴子老巢還有沒有其他和它一樣厲害的。”
司空臨笑了笑道:”有沒有一樣厲害的我不知道,但是一樣會噴火的應(yīng)該沒有幾個。“
藺幽文道:“怎么說?”
司空臨哂然一笑道:“要是再有兩個會噴火的,這片森林只怕山火不會停,時不時就要被它們嘴里竄出來的火苗燒起來。要用多少金子塞住它們嘴里噴火的孔,哪里承受得起。”
藺幽文悠悠道:“師兄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有一點錯了。”
司空臨好奇道:“哪里錯了?”
藺幽文瞇著眼睛道:“它把金子扣出來前,用手搓了搓金子。若只是堵孔用的,哪里需要這種步驟。你再想想張道友說的金子里的奇怪‘靈力’,這金子肯定不簡單。”
謝棲露總算已走到了他們倆身邊,嘆著氣道:“師姐,真沒想到胡道友和那個茅家的道友竟然吵得這么厲害。”
司空臨莞爾一笑道:“她們吵得更激烈了?”
謝棲露皺著眉道:“是的。不僅她們兩個,茅道友和胡道友的侍從也吵了起來,在那里簡直炸開了鍋,所以我也逃過來了。”
藺幽文疑惑道:“那個茅家人究竟是誰,怎么也跟著你們過來的啊?”
謝棲露又嘆了聲氣,苦惱地笑了笑,嘴唇微啟,道:“她是——”
“——強行跟著我干什么?難道你自己不會走,來了這里以后你離開過我周圍三丈嗎?”
胡祈樂大聲斥責(zé)著,已經(jīng)顧不得假裝自己脾性,雙手叉著腰,眼睛里幾乎能噴出火。
茅慕笙冷笑著看著她,雙手繞在胸前,搖頭晃腦道:“明明是我走到哪里你就在哪里。這里這么大,你非要趕到我之前去我要去的目的地。分明就是你在碰瓷我。”
胡祈樂憤恨地瞪著茅慕笙,嘴角掛著陰陰笑容,心里只覺一團(tuán)團(tuán)火焰從中燒起,幾乎將她的胸口給燒穿。她用力咬著牙,腦子里不斷復(fù)盤著這個少女過來后給自己惹的一件件麻煩:
“胡道友,你的本事還真是十年如一日沒變化過啊。”
“你現(xiàn)在還是帶著這根鞭子嗎?明明你用不好鞭法啊!”
“哈哈哈,你竟然也找了沒有一點修為的普通人做奴仆!哈哈哈,胡道友你真會趟時髦啊!”
茅慕笙當(dāng)時的聲音仿佛還回蕩在她的腦海里,和現(xiàn)在令人憎惡的聲音不斷交織,慢慢在她眼前編織出沈曲那張讓人泛惡心的大臉來。
她心里只覺得一陣委屈,要不是為了讓自己不落風(fēng)潮,被嘲笑土包,她又怎么特地打扮成這副鬼模樣,說話一直掐著嗓子,還找一個沒用的凡人過來做她的侍從。她這是為了什么?!
這個侍從不僅不會一點功法,甚至腦子還不太機靈,她還想學(xué)著別人來個紅白臉,讓他負(fù)責(zé)對人冷嘲熱諷,她再假意勸阻做好人,既讓別人心里愧疚不安,又對她的大度與溫和心生好感。結(jié)果從開始到現(xiàn)在一點效果也沒出來,每次他說話還要自己提醒一遍。
她這到底是為了什么?
她憤恨地吞下了內(nèi)心的怒火。她在沈曲這里似乎從來都撈不到一點好,哪怕沈曲不在場,從來都是!
想著想著,她厭惡地打了一個嗝,心里只恨自己不能把眼前喋喋不休的嘴和心里這張臉一起撕裂,她的手指動了動,臉上泛出一抹激動的紅光來。
“你怎么不響了?是不是啞口無言,沒有辯詞了?”茅慕笙得意地看著胡祈樂,微微冷笑著,臉上幾乎都寫上了“不屑”兩個字。
“我只是想在你臉上拉出兩個洞。你們茅家沒一個正常人。”胡祈樂尖利地叫了一大聲,忽然再也忍受不住,陰沉沉地哈哈笑著,轉(zhuǎn)身就離去。
“洞怎么是拉出來的?明明是戳出來的!你怎么氣得這都分不明白了。”
茅慕笙搖著腦袋跟著她,嘴里還在不斷說這話,眼里閃著譏諷光芒,似是今天就一定要把胡祈樂氣死似的。
胡祈樂忽地又停下腳步,急急轉(zhuǎn)身又朝著藺幽文踏出的小路走去,面色鐵青,雙手背在身后。她的侍從猶豫了兩下,最終還是跟上了她。
茅慕笙在她的身后還在說著什么,胡祈樂卻硬是別開注意力,轉(zhuǎn)而去想別的事,不聽她說的那些話。
“全都是廢物,沒有一個稱我心意的!”
她怒目看了一眼身邊顫顫巍巍,心虛駝背的侍從,心里又開始把到了這里以后的事從頭到尾復(fù)盤了一邊,想讓自己轉(zhuǎn)移開注意力平靜些,想著想著卻又陡然一驚——該不會那些洛山來的小崽子已看出她真實的性情,把她和她那個廢物小弟看得差不多吧?
“完了完了。”她喃喃自語著。若是真被她們看出來的話,自己之前演的那么多戲不久白做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成功表演了一次溫柔淑女。都是茅慕笙,害得自己破了功!
“哎喲”
忽然一顆石頭拌了下她的腳,讓她腳下一個大滑,險些很沒面子地摔了跤。她心里一驚,連忙將怒火與不平努力壓了下去,朝左右看了看——她已經(jīng)走得很遠(yuǎn)了,洛山那些崽子很有可能就在旁邊看著,她可不能繼續(xù)再丟臉了!
想到這里她又清了清嗓子,溫溫柔柔對著侍從道:“唉,再堅持會吧。小笙,若是等會我不行了,你可得幫幫我。”
小笙本來不叫小笙,只是她知道茅慕笙也過來了后,決定將他改名叫做小笙。想到當(dāng)時她叫小笙名字時,一向看不起凡人的茅慕笙臉上那種生吞蒼蠅的表情,她幾乎要神經(jīng)質(zhì)笑了出來。
侍從小笙卻跟正牌“小笙”一樣,十分不懂得體恤她的心情,又?jǐn)[出一副傻傻的表情,試探性地看著她。
她只能用力努了努嘴,悄悄張開嘴,用口型道:”舊傷!舊傷!“
小笙立馬恍然大悟,點了下頭,用力地道:“小姐你有舊傷在身,實在不適合再追下去了。”
“不是舊傷在身,是舊傷復(fù)發(fā),你這個笨豬。”胡祈樂用嘴型罵著,但瞧著小笙迷茫的表情,顯然沒看懂她在說什么。她只能扭曲著表情,勉強笑道:“沒辦法,那個小道友情況比我更緊急,我必須得撐著去找他!”
這樣也好,扭曲的表情說不定會讓她看起來更像是內(nèi)傷發(fā)作的樣子。
她心里這么想著,一個陰沉沉的聲音忽然自她背后響起,她嚇了一跳,沒想到洛山那幾個人竟真的就在自己身邊,還好自己剛剛演了那場戲:
“不用找了。”
胡祈樂愣了愣,看著從后邊走到自己跟前的少年,這才意識到原來說話的人就是那個被大猿擄走失蹤的少年。
她勉強笑了笑,道:”啊,小道友你自己回來了啊。你沒事吧。“
夕鵩卻瞧也沒瞧她一眼,徑直朝著原來礦洞方向走去。
“瞧不起人的小崽子,原以為你也是洛山的,沒想到不過是她們帶過來的朋友,這也在這里裝。”
她用嘴型冷笑罵著,一瘸一拐跟著他的后面。看著不遠(yuǎn)處嘲諷看著她們?nèi)齻€的茅慕笙,她心里更是氣又不打一處來,卻仍兀自按下怒火,強行笑著大聲道:
“小道友沒遇上洛山那幾位道友嗎?”
夕鵩停了停腳步,后背對著她,聲音陰陰道:“沒有!”
“看你身上衣服都破了好幾塊,想必被那大猿擄去后吃了不少虧吧。唉,剛剛小藺道友為了救你和那個大猿打了起來,臉上也掛了彩。她們幾個現(xiàn)在還在樹林深處找你呢,要不我去派人給她們報個信?”
茅慕笙“哈哈”笑著道:“你不是舊傷在身嗎,看你被石頭絆著的樣子,這里受傷最嚴(yán)重的是你啊,應(yīng)該報信找人來用轎子抬你。”
別去想她!胡祈樂不斷在心里重復(fù)念著這句話,匆匆走過茅慕笙身邊,逃似的跟在夕鵩身后。
茅慕笙卻沒有放過她,緊緊貼著她的身子,也跟在了她的身后。三個人簡直就是后背貼著肩膀,連成了一串。
“你逃什么,難道真是無話可辨,就連一句借口都說不出?你身體若是真的不舒服到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那還是盡快聯(lián)系你的家里人,要他們快點把你接走吧!”
不要理睬她,不要去想她說的話!胡祈樂努力咬著牙,眼神陰郁低沉。她今天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想要茅慕笙襯托她的溫柔,把她一起叫到了這里。
“你的家里人看到你這副尊容會怎么想呢。嗯,你大哥首先就是半個傻子,看到你這副樣子只會叫你繼續(xù)在這繼續(xù)努力,根本不會關(guān)心你舊傷發(fā)作時的狼狽樣子。你二姐是個刻薄壞蛋,看到你這樣只會在心里偷樂,然后再把你接回去。至于你小弟嗎,就是個純種蠢蛋,看到你只會冷嘲熱諷,心里不知道怎么譏笑你,嘴上卻一個屁也不敢放。這就是你的好家人啊,你要我叫你哪個兄弟姐妹過來接你回家?”
胡祈樂渾身顫抖,嘴唇發(fā)白,一副傷重要死的樣子,忽然轉(zhuǎn)過身,臉貼著臉大聲吼叫道:“你這個畜生夠了沒有!閉上你的臭嘴!”
”啪!“
有什么聲音忽然響起,就像是抽耳光的響聲。茅慕笙被噴了半臉唾沫,耳朵疼痛,立馬捂住了臉,仿佛已經(jīng)感受到一股火辣辣的痛。
但是她臉上只有被胡祈樂聲音吼出的麻木感,疼痛并沒有按照她的想法蹦出。
“啪”
又是一聲清脆聲音響起,茅慕笙和胡祈樂這才發(fā)現(xiàn)聲音并不是對方抽向自己的巴掌聲,而是從身邊地上傳出的。
茅慕笙眼尖回頭,猝然發(fā)現(xiàn)地上已攤著一堆紅色的漿水物,潮濕凝結(jié)成一堆,仿佛一大團(tuán)吃飽了血的棉花,攤在地上向外滲著血水。
“啪!”
茅慕笙向前看去,眼角余光卻瞄見一大團(tuán)東西從半空重重砸在這團(tuán)血“棉花”上,發(fā)出清脆聲響,夕鵩已不知何時站在她倆身前,一手拿著儲物袋,另一只手又拿起一團(tuán)“棉花”,面無表情地將其甩到地上。
“啪!”
“棉花”赫然就是一坨坨被砸爛的動物內(nèi)臟。
胡祈樂的臉色已變得很不好看,她和茅慕笙仿佛同時都忘了剛才在吵些什么,齊齊不解地看著夕鵩。她皺著眉道:“你在做什么?”
夕鵩臉色陰沉,繼續(xù)向下砸著不知名動物的內(nèi)臟。
茅慕笙卻好似已認(rèn)出了這是什么動物內(nèi)臟,也皺著眉:“你干什么啊,這些猴子內(nèi)臟是你掏出來的?”
胡祈樂冷笑一聲道:“你怎么知道是猴子內(nèi)臟?”
茅慕笙剛想撅起嘴傲慢一笑,卻又立即余光瞄到的內(nèi)臟惡心得皺著臉,道:“你沒看到這些內(nèi)臟里裹著的猴毛嗎,這人剝的時候沒弄干凈。”
胡祈樂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也惡心得幾乎要吐出來,卻掐著嗓子好聲好氣道:“小道友別搞了,你就是再恨大猿拐了你,你也殺了這些小猴報了仇。半路上不要污染樹林了。”
“污染?”
夕鵩忽然開了口,冷冷瞧著她們兩個,生硬地道:“污染?這些妖獸存在于世間上才是最大的污染!”
胡祈樂強行掐著笑道:“不盡然。世上生生不息,自然萬物皆有其規(guī)律。若是有妖獸與人類一樣得蒙上天垂信,獲得了靈力,也是它們的幸運,自有它生存的道理。這是上天做好的安排!”
茅慕笙笑道:“妖獸哪來的靈力,你在做夢嗎,想要裝好人也不是這——”
“你很同情這些畜生?”
夕鵩卻兀然打斷茅慕笙的話,陰冷冷看著胡祈樂道。
“我不是同情它們,只是覺得你這樣做有待商詮。它們雖然只是群畜生——”
“只是畜生?你這么同情它們,剛剛又為何要罵這個女的叫畜生,在你心里她難道不是和這堆爛肉一樣可憎?”
夕鵩用力喘著氣,胸口似拉風(fēng)箱一樣起起伏伏,神情越來越激動,指著地上的內(nèi)臟快速說道。
“不是,我不是說它們是好東西,只是……”胡祈樂也越來越不耐煩起來,自己只是順著自己的表演說下去而已,其實心里對這些東西跟本無所謂,“唉算了,小道友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只是你不要太激動,反把自己弄受傷。”
“你果然同情這些畜生,看來你就是和它們一伙的!”夕鵩忽然大喊起來,癲狂地瞪著胡祈樂,用力握著拳頭,把儲物袋一把甩到了地上。
“她哪里有腦子想這些事,你別被她騙了。”茅慕笙撇著嘴,不屑地看著兩人冷冷道。
“我都說了我沒有,你怎么不聽人說話?”胡祈樂皺著眉,心里越來越不開心,今天她碰到的人竟然沒有一個正常的!
“你怎么沒有?你們兩個認(rèn)識的人相互勾結(jié),你還夸她畜生,顯然都是以做這種妖獸奴仆為榮,畜生在你們嘴里都是夸獎人的詞語,你們都是垃圾,叛徒,謊言,就和他們一模一樣!”
夕鵩忽然開始胡言亂語起來,眼神憤恨又空洞,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雖然看著前方,但是注意力又不在這里。
“你們都是群畜生的奴仆、侍女!供奉畜生信以為樂,殺人而取樂大畜,混賬不如的東西!是垃圾,尸體,蛆蟲!”
茅慕笙尖叫著不滿道:“你說話放清楚些,什么叫夸我畜生,我還夸你傻子呢!你有病吧!”
小笙也已跳到胡祈樂跟前,挺著胸道:“你嘴里放干凈些,小姐她從來都不和畜生和這個垃圾混在一起!”
“你放什么屁?”
“你說什么?”
“你就是個垃圾!”
幾人忽然吵作一團(tuán),越來越暄鬧的聲響幾乎將周遭林木炸開,仿佛地是鍋,樹木是鏟,他們是一群豆子,被熱油一澆立馬在鍋上炸開了花。
夕鵩渾身顫抖,面色蒼白,黑色眼珠空空看著跟前,忽然劇烈晃了下腦袋,牙齒已將嘴唇咬出血。手往下一撈,掏起一塊下水,就往胡祈樂身上丟去。
“哎喲,你干什么?”
胡祈樂一轉(zhuǎn)身子,堪堪避了過去,衣上僥幸沒沾到血。
“哈,活該。”茅慕聲冷冷笑了一聲。
一塊下水卻又貼著她的耳朵而飛過。
“啪噠”
下水柔軟落在地上,化出一片血水,茅慕笙眼種幾乎要噴出火,憤怒地看著夕鵩。
“你究竟要干嘛?”
“你們。”夕鵩忽然陰沉道,“你們都得死,你們這群幫兇,這群畜生,這群敗世欺名的東西,今天都得死,全部都得死。”
他倏然撿起地上儲物袋,將里面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难鈨A倒而出,猛地潑向胡祈樂三人!
“啊!你干什么?”
茅慕笙尖叫著,雙手急匆匆掐訣,血水卻連著一塊碎裂心臟肉,就要飛到她的跟前。
“砰”
只聽水聲急流,沖刷帶走泛著腥臭的內(nèi)臟血塊,在面前漾出碧凈閃閃水花。夕鵩“咚”地倒在地上,俞有鳴站在他的身后喘著急氣,拖著他的肩將他從胡祈樂三人面前拉走。
“對不起。這是我的同行(xing),他似乎泛了病。”
他露出抱歉的表情道。
“下次別這樣了。”
茅慕笙冷笑一聲,收起掐訣的手指,又彎著頭挑釁看向了胡祈樂。
胡祈樂這才意識到她忘記做這個大度的好人了。
碰到這群畜生真是準(zhǔn)沒好事。她暗沉沉想著,看著暈在地上的夕鵩和站在旁邊風(fēng)風(fēng)涼涼笑著的茅慕笙,只得硬頂著心情,對俞有鳴笑了笑道:
“你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