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原町奶茶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當市立第三高中對面一個直尺形的大柜臺，柜里面保溫桶預備著紅茶、烏龍、大麥茶，隨時可以擰開調配奶茶。

市立三高的學生，傍晚放了學，每每花點錢，買杯清茶——現在每杯漲了價格——接過就走，冷冷的喝了提神。

倘肯多花點錢，便可以添珍珠，或者牛奶，做奶茶調料了，如果出更多錢，那就能買一杯珍珠芒果拿鐵，但這些顧客，多是形影單只，大抵忙著去打工，無暇細嚼慢品。

只有顏值不錯的現充，才踱進店面的座位，要水果茶和烘焙甜點，慢慢地坐著與情侶、死黨和社團同好聊天。

和葉有棲自國中起，便在奶茶店里兼職，店長見她元氣可愛，想作隱形招牌吸引顧客，就特意排班在每天放學時段。

她從此便站在柜臺里，專管微笑下單收錢，偶爾幫調配飲品，時間久了，也覺單調無聊，腿站得酸。

那些孤單一人的往往進來點單，便頭也不抬，拿了茶就走；

而現充之流，上來搭話幾句，就拐到要推特、臉書乃至周末約會，她不免有些害怕這些自來熟到過火的池面男。

北川早云是顏值不錯而形影單只的唯一的人，他身材消瘦，眉宇間時常夾些憂郁，一頭蓬松的黑發。天天光顧奶茶店，周末也不換下洗褪色的市立三高制服。

北川早云一到店，坐著的現充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北川同學，你又在寫媚宅桃子輕小說了！”

他不回答，對和葉有棲說，“一杯紅茶，加珍珠和椰果。”便排出小額紙鈔。

現充們又故意高聲嚷道：“你一定又想用澀澀內容騙錢了！”

北川早云睜大眼睛說：“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親眼看見你溜進書店觀察銷量，結果人家買回去，裁剪掉插畫收藏，書本扔垃圾桶了。”

北川早云便配合著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迎合讀者不能算澀澀……迎合讀者！輕小說家的事，能算澀澀么？”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么“世風浮躁”，什么“開篇不迎合市場就吸引不了讀者看故事”，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故作羞惱北川早云也輕笑起來。

逢場作戲后，北川早云瞬間變臉回進來時的憂郁，面朝和葉有棲點單。

和葉有棲和北川早云從小學、國中到高中都同一個學校，算是老同學。

在記憶里，國中前的北川早云雖然人有點呆，在小學玩國王游戲當眾說出想要和和葉有棲結婚的傻話，但總的來說還是個心地善良的男生。

國中后，他忽然變得沉默寡言。因為之前不同班，家也不靠近，和葉有棲又被打工占據了時間，偶然相遇，她還沒問出口，對方就頂著黑眼圈匆匆走了。

后來北川早云寫澀澀桃子輕小說在市立三高被曝光社會性死亡，和葉有棲才知道黑眼圈是熬夜趕稿導致。

她特意買了北川早云的出道作，明明是王道系輕小說，銷量也不錯，為什么老同學會從此悶頭在桃子文的絕路上狂奔，不斷撲街也不回頭呢？

她也擔心老同學的精神狀態，可看對方臉色交替自如的羞惱，輕笑和憂郁，分不清哪一面是真實，哪一面是虛假。

北川早云沒興趣回應和葉有棲的疑惑，拿了茶飲，走到角落座位，埋頭碼字。

他當然不想寫桃子文，身為穿越者的自己深諳原來世界諸多大火作品，奈何第一本書完結后，找遍出版社，也沒錯過一次輕小說征文比賽，北川早云的作品再也未得到青睞、獲獎。

除了他最不擅長的桃子文。

目前最頭疼的是，北川早云現今的作品銷量慘淡，編輯明確說了，下一卷再不挽回頹勢，腰斬鐵板釘釘。

為了稿費和房租著落，他必須仔細琢磨新一卷內容，構思新登場女主角的人設。

如今傲嬌人設不吃香，開場白給的大和撫子寫過了，嗯……他蹲點書店的熱銷輕小說，似乎惡役大小姐是當下潮流。

偏偏北川早云想不出有意思且獨特的大小姐人設。

他穿越來的城市不太平，干脆小心謹慎地在安全區域活動，接觸到的人基本性情平和，少有的極端，要屬那些沖動的不良。

若是親自遇見，大概能有靈感吧？

北川早云抱臂倚靠座椅，冥思苦想間漫無目的亂飄的視線，意外停在新進入奶茶店的少女。

傍晚余暉仿佛在她那金黃秀發上加冕一尊威嚴王冠。

對店里眾人向精致私立高校制服勾勒妙曼身姿所投來的憧憬、羨慕或嫉妒等視線，少女朱唇淺淺勾起自然溫和的微笑。

但北川早云看到了！

那雙貌似柔美的桃花眼內，隱藏在碧瞳深處的高傲自得與蔑視。

靈感這不就來了么！

北川早云發自內心感謝這位一般路過的大小姐，也許對方本性不壞，但無意間給他提供了一個鮮明的惡役大小姐形象，徹底打開思路。

接下來就是和男主角相遇的具體情節了。

剎那間，少女的目光與他交錯。

嗯，惡役大小姐貌似在盯著男主角，實則是目光穿過他看后面的人，引發男主角誤會？有些老套了，PASS。

北川早云手掌托腮，眼見少女向他走來。

大小姐們打賭，輸掉的惡役大小姐照約定向男主角欺騙性告白，為了避免風聲走漏敗壞自己名聲，不惜動用權勢威脅男主角？

有點小題大做……倘若插畫人設夠漂亮，應該能讓粉絲忽略劇情的瑕疵毒點，轉而宣稱為女主對男主展露控制欲的發糖？

少女優雅落座在他對面。

北川早云第一反應是掃視奶茶店內的其他人，進門驚艷一瞥后，大家好像無視了少女，而今居然對美少女主動接近迎合讀者需求的撲街輕小說寫手無動于衷！

他是遇到了綜藝整蠱節目了嗎？

沒有跟拍記者，是事先藏好了攝像頭？

莫非——和葉有棲，你為金錢出賣了老同學的尊嚴么！

“你的內心真充滿了庸俗與無趣。”

大小姐梳理精致的睫毛半垂，那雙碧藍美眸似乎在窺探北川早云的內心。

北川早云既莫名其妙，又沒來由地心慌。

大小姐身上的侵略性玫瑰香也令他深感地位與勢力的懸殊。

此地不宜久留。

北川早云正欲離開，突然發現自己四肢不聽使喚，大腦失去對身體的掌控。

他難以置信看向大小姐那完美無瑕的面容，先前的種種巧合，看似歪打正著的言語，以及現在朝應對失措的自己露出欣然笑靨，不約而同指向一個答案——

異能者！

這個世界是存在異能者的，北川早云從新聞聽說過，有自知之明的他從來不去都市傳說盛行的地方作死晃悠。

如今異能者卻主動找上自己。

他想不明白。

而大小姐嘲諷性極強的話語更令他震驚：“穿越者，抄襲其他世界的熱門作品，還混成這模樣，窩囊呵……”

“我沒抄。”北川早云神情嚴肅，比起身份被識破，更在乎自己的尊嚴——即便銷量最好的出道作，不過是縫合了熱門作品的元素，情節和人設都是原創。

“有區別？”金發少女全然不在意他的辯解，尖銳睫毛微垂，流露輕蔑。

“讓出版社關注以后，你就原形畢露——剩下對異性的庸俗妄想，不是么？”

竟是你在暗中搞鬼阻礙我創作！

若非軀體被異能牢牢鉗制住，北川早云恨不得抓起手邊的茶飲潑向真實出現在面前的惡役大小姐。

他的無能憤怒使金發少女嘴角弧度愈發戲謔：“反正你穿越來此，也是抱著出人頭地再開后宮的心態，我不過是揭開你的偽裝，讓那丑惡的欲望浮現。”

頓了頓，見北川早云無法反駁，少女話鋒一轉：“不過，你這庸俗的欲望倒并非毫無價值。”

什么？

少女食指對準北川早云。

完全不屬于他念頭的文字闖入腦海中

【系統加載完畢】

【宿主 SAN 100/100，智力 6體力 5魅力 6意志1】

【新手任務獲取：第一次戀愛】

【任務達成獎勵：系統幣+10000全屬性+1商店功能解鎖】

【戀情維持獎勵：系統幣+10/天 SAN值恢復1/天】

“這……”北川早云未曾設想過以這種方式獲取系統。

不等他向少女求解心中疑惑，身軀不受自己控制的站起來。

怎么回事——連話也說不出了！

【新手引導開始】

等等，這是要……

柜臺里忙碌清洗榨汁機的和葉有棲聽到他腳步聲逼近，較干凈的手腕撩開汗水黏在額間的劉海，側過臉來：“終于膩味無糖紅茶了？說罷，以后要幾分糖，還是你闊綽了想嘗水果茶？”

北川早云無法阻止身體立正鞠躬，伸出右手：“有棲，請和我交往吧！”

本來喧囂的奶茶店一瞬墮入寂靜。

完蛋！繼桃子文輕小說寫手身份曝光后又要社會性死亡了！

老同學眼角余光瞟向被飛來驚天八卦樂得拍起手掌的其他學生，繼續手里的活計，接著取抹布清理果糖機下粘稠的糖漿，埋怨瞪他一眼：“你的告白真是隨便到……”

【檢測到宿主新手任務失敗，啟動新手保護】

對未來學校人際關系感到絕望的北川早云留意到閃過腦海文字。

和葉有棲的吐槽戛然而止，化為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轉向洗手臺擰水龍頭沖洗抹布，背對他說：“是輕小說取材吧？直說沒經驗需要幫忙就是，非得彎彎繞繞……”

【達成戀人關系：和葉有棲】

【系統幣10000商店功能解鎖全屬性+1，戀情維持獎勵+系統幣10】

店里的其他人笑累了，也跟著說：“北川，桃子文輕小說還需要取材啊？不是看美少女插畫妄想出來的？”

“就別給和葉同學添麻煩了！要取材，老子交往的經驗多，請杯奶茶，可以講給你聽嘛！”

北川早云啞然，重獲身體控制權的他切實感到，肌肉變得發達些許。

“如何？”惡役大小姐頗為自得后仰椅背“只須要順從系統——”

北川早云不理睬她，打開系統商店：

【兌換遺忘藥水x10，系統幣剩余10】

【遺忘藥水x10使用】

【檢測到戀人關系：和葉有棲不存在，戀情維持獎勵中斷】

店里其他人目光一恍惚，失去對北川早云的注意力，各聊各的，和葉有棲擰干凈抹布，回身見北川早云。

“終于膩味無糖紅茶了？說罷，以后要幾分糖，還是你……”

和葉有棲眨了眨眼，懷疑午休沒睡好出了幻覺，北川早云那單調不變的學校制服打扮，今天居然格外順眼。

北川早云不等老同學困惑解開，當即拔腿就跑。

一路逃至湖畔公園，他力竭，沿林蔭道散著步緩沖忽然停下的呼吸不暢。

體質確實增強了，換作以前，北川早云決跑不遠。

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那惡役千金平白無故賜予系統，絕不可能無欲無求。

北川早云反芻系統控制自己強行向和葉有棲告白，和葉也在系統作用下答應，旋即脊背發寒——有女友和屬性點又怎樣？萬一系統逼著他去做不情愿的……

關鍵是，惡役千金既然能賜予系統，自然也能在北川早云利用系統爬上人生巔峰時，突然撤回系統，釜底抽薪——

比起甜蜜毒藥，北川早云寧可腳踏實地，即便輕小說銷量不好，他還可以讀大學謀個好工作，頂多財富自由來得晚一些。

呼。

跑出這么遠，還都是挑小路，她肯定被甩開了，北川早云松一口氣。

接著愕然止住腳步。

前方路人頻頻側目長椅處的美少女，攜著初春清新與櫻花瓣的晚風謙卑梳理她金燦飄柔的發梢。

少女輕呷茶飲——北川早云插吸管還來不及喝的紅茶——偏過俏臉來。

“居然對我用遺忘藥水，該說你天真還是……罷了。”她玉指困擾點在太陽穴，“估計你也忘了我，那重新認識下罷。”

“叫我A.A即可。”金發少女手優雅扶在西裝制服開口偌大的翻領，那扣有精美的私立學校徽章。

“你想干什么？”北川早云質問。

“像輕小說里的女神，給穿越者賜予金手指而已，請享用系統的妙處，去和異能少女戀愛吧。”她說，“比如，最近活躍在野原市，傳說中的THE MASK。”

北川早云目光銳利：“你和她有仇？”

“不必自我貶低，你還沒如此不堪。”

“我有自知之明。”

他不友好冷笑一聲，“大家嫌我媚宅也好，惡心也罷，只要黑絲、白絲和腿環排列組合而成的美少女突破道德倫理花式倒貼男主，和裝逼唬人的拉丁文，能寫進桃子文掙比兼職更多的錢，名聲再臭也無所謂。”

“但是！”北川早云怒視A.A。

“即便是這樣的我，也能分辨出妄想與現實的界限！你那所謂系統，就是用異能抹殺我和和葉生而為人的自由意志！這種損人不利己，于社會無用的系統的系統不要也罷，這是我的原則！”

“何況你還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閉上眼：“你另請高明吧，要殺也隨便。”反正穿越來就死過一回了。

誘人玫瑰香彌漫近，濃郁化成無形的尖刺，刺激北川早云的鼻腔。

“你還是這樣頑固可笑。”

耳畔響起蠱惑之音。

“那打個賭，看你所謂的原則在系統道具、屬性點和美少女真摯情前，能堅持多久。”

北川早云后退拉開距離，睜開多疑的眼。

A.A自信負手而立：

“系統用與不用，你的自由，倘若一年內引導THE MASK或其他異能者，清除極道和異能罪犯，并堅守你可笑的原則，不受白給的戀愛，那么——”

“百萬英鎊？”北川早云打岔道。

“億萬美金。”

他聽了笑出聲。

“可若失敗，不論用不用系統……”

A.A惡趣味一笑，是盛開的玫瑰，誘惑而危險：

“你不會死，只是，和出版不了的輕小說一樣，你將永遠在這個底層平凡活著，而當你走到生命的終點，你的靈魂——也歸我。”

北川早云笑聲戛然而止，心臟仿佛被拿捏，跳動停頓了幾拍。

靈魂深處莫名傳來警告：她是魔女，她能辦到，她的勢力龐大到難以想象……

落葉在晚風的蠻橫下，無助剮蹭著林蔭道地面遷徙，無助又痛苦地呻吟。

北川早云攥起拳頭——他可坦然赴死，卻無法忍受平凡。

“我接受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