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丹搬來一把小板凳,坐在自己的小院中間,太陽不大,他悠悠哉哉地搖著一把小扇子,瞇著眼睛看著黑臉捏鼻跟來的沈家修士。
他說他叫沈珉,是為這幾日不斷沖來的靈力波動而道歉的,穿著一身精貴服飾,看起來和簡樸混亂的農家小院簡直格格不入。
李金丹故意放慢語速道:“坐吧,隨便坐。”
沈珉笑了兩下,卻仍舊站在原地,臉上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李金丹笑呵呵道:“其實你說的那些,我也不在乎。我修為低下,這些靈力波動對我來說,沒什么大感覺。”
沈珉眼珠轉了轉,似乎也感覺到了有人在朝這里走來,故意大聲地道:“李前輩說來已與金丹無異,不用這樣謙虛。我們來打招呼,那是應該的!”
正說著,只見兩人大步走到了院口小門,叩了叩上面早已生銹的門環,又有一個身材矮小的人鬼鬼祟祟跟在這兩人后面,探頭探腦往這邊看。
沈珉清了清嗓子,又大聲道:“李前輩,這次是我們的過錯,也給路上眾多修士填了麻煩,實在過意不去,這不,給你們準備了一些薄禮,還請笑納。”
他的神識拼命往門口探去,感覺到那三個人已經自行進了小院,正往他這里趕來,便也不再佯作不知,轉過身,突地提高音調,道:“咦,這三位是?”
李金丹還是那副有氣無力的樣子,看了一眼那個最瘦小的女子,努了努嘴道:“老夫也不認識。”
打頭那個身材修長的女子拱了拱手,明亮的眼睛從沈珉的身上轉過,對著李金丹道:“道友你好,借過問一下路。”
李金丹擺擺手道:“好說好說。”
漂亮女子的男同伴立時笑了笑,接著道:“我們是從落雁山來的,在這里迷了路,身上又沒有地圖,還望道友告訴這里是哪里,也給我們指指路。”
沈珉打量著他們三人,沉思了一會,道:“三位道友是怎么迷的路?”
“迷路就迷路,還能迷出什么花樣來?”那個漂亮女子冷冷地道,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你也是住在這里的散修?”
沈珉笑了一下,搖搖頭,他這次來的任務,只不過是想打探一下這附近修士人數,再把凡人的數量也統計一下,順便再做做姿態,把他們內斗給外界的影響壓下,現在看起來是又來活了:
“不是,我是沈家的修士,家中不幸,在這里不慎做出些荒唐事,特意來道歉的。我是想問下道友是因為什么迷路的,若是因為被我們打斗的動靜影響到而迷的路,那實在是太不好意思,太抱歉了!”
男同伴含笑道:“你這么說來,那也確實。我們本來走得好好的,路前面突然燒起來一把大火,把我們熏得到處亂竄,這才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沈珉內心不屑地笑了一下,看起來這幫人都是些煉氣小修士,不值一提。他臉上掛著公式化的親切燦笑,柔聲道:“那還真是對不住道友們啦!還好你們過來,被我遇到了,不然我們沈家可真是到處惹禍又不能賠償,讓我內心難安啊。”
他打開儲物袋,從里面掏出了四塊黑漆漆的石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這是息石,可以隔絕靈力,是做武器的好材料。這四塊成色還算可以,送給道友們聊表歉意,希望你們能夠接受。”
那個最瘦小的女子抿了抿嘴,低下頭,躲到了漂亮女子的身后。
沈珉笑得更加溫柔:“李前輩?”
李金丹點點頭道:“那我就收下。”
“那這位……道友?”沈珉疑惑地看著漂亮女子,似乎在等著她自報身份。
沒想到漂亮女子卻沒有接他的話,還是冷著臉,問道:“我們之前迷路的火,就是你放的?”
沈珉在心里翻了一個白眼,真是修為越菜,越拿自己當盤菜!他客氣一下,這女的還自己蹬鼻子上眼了。他只能壓著火氣,輕輕道:“應該是的吧?”
漂亮女子又道:“那火好像是從蘆叢中間燒起來的,我經過那里過,好像有座客店在那,里面的人不會有事吧?你去看過了嗎?”
沈珉臉色一僵,習慣性地笑了兩聲,掩飾慌張:“啊?啊,你說那家,那家客店確實被我們燒到了,我們賠了店主很多錢,這才把店盤下。現在那里已經是我們的地方啦。”
男同伴笑道:“那原來的店主去哪里了呢?”
沈珉苦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堂弟把靈石和法寶給店主后,他們夫妻二人沖我們翻了個白眼,就一陣煙似地消失了。”
“嗯,小輸夫妻兩人確實是這個暴脾氣。”李金丹適時點頭道。
沈珉內心一喜,接著半嘆氣,半威脅道:“其實修真界的人難免脾氣都古怪些,有時候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也會突然間失蹤不見,過了一年半載又重新出現。有些人甚至永遠消失在了眾人眼中。”
李金丹呵呵笑道:“我就沒這個煩惱。我雖然是個散修,卻已扎根在了這里。”
沈珉樂得李金丹幫他轉移話題,當即接著道:“這里的日子確實瀟灑自在,要不是晚輩在家中尚有庶務在身,倒是想在這里多叨擾一會。”
“好說好說,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嘛,權作休養生息,增加心境!”
“唉,這也不是晚輩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的嘛。”
“你們家里有這么忙嗎?”
“那確實是……啊?”
一陣冷風吹過晨間的薄霧,星星已然退下,橙紅色陽光從地平線遠遠散開。
“滴答…”
藺幽文低頭看去,仔細打量著手里被分到的那塊息石,粗糙未經打磨的表面上滴落著血珠,輕輕浸入了腳下泥地。
“啊……你干什么?!”
沈珉雙手發抖,嘴唇蒼白,兩只手腕上的血已然隨著第一縷晨光一起落下,“啪噠啪噠”捶在地上——
他說話說得正起勁,卻突然只覺得眼前一晃,劇痛便從手上傳來,似是有什么東西飛速刺進了他的手腕又飛速拔出,脈門里又陡然炸起一抹抹洶涌電花,侵蝕上他的身體,讓他調轉不了靈力,站在原地不能動彈!
“你……你為什么要……”
沈珉緊緊咬著牙,還來不及思考哪里出了問題,又是一串火花從眼前竄過,映照過他收縮瞳孔,炸在了他的腦門之上!
“噼哩啪啦”
一陣飛沙揚起,沈珉已經倒在了自己的血流之中,李金丹冷漠地看著他的臉,又面無表情地地看了看躲在后方的輸不餒。
“這是怎么回事?他是我的客人,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情況。”
藺幽文甩了甩息石,似乎打算將上面的血甩下,卻怎么也弄不好,只能撇了撇嘴,隨手將石頭“咚”一聲扔到了沈珉腦袋邊上。
她拍了拍手,道:“他涉嫌殺人,所以我把他打暈了。”
李金丹冷笑道:“殺什么人?你是張道祖,抑或是什么掌門人物,管起這里的事了?”
藺幽文搖搖頭道:“不是我管?”
“那是誰?”
“是我……”
輸不餒怯怯地舉起手,聲音纖細,語氣卻逐漸堅定起來。
“是我讓這兩位道友把他打暈的!他肯定打算在這里做什么壞事!”
…………
“他什么時候來的?”
“昨天晚上。”
“怎么過來的?”
“他乘著一輛大大的馬車,八匹我生平從未見過的大馬在前頭,掀起嚇人的塵土,停在了村子門口。他下車后,又故意施起仙術,在門口放出狂風,弄出好大的動靜。”
“然后呢?”
“然后李仙長也被驚動,出來查看什么情況了。但是這個沈仙長沒有直接去看李仙長,而是像耀武揚威一樣在村子里逛了一整圈,去每家每戶前故意晃了晃,好像在考察著什么。”
“你覺得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我想,他是想讓我們分清修士和凡人的區別,要我們知道歷害?”
“之后他怎么過的夜?”
“我也不知道。到了后半夜我們都得睡覺啦,最后只見到他往村外林子里走,其他就都不知道了。”
“噗唰——”
一桶水潑在了沈珉臉上,冰冷的水花貼著他的頭發鬢角,讓他臉色發白,嘴唇也變成了青色。
他才剛筑基,修為算不上歷害,看起來也不是什么直系子弟,雖然想得挺多,卻缺乏了一些觀察力,這才沒注意到藺幽文的修為。
藺幽文隨手放下臉盆,一臉嚴肅地看著沈珉躺在皺眉掙扎,她清了清嗓子,對著輸不餒比了個手勢。
輸不餒不安地道:“還是你來吧?”
藺幽文點點頭,皎白的指尖突然閃出些許電花,仿佛碎玉一樣向外飛灑,飄飄乎乎被風吹到了沈珉潮濕的臉上,讓他渾身猛地一顫,再也憋不住氣,短叫起身:
“啊!”
藺幽文甩了甩手,冷冷道:“你在裝睡?”
沈珉愣愣地看著藺幽文,仿佛在消化發生了什么,深呼吸了幾下,咽著口水道:“……你是?啊,你是剛才院子里的那個女的,你干什么要這樣攻擊我?你應該知道我誰吧?啊。”
藺幽文睬也不睬他這么一長串問話,直接道:“我問你,水茂叢原先那兩個老板,是不是你們沈家殺的?”
沈珉瞇了瞇眼睛,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想了老半天,慢條斯理道:“原來你們去過那里啊,唉,實不相瞞,他們是被誤傷的。你也看得出來,我們家里一向都是體面人,就算犯了錯,也會想盡辦法找補。水茂叢老板的事我很抱歉,只是——”
輸不餒陡然撥開藺幽文,沖到沈珉面前,大喊大叫道:“只是什么?只是意外?你們好意思沒有,若是意外,怎么……”
司空臨在一旁冷眼看著,忽然笑了笑,將情緒激動的輸不餒拉到一邊,道:“‘還是師姐來吧。’”
輸不餒亢奮地打著顫,臉色忽白忽紅,沉沉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退到了后面:“姓沈的,你認得我嗎?”
沈珉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搖了搖頭:“不認識。”
輸不餒繼續道:“是嘛……呵呵……呵呵。”
藺幽文頗為古怪地瞅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繼續問沈珉道:“你來這里是做什么的?”
清晨的風十分寒冷,沈珉半身水珠,不由打了個哆嗦,臉上笑意卻不減,語氣柔和道:“當然是過來賠禮道歉的,其實不瞞你們說,我那些在這里斗毆的兄弟姐妹犯了錯,灰溜溜地跑回家了。我是來給他們擦屁股的。”
輸不餒猛然大聲道:“我叔叔嬸嬸的尸骨暴露在外,跟本沒人管!”
沈珉立時又沉下臉,仿佛能體會到輸不餒的悲傷,低低道:“是的,我這次來也是要為二位前輩收斂尸身,入土為安。唉……”
輸不餒立即搶著道:“你們就不要臉,告訴你,我是輸否的侄女,他的尸身已由我葬下,我要你們家里那些殺人的畜生血——”
藺幽文一把將她拉到后面,快速道:“師兄把她帶下去,她這車轱轆話沒止啦。”
沈珉眼里帶著一絲諷刺,高高興興地看著司空臨把不斷掙扎的輸不餒拉回李金丹屋里。他做作地嘆了一聲氣道:“希望她能節哀……”
藺幽文冷冷地道:“你嘆氣的樣子和沈曲真像。”
沈珉笑了笑道:“是嗎?那還真是我的榮幸。曲姊是我們小輩中的楷模,處事待人的本領能夠我們學上一輩子。”
藺幽文搖搖頭道:“我和她見過,沒覺得她處理事情有多好。她說她不當心把江水燒起來一段,也只是假惺惺地沖著我道了個歉。”
沈珉繼續笑道:“那是這樣的,本領就在這里了。她誠實地承認了自己做的事,卻也不必多費功夫來感到愧疚,對道友你這樣的小修士而言,能夠得到沈家未來家主的一句歉意之言,已經十分珍貴了不是嗎?”
藺幽文撇撇嘴道:“小修士?”
沈珉眨眨眼,沒有繼續說話,藺幽文卻已轉移過話題,問道:“你來這里的時候,似乎很是張揚啊。明明自己修為挺低,卻硬是要拗出修士的派頭,那是為了什么?”
沈珉咳了一聲,看起來有些無奈:“我——”
忽然。
一縷薄霧悄悄從屋檐下鉆出,順著淡淡的陽光,忽然間竄到沈珉鼻子前——
“我——”
“噗嗤!”
但見血珠噴出,鼻漿四溢,沈珉眼珠幾乎爆出,嘴角留下唾沫,鼻子再也吸不進一縷空氣——他的脖子忽然間擠到了一起,幾乎縮成了一根細繩!
“怎么回事?”
藺幽文冷眼看向身邊,反手出劍放出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