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穆王府

“王爺，宮里的太醫令來問脈了。”侍從回稟道。

今日的陽光甚好，公孫穆命人在院中搬了一張躺椅，閉目躺在上面，冬日的陽光不似夏日那般燒灼，照在人的身上多了幾分溫柔，公孫穆很是受用，臉上難得多了幾絲笑意，聽到侍從的話，斂了笑，鴉羽般的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一雙淺棕色的瞳孔在光下仿佛山中的清潭，但卻見不到底。

公孫穆淡淡開口道：“他們這些人慣是會討人厭的，讓他進來，廳里候著。”說罷，又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過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見公孫穆還是沒有動身的樣子，溫酒忍不住道：“王爺，太醫令還在廳里候著呢。”

公孫穆仍是淡淡的：“那便讓他等吧，每每都是說些重復的話，高太后對我這個將死之人真是上心，千篇一律的回話還沒聽夠。”

溫酒不敢再說話，大概半個時辰后，公孫穆像是躺累了，便緩緩起身，移步正廳。

太醫令在廳里站著等的雙腳發麻，幾乎要睡過去，一見公孫穆從外面來了，忙施禮：“穆王爺。”

公孫穆道：“有事耽擱，勞煩太醫令久等了。”

太醫令連說不敢，走上前去想要搭脈，誰知腿太麻了，差點撲在地上，溫酒輕輕咳了一聲，這才憋住笑。

太醫令把完脈，公孫穆道：“如何，太醫令還有什么囑咐嗎？”

太醫令道：“請王爺莫要操心，少走動，安心靜養。”

公孫穆心下覺得好笑，表面卻不動聲色，回道：“自我住進穆王府，太醫令便每月來問脈，每次說的話都大差不差，開的藥也總是人身黃芪這些滋補藥材。太醫令雖不明說，但是我的身子什么情況我自是知道的，我還有多少時日，太醫令不妨直言。”

太醫令暗暗抹了一把汗道：“王爺正值盛年，切莫說這些生死之事，王爺只是天生不足，內中虧欠，氣血不暢，好的慢些罷了。”

公孫穆見他嘴里沒有半句實話，冷笑一聲道：“有勞太醫令，來人，送太醫令出去。”

太醫令得令忙告退離開。

公孫穆對溫酒道：“備車，去一趟宮里。”

王都壽安殿

太醫令跪在地上，將今日發生之事回稟給高太后，高太后看著自己剛涂上蔻丹的手，慢悠悠問道：“穆王，還能活多久。”

太醫令道：“至多三年。”

高太后道：“當年一碗墮胎藥也沒把他打下來，老太醫令說其子先天不足，恐非長壽，哀家留他一條命，誰知道竟能活到現在。”

說完對宮婢使了一個眼色，宮婢便將一盒金條拿給太醫令。

高太后道：“好好當你的差，也不用給他治，好處自是有你的，下去吧。”

太醫令走后，一名宦官近前道：“太后，穆王前些日子插手臺州的事，還要留他嗎。”

高太后冷哼道：“一個將死之人，能翻出來多大的浪，再說，趙太妃不是在我們手里嗎。留著他還有用，當下不是除去他的好時機，貿然動手，只會白白遭人口舌非議。”

說完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若是他再不聽話，給他上上顏色便是了。”

王都養安殿

養安殿里，一位面容姣好的美婦人正在縫制著一件冬衣，宮婢來報：“太妃，王爺來了。”

趙太妃忙放下手中的活計，道：“快請進來，還有，去把酸棗糕端一份上來。”

公孫穆走進來施禮：“母親。”

“穆兒，快來，你這幾日都不曾來，是身體不適嗎？”趙太妃擔憂問道。

公孫穆笑道：“母親不必掛心，兒子一切都好，前些日子沒來，是有事耽擱了。今日得了空，便馬上過來了。”

公孫穆看見那件未完成的冬衣，笑道：“母親可是為我做的？”

趙太妃道：“你身體弱，今年又冷，我怕你穿的不暖感染風寒，上次來，我就見你咳了兩下。”

公孫穆拿起冬衣道：“兒子沒事，那日只是被風嗆了，母親身體一直不好，就不要勞累了，這些衣物自有人準備。”

趙太妃輕輕撫公孫穆的頭發：“做人母親的，總是想要親自動手為孩子做些什么，母親喜歡做這些，你就不要攔我了。”

正說著，宮婢端來了酸棗糕，趙太妃道：“嘗嘗吧，是你愛吃的。”

公孫穆拿起酸棗糕，自言自語道：“‘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母親費心了。”

見公孫穆拿起酸棗糕卻不往口里送，趙太妃道：“穆兒，可是出了什么事？”

公孫穆強笑道：“母親多慮，無事。”

趙太妃嘆氣：“旁人總說你喜悲不露，但母親一眼便能看出，穆兒，有些事就算母親幫不上你，但聽你說說，總是能做到的。”

說完，遣走了宮中所有的侍婢。

公孫穆道：“母親，若是，若是有一天兒子要做一件事，但這件事可能會很兇險……”

趙太妃心下明白了幾分，她拿起來酸棗糕咬了一口道：“穆兒，其實母親一直知道，你過得不快樂，”趙太妃苦笑一下，繼續道，“當初高太后害死大皇子，母親很害怕，怕她對你動手，母親勢微，不得恩寵，幸得老太醫令相助，用一個謊言把你保下來。”

她起身繼續道：“你保住了命，但因為那句‘非長壽之人’遭先帝忽視，你一身才能抱負，無處施展。這些年你一直示弱，蟄伏，你心里難過，母親知道。”

公孫穆捏緊拳頭。

趙太妃繼續道：“穆兒，母親一直告訴你，不要與高氏為敵，你斗不過，但如今外面的事，母親也并非一無所知，穆兒，母親知道你是不甘于袖手的，母親也知道再阻攔你，便是母親的不是了，所以穆兒，想做什么便做吧。”

公孫穆跪在地上：“母親，兒子不孝。”

趙太妃忙攙他起來：“穆兒，自古事難兩全，人吶總是要做選擇，但只要你做了選擇，就不要后悔，一直往前走，不要回頭。”

公孫穆眼眶含淚，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