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殘壁
- 青冥衣
- 世木蟲
- 3802字
- 2023-02-07 20:28:26
“沙沙沙——”
厚重的云翳蔽住半邊日光,晚風并沒能吹動它們,卻穿過院內茂密濃郁的葉叢,匯聚成凄厲的呼號。
“沙沙九……沙就沙…………沙沙沙……救!”
“砰!”
徒勞留在墻上的半扇窗扉猛地拍打上殘破窗欞,書房內精神懨懨的幾人不由而同打了一個激靈。
不知何時,俞啟就已失去了蹤影,似乎只是視線稍稍從他身上移開了一瞬,他就已經施法離開了這里。
藺幽文和司空臨望著捂頭蜷縮在地上的大弟,心里都不由感到一陣郁悶。
霞光勉強擠開云縫,好似一條血紅的線,從墻上破洞向大弟臉上投去,藺幽文看著他痛楚難耐的臉,忍不住道:“你要在地上耍無賴到什么時候呀,你爹都看不下去走了。”
大弟緊緊咬著牙關,雙手捂著耳朵,似是不耐聽到藺幽文的聲音,渾身卻輕輕顫抖了起來。
司空臨苦笑一聲道:“算啦師姐,等會我把他扛到俞師兄房間外看管著吧。只能說俞師兄家里行為處事風格實在獨特啊。”
藺幽文撇了撇嘴道:“這么看來,越裳她祖母管家能力簡直算是十分不錯。”
大弟卻忽然擠開牙縫,小聲地道:“…………三弟。”
藺幽文皺了皺秀眉:“你在說什么,口齒太模糊了,我聽不懂。”
大弟的身子卻忽然打起了擺子,整個人都仿佛縮成了一團蝦米,顫顫巍巍地道:“……三弟……三弟要死了……”
藺幽文和司空臨對視了一眼,她蹲下身子,惡狠狠道:“你說你三弟,他出了什么事?你們家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一會就見你們對俞師兄圖謀不軌,一會又到那石碑竹林里面鬼鬼祟祟,你們在做什么?”
大弟的牙齒咬著下嘴唇,卻又立即因為肌肉哆嗦而錯開,聲音斷斷續續,眼睛里卻流露出一絲絲恨意:“我要放它們出來……出來以后我們就不是廢人了……我們也能有自己的靈力了……”
藺幽文根本不關心這些,厲聲道:“你說這些又和俞師兄有什么關系,我問你對你親大哥做了什么,他的病又是怎么回事。”
大弟“哈、哈”粗喘氣,似是想笑,氣管卻又開始岔氣,想來就是之前發作過的先天毛病又開始發威了起來:“大哥……他……承受功法那么好……比我們完美……自然就應該替我們先行試試樣子,打個模子……我……我們已不想殺他。”
藺幽文簡直快要對這家人說話的表達能力感到絕望,煩燥道:“你這是在說什么啊。”
“砰!咚!”
忽然,窗扉又一次被重重砸開,可憐的窗板終于還是承受不住這幾次大力,總算被撞得飛到了地上,和碎瓷爛瓶滾到了一起。
“咕咕咕……”
一個雕琢精美的木桶打著滾,被窗板帶到了藺幽文的腳邊,她一腳踏上,抬頭看去——
只見阿雨猛地撲到窗臺殘磚上,臉色發白,濕發冷汗,大聲叫道:“三少爺!三少爺在夫人邊上,用自己一身血肉,攪得石碑下那些東西都醒了!”
“啊嗚”
一聲凄怨狼嚎卻好似附著在了她的背上,兩只笨重的爪子像影子一般自然而然地探過殘留的窗欞,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肩膀。
她甚至不能回頭再看一眼。
沒有鮮紅的血,沒有慘烈的哀哭,碩大的嘴巴已經全部張開,猩氣已經全部溢出,從上往下將她整個上半身侵吞包住,沒放過一點留在外面——
“咚”
藺幽文只能看見一只狼頭直沖地下,沒到了窗戶下方看不見的地方,將阿雨完完全全吞了進去。
“阿雨…………”
大弟的聲音輕似喘息,呆呆楞楞地直視著重新趴到破爛窗欞上的狼頭,它豎直的眼睛卻也似乎在打量著他。他更加難以呼吸,躺在地上開始雙手雙腳忍不住抽搐起來。
“咕嚕咚。”
窗臺上的狼頭靨足地瞇著眼睛,忽地打了半個滾,悠然伸了個懶腰,爪子便撐著窗臺人立了起來。它也學著大弟的樣子,抖了抖身上的毛,似乎在滿意地阿雨整個進了它的胃,橫著在它長長的軀干里。
它長長的眼睛看起來就像是在擰笑。
大弟忽然躺在地上嘔了出來,整個人幾乎暈了過去。
“你在吐什么,難道這不是你惹出來的禍?”
豎眼睛的狼興致勃勃地吐出舌頭,爪子輕輕打在了窗欞上,好似在彈琴,眼睛朝著室內幾個人左左右右打量著。
“外面還有幾只這樣的?那些丫鬟小廝怎么辦?”
它伸出粗糙的舌頭,舔了舔爪子上的毛,沒有血,沒有新的猩氣,它是不是覺得渾身難受,還未盡興?
“你的小妹呢,是不是也已被這些狼給吃掉,再也不能和你見面?”
“啊嗚”
大狼猛地引頸向上,上半身輕巧探進室內,高昂厲叫起來!它弓起肌肉扎實的背,腰肢輕輕一用力,便已跨過殘磚,鮮紅的舌頭幾乎甩到大弟臉上——
“欻”
鮮紅的血終于流落了下來,好似一顆顆飽滿的水珠,撒在了地上。
大狼頭斷骨裂,長條腦袋已經和上半身整個分離,黃的白的從骨頭碎裂處滴落,滾在它笨重的軀干邊上。
“滴答——砰!”
鮮紅的血自薤露上咕嚕嚕落下,大狼的軀干失去平衡,笨重地沖過窗戶,重重砸在了地上!
“狼……”
狼豎長的眼睛仿佛還在笑,得意洋樣地看著跟前的大弟,卻怎么也沒看到來自身邊電鳴一般的劍光。它在地上猶自滾動了兩下,帶著異樣的嘲諷,換了好幾個角度看向大弟。
藺幽文還未抖劍,血珠便已全部從瀲滟劍身上悉數流下,劍光反射著熹微的霞光,卻將室內映照得五光十色。
“狼……狼死了?”
大弟張了張干燥開裂的嘴唇,虛弱地問道。
藺幽文并沒有收起劍,隨便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也許還沒死透吧。”
狼爪輕輕動了動,尖銳的指夾沒有聲息劃過地板,旁邊地上的狼頭眼珠似乎也向外動了動。
“所以還需要用‘修士的手段’,來看看究竟——”
“茲啦”
電花倏然閃過,洶涌襲上室內每一個陰暗角落,混合著劍光霞光,好似一片熾熱光火,幾乎叫人睜不開眼睛!
“啊嗚”
白狼的頭猛地哀哭起來,頭顱剛要滾動,斷口忽地又噴出濃濃的鮮血來,卻又立即被攪入腦袋深處的電光燒干,只余上方薤露,劍光混著火花噼啪作響!
火花和最后一抹霞光仿佛連成了一片,輕輕連綿照在了地上。
藺幽文的劍已經收起,她的手指間卻還繼續涌動著電花雷閃。
“雖然麻煩,但卻是還是用這種手段更保險一點。”
她撇了撇嘴,一腳將破爛狼頭踢開。外面的狼嚎忽然間就已接連成片,仿佛已經和黑壓壓的云彩融化在了一起,低低蓋在了整座府邸之上。
司空臨嘆出一聲氣,笑了笑道:“是啊。”
…………
鮮血一滴又一滴,沿著長長的回廊向前流落。
三只白狼仰面翻著肚皮,嘴角耷拉著舌頭,碧青色的眼珠已經渙散,靜靜躺在花叢之中,已然沒了動靜。
這條回廊仿佛就像是什么試煉之路一樣,充滿了兇險,狼嚎一聲接一聲,狼爪拍出來的厲風便也一下接著一下。
“你還有一會時間,可以把事情的全部告訴我們,等走到了回廊盡頭,你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藺幽文的聲音不斷回響在大弟的腦海里,他渾身猶自打著抖,卻已恢復了些精力,能夠隨著她和司空臨一起走動。
“滴答。”
一滴血就是一句話,大弟雙目無神,嘴唇無色,將事情慢慢道來:
“妖氣散盡,起鴻溝的靈力卻也莫名奇妙跟著消失,家中逐漸衰落,人丁不斷凋零。”
“家中祖傳祖師爺所作之晨光歌,卻也早已支離破碎,難以辨認學習。”
“到了父親這里,已經是強弩之末,落魄窮困。”
“欻”
又是一道劍光,藺幽文冷然擰起手腕,電光便托著電光,將又一只大狼重重拉破肚皮,擊倒到花壇里。碎泥和鮮血頓時混了滿地,凝結淤積在了地面。
“你能不能挑重點說?”
“好……”大弟茫然地道。
“這是大哥的事。母親懷著大哥的時候,修為由于兩重周天一齊運行的關系,快速提高,突然一天有所感悟,看起了晨光歌的殘譜。她似乎是理解了什么,似是能夠自動填補起了那些殘缺的空擋,陡然之間仿若換了一個人,對周圍靈力氣息吸收簡直事半功倍,跟著變突破大關來到了金丹后期。這樣帶來便利的小孩,母親當然會對他加倍疼愛,另眼相看,這個小孩當然也由于’胎里修;的關系,吸收轉換靈力總是事半功倍,那些家中的基礎的功法也是一學就會,簡直就像個來挽救家族末路的天才,這便是大哥。”
“母親沒有選擇像其他修士一樣,控制胎兒進度長長懷孕,只不過三年就將大哥生下,她自己的修為已是水漲船高,儼然成了家中頂梁支柱。她沒有選擇藏私,而是將自己領悟過后的晨光歌教給了家中其他人,尤其是父親。父親和母親當然是最親近的人,所以他學得也最多。”
“但是父親也有自己的心眼,他怕那些叔叔姑姑在修練厲害后,會不服從他的管教,于是他便開始讓母親先單獨教他,再由他消化完整后教給其他人。其實,他在術法里單獨篡改了兩句,依他的理解,既不會反噬傷了家中其他人的身子,也能讓他們修習的過程多受阻撓。”
“可是,母親修練的進度卻和叔叔姑姑們一起,不知為何停滯了下來——”
回廊已經走到了盡頭,地上的血滴串也已消失。
白狼尸體分別攤在回廊兩邊地上,遠遠望去仿佛就像是一片紅花襯托著白花,混著猩紅色的泥漿水,裝點著這條血腥的回廊。
前邊是一座偏僻的狹窄院子,門口的落葉都已堆滿了院中的秋千,灰塵和蒿草在隨著晚風慢慢飛舞。
大弟只覺得呼吸困難,身子僵硬,他看也不敢再朝前看一眼,連忙拉住藺幽文的輕飄飄袖角,悶頭急聲地說道:
“先別……先別進,我快些說!這是我們的事。母親功法進度停止后,乍起乍落心態失衡,已是急功近利,情急之下決定再生幾個小孩,效仿大哥那時的情形,妄圖能夠再獲‘神機’垂憐,靈光乍現之下能夠再度破解剩余的晨光歌!
但是無論她再怎么努力,殘曲依舊難懂,修為依舊停止,效果不僅不如那些一般修士,生下來的孩子似乎也因為硬練殘功的關系,天生沒有一絲靈力,也獲取吸收不了靈力,只能通過強行將靈力打進血肉里,生長骨骼,續命茍活。卻也只不過能長到五六歲模樣,勉強存活于世!這三個孩子便是我和三弟小妹!”
大弟的眼中似乎含著淚光,又是哀怨,又是難受,看了一眼前方蕭索的庭院,咬著牙細聲道:“前面便是母親平日偷偷練功的地方,狼嚎聲就是在這里最響。如果你們看到她怎么樣了,盡量放過她好嗎?”
藺幽文奇怪道:“沒有事的話,我會對她做什么,你這話說得好古怪啊。別拖時間了,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