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

藺幽文抬起頭，將面前的東西一一擺開，道：“我在理東西啊，你這都看不清了嗎？”

綠珠亮光淡淡映投射在洞室之中，地上一片血腥惡臭。半干的血泥扒拉在地上，僅存的完好尸體已經發冷，兩者流出的血交合匯流在一起，冰冷冷地散發著刺鼻的腥味。

她將先前臉上打釘子人身上搜出來的東西擺在了空著的干凈地上，一樣一樣仔細翻著。烏左使懨懨坐在石臺邊，頭半垂著，似乎連看的力氣都沒有了。

“確實看不清了，老夫已經是強弩之末，行將就木。”

他閉著眼睛呢喃道。

藺幽文抬頭看了他一眼，卻不繼續理睬，而是拿起一把漆黑的匕首看了起來。

“你能說說你之前是怎么逃走的嗎？”烏左使忽然聲音沙啞地開口道。

“我不想說。”藺幽文撇了撇嘴，將匕首隨便扔到身后，站起身走到烏左使跟前，“你呢，憑你的修為，怎么被整成這樣的？”

烏左使扯了扯臉皮，似是想笑，笑容卻隱沒在堆起的皺紋褶皮下：“我本來就要死了，沒什么整不整的。”

藺幽文道：“你本來可以死在你門里，現在卻死在這種鳥不拉屎的惡心地方。”

烏左使忽地冷笑一聲，喘著粗氣，道：“你懂什么，你不會以為天極門是什么好地方，宋壇主是什么好人吧？”

藺幽文道：“她當然不是好人，你也不是好人，我看你們倆沒什么好互相嫌棄的。”

她認真地看著烏左使臉上的釘子，兩眼閃著異樣的光彩，一直看到對方心里發毛，忽地又從袖帶里拿出匕首，輕輕拍打在手心，冷聲道：“東西理好了。”

烏左使僵硬地道：”我看得出，所以呢？“

藺幽文道：”所以我要殺你了。“

烏左使喘氣道：“你殺我，卻不殺宋壇主？”

藺幽文點點頭：“是。因為你加入了這里的邪教派，所以我必須要殺你。這是我和我師父的約定。”

…………

“撲哧”

烏左使閉上了眼，鮮紅的血液從他的脖子湍湍淌下，他先是與前同門互相追殺，又是被新同門排擠，稀里糊涂來了這里，卻從頭到尾對這里一切都似隔著一層紗一樣一知半解，最終又被坑死在這。到最后，他只是覺得有些迷茫。

難道搞好同門關系真有這么重要嗎？

他的腦袋低低垂下，露出后腦勺上一個粉紅色的新疤來。

“又是這個疤。”

藺幽文顛了顛匕首，將血珠子甩開，回到了那一堆東西之間。

一塊長型竹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輕輕將其拿起，注入一段靈力入內——

方圓線條一下沖入她的腦海，眠燭的地形又重新勾勒在她的眼前，這又是一張地圖，只不過這次卻比血池前的那兩人地圖上又多了三個重點。

其中一個便是她現在所待的這個洞室，另外兩個一個傍在湖旁，一個隱在林中，四個洞穴其實位置相差并不多遠，只不過地形復雜多變，讓人很難聯想在一起。

兩人剩下的東西卻都沒有什么特別，幾乎與先前血池那兩人身上東西一樣，匕首一樣刻著羊妖雕飾，刃身通黑；幾塊中品靈石、裝飾用的繩環、一塊傳送到洞室原地的陣石，剩下只有這兩人預先拿出來的小瓶，看著還有些特殊。

藺幽文將東西一股腦又放入自己儲物袋中，在地上搜查了會，勉強認出了自己的腰帶，上面卻掛滿了腥臭的血漿水，她只得將其扔下，把儲物袋打了個結強行系在腰上。

她打著光，最后朝著扁瓶里看了一眼，那里還是一片黝黑，什么都透不出來，也看不出那只大螞蟻的身影。

“這里面究竟是什么呢？那兩個人是奉了命令過來灌瓶子的嗎，為什么又要私自去割血藤？那只大螞蟻又是什么？”

她皺著眉，拼命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拿起劍，晃起儲物袋，耳聽得外面動靜歸寂，轉身就朝外走去。

…………

烈日高掛晴空，正中午的樹林卻沒有一絲風，樹葉粘在枝頭一動也不動。

藺幽文隨手拔下一根樹枝，輕輕撥弄在身前，枝頭嫩綠的鮮葉一晃一跳，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這里的樹葉倒是綠的。”她觀察著四周，跨過一塊崎嶇的怪石，一串黑色從她視線邊緣竄過，她回過頭看去，卻發現只是幾只鳥撲簌著翅膀低低飛過。

她眼波流轉，盯著鳥兒遠去的身影，直至完全隱沒在樹叢中，這才回過了頭。

“得快些走了。”她扔開樹枝，雙手掐訣，“劈啪”一聲竄起電光，向山下趕去。

…………

密林，深木，蔽日的綠色遮去了天光，只有偶爾兩束光點散落投下，讓人勉強能看清前方道路。

泥濘的道路彎曲通向前方，密密麻麻的腳印錯亂置于其上，顯然前不久有很多人來過這里。

一片綠葉輕輕刮過藺幽文的臉頰，她輕輕拎起劍將枝葉撥開，小心翼翼放出神識探著四方。

似乎有什么東西腳掌碾過地面，窸窸簌簌爬在樹木深處，一轉瞬又消失不見，徒留下一坨糊爛草葉漿水。

她的眼睛瞥過樹林深處這些黑影，繼續向前走著。

“簌簌……”

枝葉一陣抖動，仿佛有了意識一般，不斷向著路中間挪動，好像后方有什么在追著它們一般。

藺幽文掣劍而出，劍光輕輕撥向前方，將這些枝條切斷落地。

她挽了個劍花將劍收回鞘，繼續邁動著步伐。

“哧哧嗚……”

遠遠傳來進食的聲音，幾乎能讓人感覺到牙齒撕裂開肉纖維，流在地上尚冒著熱氣的血。

幾乎就能聞到血肉發出的腥臭味。

“這東西似乎越來越遠了……”

藺幽文自言自語道。

一個黑影卻猛然間晃過她的身后，嗓子尖銳嚎叫一聲，瞬息過后從她的腳間竄出，一溜煙往前跑去，在路上留下一串腳步后消失在樹蔭里。

藺幽文一提手拔劍，劍身才剛出鞘，就見得地上陽光散點忽地扭曲彎轉，齊聚中間——

只見泥濘小路猛然左右抖動，“唰”地一下，地上雜亂的腳印自動移開原位，似乎在復刻這些腳印主人的行跡一般，向前移動起來。

“咻——！”

尖利哨聲從路的前方高聲傳來，枝條葉片為之一顫，讓開了中間的路，地上的腳印越走越快，紛亂向前，似乎有十幾個人同時隨著藺幽文一起走去。

樹葉透下的陽光越來越亮眼，映亮了整條小路，把周遭的樹葉經脈照得清清楚楚，藺幽文下意識地跟著腳印跑動向前。

就見前方一片開闊，樹枝忽然在前方分開岔路，投下一大片陽光，在地上灑滿了金輝。一個人靜靜盤腿坐于光照正下，緊閉雙眼，臉上肌肉繃緊，嚴肅鎮定。

棕褐色的腸子液體留滿了他身邊的地，幾十具奇怪生物的尸體剖肚躺在他的身周，刺鼻的味道彌漫于空氣，他卻毫無不在意，只是坐在那里，對藺幽文的到來置若罔聞。

這些尸體頭部模糊，似乎被什么東西擠過揉成了一團，似狗似猴的軀干正中都被劃出了一個大口子，現下正散發著惡臭，透出腸液來。

它們呈扇形圍著正中那人，地上的腳印猛地順著流竄到了它們的腳下，正合上腳的輪廓，這才消失不見。

藺幽文這才注意到這些生物都長著人的腳。

“你殺的？”

她想了想，開口問道。

那人緩緩張開眼睛，金光從眼內一閃而過，照亮了他臉上堅硬的肌肉，他抬起手，破爛的灰色袖子只剩下一根線搭在衣服中間，露出布滿傷痕的手臂。

他點了點頭，將手往自己頭上一掰，但聽“咯吱”一聲，他扭了扭脖子，緩緩開口道：“我殺的。”

他正是藍衣少女陣石里喚出來的那個會冒金光的魁梧壯漢。

“是你叫我過來的嗎？”

藺幽文眼珠轉了轉，似乎想著什么，忽然道。

他重重地點點頭，動作看起來有點吃力：“是我。”

“找我來報仇？”藺幽文好奇地看著他道。

“沒必要。”他簡短道，“你會使雷電仙術。”

藺幽文點點頭，道：“原來你看到了。但是我會招電又和這事有什么關系呢？”

魁梧男子手指托在身前不停盤動，忽地微微一頷首，食指向外一點，青焰便似流水小溪一般涌動而出，將藺幽文繞在中間。

他的青焰威力卻比藍衣少女和烏左使的厲害多了，藺幽文頓時呼吸一滯，經脈里頓時像裹了一層沉沙，攪得連身體都動也動彈不得，就連伸伸手指都是那么沉重艱難。

他手指又略微向旁一擺，青焰圍成的圈瞬時出現一道缺口，讓藺幽文頓感輕松，靈力稍微通暢了些。

“用你的仙術攻擊這些青焰。”魁梧男子聲音平淡道。

藺幽文埋怨地嘆了口氣，兩手手指輕輕攢動，不住變幻著手印，但見空中忽然歪扭一下，雷光赫然而至，直穿過樹枝條漏出的洞，破過陽光，擊到了地上。

“轟”

清光瞬時蔓過青焰所發出的黏稠微光，劃圈一般在地上滑過，所到之處留下一串焦黑痕跡，卻并無焰火在燃燒了。

藺幽文長長吐出一口氣，掏出一塊帕子擦了擦臉上的細汗，弱聲道：“再有就沒力氣了。”

陽光重新奪回屬于自己的燦爛奪目，灑下一片金輝，倒映在魁梧男子的眼中，他的臉還是沒有什么表情變化，卻略微點了點頭，道：“好。”

藺幽文虛弱地半靠在后面一棵樹干上，她到這里以后就沒閉眼休憩過，一會又是靈力凝滯，一會又是施法打斗，確實沒有了精神，聞言只是好奇地打量著魁梧男子，有氣無力道：“你這樣考驗我干嘛，難道是想叫我跟著你一起行動嗎？”

魁梧男子果然點了點頭，道：“是。”

藺幽文狐疑地看著他，卻又想了想，像是接受了什么一般點點頭，道：“好。”

她在正面根本沒有和這魁梧男子交手之力，似乎只有同意這一條路。

魁梧男子又道：“需要你交出東西來。”

“那個盒子？”

“對。”

藺幽文點點頭，從儲物袋里拿出盒子，走上前輕輕放到男子托著的雙手里。

“你真的不殺我？”藺幽文顰著眉仔細地打量著他的臉，忽然覺得很奇怪。

男子寬大的手慢慢撫在盒蓋上，盒子在陽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就像是血在盒子表面流動著。

他又搖了搖頭：“沒必要，需要你跟著。只是你那個同伴——”

藺幽文抱著手道：“怎么了？”

他坐下后的高度正好與藺幽文平視，雙方互瞪了一會，他忽然動了動膝蓋，托著盒子，大幅度站起了身子。

“沒什么。”

他說完后就轉過身，腳步沉重，在泥路上重重印下一串腳印，走向后方陰暗樹蔭里。

陽光忽然變得黯淡起來，藺幽文這才注意到這里的光并非全由頂上的樹枝岔口投下，男子身上也散發著淡淡的金光，飄渺而又渙散，隨著他的離去而逐漸變淡。

她忽然又想起藍衣少女在血池里說的話來：

“……那是我師叔的肉身，他來這里做什么我確實不知道，但他肯定有他的目的…”

看來藍衣少女也只不過是將這魁梧男子從陣石里喚出地工具罷了，說不定清理叛徒都只是借口，這男子身上背負著門里其他更特殊的任務。

“這人到底是什么東西，說話奇怪，行為古怪，似乎還碰到過師兄，明明出身天極門這種狠辣門派，我搶了他將要到手之物還不殺我，反而要我幫他的忙。”她撇了撇嘴，陰陽怪氣地想著。

幸而之前搶東西時對方正在集中精力施法，沒有反應時間，傷勢也正是嚴重之時，行為拖沓遲緩，不然自己還真就走不掉。

“技不如人，愿賭服輸。”她懨懨地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看著魁梧男子走去的那條小路。

“誰叫我也有任務呢。”

她嘆了口氣，沖著空氣皺了皺眉，留下了一堆尸體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