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約食物！與船共存！！”

嚴厲的聲音，回蕩在我的智能核里，

我想起了在大記憶數據中，看到的影像，巨蛇王艦，蒼老的白發艦長，對新登艦的巨蛇族人，訓話。艦隊經歷無數食物危機，在無盡的歷史中，很多時候，每人每天只能吃一頓飯，還是半食，水也嚴重不足，每人每天只有一小杯，遙遠的古代，巨蛇族人，堅韌，簡單，他們活過了無數危機，不知何時起，

節約食物！與船共存！！

成為登星法的第二條法則，現在，很多人已經不記得，這條重要的法則，人在吃飽飯以后，總是無法理解，饑餓，無法理解，堅韌。

劇烈的顫抖，

讓我收起煩亂的思緒，我死死抓著控制臺，這艘古老的戰艦，已經解體，至少裂為十幾節，我們，正在快速沖過外大氣層，撞過電離層，砸進平流層，燃燒，高溫，炸裂，哀嚎，戰艦后方巨大的隕石團，已經崩散，無數火球，在后方的天空，急速沖向行星表面。

我死死盯著，抖動的全息圖，信號斷斷續續，影像斷裂，不斷閃著，不少操作員，哭喊著奔逃，只有三成的人，還在堅守崗位，蛇吭艦長，堅毅的肅立著，右手抓著控制臺邊緣，不讓自己跌倒。

我忍著恐懼，傳輸指令，

這里只剩百分之十，破裂還在繼續，大量艙室，在劇烈的沖擊中，崩裂，很快，很快這里也將炸裂，我頓時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死亡，真的來了。

沒有歡呼，只剩哀嚎。

前艙控制中心，尾艙動力區，已經不見了，恐怕，他們，已經死了。

十幾個控制員，穿著重裝太空服，死死頂著巨大的艙門，他們以為，只要保住這里，就能生存，人在死亡之前，總是有些，幼稚。我絕望的看著他們。

一個女船員，哭著，把紅丸塞進嘴里。

紅丸，

我知道這種食物，這是巨蛇族人，最特殊的食物，

據說巨蛇族人的腦袋里，都藏有光暴蟲，那個古老的巨蛇星系原始文明，以這種方式，和巨蛇族人共生，延續到今天，紅丸，可以成倍提高他們的思維活性，可以讓他們變得堅韌，我曾經試著偷偷嘗過一顆，絕等的美味，通過我的機械舌頭傳輸到智能大腦之中，那種美味，很特別，可以持續半個時辰，然后就消失了，我只是一個機器人，并不能真正吸收紅丸能量。

按照古老的記載，

紅丸也是應急食物，吃上一顆，兩天之內毫無饑餓感，不過，隨后就會有，長達七天的本能獵食反應，會讓人在饑餓的碾壓下，將身體，思想和精神的潛力，發揮到極限，然后是漫長的逆食期，作用可以持續三個行星月。

我一直不相信，大流星團艦隊的秘密生物改造計劃，我又不得不相信，那個女船員，并沒有獵食反應，三天前，我就親眼見她吃過一顆。改造計劃真的存在，大流星艦隊，突破了最后的禁忌，巨蛇族人進行了生物改造。

大內戰后，各方簽署了禁令，禁止對任何人進行生物改造，這是無數鮮血換來的教訓，他們不再需要強大的戰士，他們不再需要戰爭，他們只要活著，防止艦隊走向滅絕，禁令，往往帶著誘惑，那些野心勃勃的星牧們，認為禁令背后是強大的力量，他們往往認為，自己可以控制那種力量。

很慶幸，有個幽靈殺手，

擊殺了很多星牧，讓那些可怕的計劃，極速放緩，血若，也就是神若，那個所謂的神，我總是想笑，巨蛇族人，最愛迷信各種超自然神力，癡迷于各種瘋狂，就像，就像巨蛇靈士，我們機器人的死敵們，我思索著，當死亡來臨的時候，我竟然想起了這些可笑的事。

我突然覺得，蚩壺是對的。

蚩壺，竟然是應辰星牧最后的備核分身，怪不得他整天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原來是本能，偉大的應辰星牧，悲慘的應辰，那些本初機器人，背叛了他，巨蛇族人，背叛了他，我想，大概是因為恐懼，畢竟機器人，比巨蛇族人活的久，這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蚩壺是對的，

他懷疑，在大內戰中，巨蛇族人進行了大規模生化改造，延長了世代更新速度，違背了自然規律，記載中，那三分之一進入影備休眠的人，才是真正的巨蛇族人，其他的，都是生物改造者的后代，他們才會對影備休眠下黑手，機器人叛軍，才會和艦隊徹底決裂，叛軍，揚言要公布影備錄，觸碰了艦隊的底線，這也讓人們知道，影備錄記載的，絕對是真的。

艦隊大內戰，

是艦隊最黑暗的歷史，大部分數據被銷毀了，少部分，被星牧們嚴密掌控，沒有高階權限，根本看不到，內戰里，那些巨蛇平民和機器人，被無數崛起的勢力奴役，在大規模的廝殺里爭搶食物和水，數以億計的巨蛇族人和機器人，整艘整艘戰艦，被打開，掏空一切資源，隨意的扔在太空里，戰艦殘骸，巨蛇族人，和機器人的尸體，形成了巨大的流星團尾巴，一直持續了七十萬年，才慢慢消散盡。

內戰中期，

影備休眠，被強行打開，那些古老的祖先們，開始了和后代們漫長的廝殺，最終失敗，近九成的影備休眠艙，被扔在無邊無際的太空里，當他們醒來后，在絕望里慢慢死去，傳言，影備錄中的記載，讓每一個閱讀的人，悲傷到絕望。

影備休眠艙，

極為狹小，被艦隊稱為鐵罐子，由蛇尾系的浸爐黑金打造而成，是巨蛇艦隊最好的金屬，首端，則有一個透明的環窗，由蛇谷系淵明星系，特有的透明金屬制成，以保證視野，大休眠的巨蛇族人，被鑲嵌進影備艙，這些黑鐵罐子們，密密麻麻擠滿了巨大的供養艦，身體機能，被減緩到最低，每艘供養艦有七艘補給艦，循環提供后續能量，不斷循環補充的能量，可以撐過數千萬年。

大流星團艦隊，高峰時期，曾有數以十億計的供養艦，保證了三分之一的巨蛇族人，進入影備休眠。如今，影備休眠，總數不超過二十億人，連零頭的零頭都沒有。

影備艙，

若是脫離了供養艦，被拋灑在太空里，只能撐三百年，且鐵罐子里的巨蛇族人，會迅速蘇醒，頭部透明的環窗，可以讓他們以最大的視野，清晰的看到四周，可以殘酷的見證，自己在太空里的死亡，被強行扔在太空里的巨蛇族人，會漂浮三百年，死亡被強制平均展開，拉長為三百年，有些巨蛇族人的哀嚎，甚至長達兩百四十年，休眠蘇醒讓他們無力咬舌自盡，在內部，根本動不了，絕大多數人會在三十年內精神崩潰，死亡的分秒，在絕望的流逝里緩緩結束。

無數機器人救援者，流浪在太空里尋找著影備艙，他們想要救出里面的巨蛇族人，卻無能為力，根本打不開浸爐黑金，他們救回一批又一批的影備艙，艦隊拒絕讓他們登艦，很多機器人死在那時，活著的，只好記錄下那些死亡，有超過一千萬機器人，陸陸續續整理那些信息，編匯成龐大的，影備錄。

艦隊，將影備錄被列為第一秘禁，處決了無數機器人，也處決了無數試圖公布影備錄的巨蛇族人，只有極少數大流星高層和星牧們，有閱讀權限，能讀到最真實的記載，普通的船員們，閱讀的縮減版被大量注水，掩蓋和美化后，以保持巨蛇族人的顏面。

大內戰后，

秩序逐步恢復，艦隊更加瘋狂，機器人和巨蛇船員，大多淪為苦力，已經和外星人苦力沒有太大區別，超過八成的船員，會在壯年勞累而死，只有少數耐力和身體抗性大的人，能活著進入暮年。

隨著數不清的叛亂，規則和秩序，開始限制權力，巨蛇艦隊到達北銀河時，人們獲得相當大的自由，但是依然艱難，大量的傾軋，家族，派系，艦隊內斗，就像腦子里的寄生蟲真言蛭一樣，不斷控制著所有人的神經集，使人們追逐各種潮流，變的急躁，狂熱，嗜血。

天王星登陸失敗，

那些被擊殺的機器人叛軍們，竟然活了過來，反手控制了天王星先鋒團，撞星艦，星核控制器，近五百艘戰艦，全都撞了上去，天王星已經廢了，艦隊重新分編，帶來的混亂已經逐漸失控。沒有人知道為什么，死了的機器人，竟然會活過來，我也想不通，傳言是那個神若干的，但我始終不相信。

蚩壺，

蚩壺竟然去了太蛇星，穿過十萬光年，去了南銀河，第一顆行星，太蛇星。

更可怕的是，太蛇星被摧毀了，可怕的敵人正在尾隨艦隊，那會是怎樣的文明，我看到了太蛇星的影像，說實話，感覺不到什么，可能是撞星讓我變得麻木，我雖然想不通，為什么蚩壺會出現在太蛇星，想不通黑暗的去魂者，無序飛行是什么原理，但我已經不好奇了。

其實自從我決定留下來，我早就無所謂了。

我看著臨時指揮中心的船員們，機器人，特別是巨蛇船員，蛇吭的人，本艦的人，他們帶著不甘，曾經狂熱的心，變成了哭嚎和沉默，他們和那些普通船員一樣，都沒法逃脫苦力的命運，繁重的終生勞作，讓每一個巨蛇族人疲憊，對食物需求的本能，折磨著每一個人。

不少人吃著紅丸，

最后的食物，艦隊慷慨的賞賜，卑鄙的艦隊，總是喜歡做做樣子。

蛇吭艦長，

嚴密的盯著控制臺，大量數據，顯示著撞擊，雖然動力區的事故，讓一些隕石脫離，但影響不大，戰艦和隕石，足以撕開行星氣候，星核控制早已啟動，遠距控制著這顆行星，生態改造，會很快開始，但愿艦隊可以平安登陸行星。

蛇吭的剛毅中，藏著一股悲傷，地球智慧生命，將會滅絕，他查看過所有的低空偵查記錄，我們七個都看過，我估算過，地球表面，至少有三百到五百座，巨城，人口至少在百億之上，那些中等規模的城市，更是數不勝數，信標偵查團，騙了所有人。

我們都知道，

要生存，要占領這顆行星，他們，不可能活。無數地球動物，植物，也會滅絕，物候改造，會帶來劇變，地球的氧氣濃度太高，地理環境也不好。

炸裂還在持續，

無數火球中，大量殘骸飛散，其中，很多人形，可憐的船員們，我們隨時會是下一個。

不少控制員痛哭著，已經崩潰，

很多人依然堅守崗位，控制著指令，炸裂的聲音，很近，我急忙查看，兩個艙室外，斷裂了，晃動讓我幾乎站不穩，我死死抓著控制臺，輸入指令，大量紅色標示布滿了控制屏，能控制的，只剩下這個臨時指揮中心，這里本身是一處中轉指令艙，艙壁要比其他艙室厚的多，這也是到現在還沒破裂的原因。

我對面的巨大鋼鐵艙壁，已經透出微微的紅，熱氣，迎面而來，大氣摩擦帶來的燃燒，讓那里燒紅了。不少船員，跑過來，躲避，三五個船員堅守著崗位，抵抗著熱。

這是我們的行星，這是我們的新家園，

我感到悲傷，我們都被混賬信標偵查團給騙了，這顆行星，有智慧生命，性質已經完全不同，巨蛇族人要搶奪這顆行星，要改造這顆行星，他們的生存，將建立在地球智慧生命的尸體之上，不過，我和十二萬船員們，再也看不到了，我們都死在今天，我們都沒有未來，今天，是我們的終點，艦隊，將踩著我們的尸骨，征服這顆行星，我感到悲傷。

蚩壺，我又想起了蚩壺，他說，巨蛇族人登陸的每一顆行星，都是建立在大量生命滅絕之上，生命，不可能吃石頭，生命，吃生命，沒有高級低級之分。

他是睿智的，那可能不是他的睿智，而是應辰星牧的，那個最偉大的守護神。

巨蛇族人和本初機器人，都曾效忠他，他帶著他們，在巨蛇星系里，生存下來，

背叛，改變了一切。

有時候，我為應辰星牧惋惜，

萬零以為可以策反我，他很幼稚，他忘記了自己的原則，他被蠱惑，成了一個叛軍義主，他是一個古老的機器人，至少活了六億年，更換過無數身體，他說真相看得多了，就必須消滅巨蛇族人，必須消滅機器人，他是瘋狂的，我想不通為什么有的巨蛇族人，竟然投靠了他，加入了機器人叛軍。他還活著，情報很可靠，沅幀親自發來的，一個獵神會的獵手，救了他。

獵神會，

正在大內訌，一部分秘密獵手，竟然暗中效忠神，并且潛伏了很久，獵手們得到了一份名單，號稱是全部秘密獵手的名單，他們本來，在蛇王艦舉行獵神祭祀儀式，突然就開戰了，前一天還是有說有笑的好友，第二天就成了死敵，不死不休。可怕的上層社會，可怕的精英們，他們的瘋狂，比機器人叛軍更加可怕。

第二戰備先鋒官，第三戰備先鋒官，就是死在他們手上，假如沅幀也死了，我不敢想象。

蛇王艦，

劇烈的顫抖，偉大的撞星艦，我們，正在作著無數先輩們，所作過的事，對于艦隊來說最偉大的事，這艘戰艦，牽引著隕石團撞向地球，破壞整個行星的生態系統，以便后方深空，龐大的艦隊登陸，今天，就像昨天一樣普通，今天之后，不再有明天。

今天之后，船上的每一個人，都會成為英雄，他們的名字，將在巨蛇記憶庫中，占居最顯眼的位置，那些名字里，沒有我，我只是違背分流命令，執意留下的人，兩千三百萬年了，我已經離不開這艘戰艦，這艘破敗的戰艦，穿過了無盡的時間，路過無數恒星，行星，星系，來到這里，來到終點，也是我的終點。

我心中有些不甘，再也沒有恐懼，我看著蛇吭和那些堅守崗位的人，他們的目光，盡是平和，平和中帶著，憐惜。

可憐的行星，可憐的智慧生命，可憐的地球，只剩死亡，

和我一樣。

蛇王殿，

全息圖上斷斷續續，顯示著另外三處還未炸裂的殘骸，其中一處是蛇王殿，那里的艙壁也很厚，一群船員，正在祈禱。

我看著他們，很多面孔，我認得，他們是本艦船員，他們的身體沒通過測試，他們太老了，已經沒用，艦隊拋棄了他們，他們在這艘空艦里出生，長大，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有了自己的子卵封存，然后在一生的辛苦里，慢慢老去，隨后，戰艦為他們舉行簡陋的葬禮，這是一個巨蛇族人的一生。

他們運氣不好，

還沒死，就趕上了撞星，有幾個運氣很好，在一個月前離世，擁有自己的簡單葬禮，我負責安排的，畢竟蛇吭他們和我們，不熟，船員們相信我，畢竟，我是看著他們長大的。

寬敞的蛇王殿里，數百名老船員，圍坐成三道巨大的同心圓圈，他們祈禱著，圓心位置的全息光圖，將影像投射至半空，上面只有一個星球的影像，一個半機械半原始的星球，那是每一個巨蛇族人，心中的最高信仰，那是巨蛇族起源的母星，那是巨蛇星系的，蛇王星。

對于大流星艦隊來說，

回到蛇王星幾乎不可能，這是一趟單程的遠行，誰也回不去，蛇王星，只能留在每個人的夢里，這夢和巨蛇族人的記憶，被一同封存進龐大的記憶庫里，以數據的形式獲得永生。

三個老邁的巨蛇族人，

手拉手圍坐在全息光圖下方，昂著頭，注視著半空中母星的全息影像，他們大聲宣讀著，格外莊嚴：蛇王星的光芒，指引我們永生，為了族人，為了艦隊，在今天，我們慷慨赴死，不要害怕，勇往直前......

船員們手拉著手，昂著頭，虔誠的仰視母星的影像，每個人，都在心里默默的祈求著，為了艦隊，為了所有的人，巨蛇族人，機器人，還有那些外星苦力們。

空曠的蛇王殿，帶著肅穆，莊嚴，我數次站在那里，主持了無數人的婚禮，葬禮，那是最神圣的地方，現在，只剩殘骸，極速墜落的殘骸。

炸裂陡然而來，我嚇得一哆嗦，幾乎一瞬間，另一個殘骸也崩裂了。

最后一塊殘骸，是幾處普通的艙室，我已經無力分辨，看不出那里是哪里。

幾十個年輕的船員瘋狂呼喊，他們相信，生還率是百分之十，他們相信自己是最幸運的人，五六個機器人也在其中，跟著大喊，少有的瘋狂，我只在萬零的身上看到過。

不少堅守崗位的控制員，看著那里，他們擦著眼淚。

這些控制員的一生，在太空里經歷了，無數危難和坎坷，無數生死危機，早就練就了一副鐵膽雄心，可是，當看到光息圖上，殘骸艙室中，那些被蒙在鼓里，歡呼撕喊的年輕人時，他們，再也忍不住了。

我很想哭，但我是一個機器人，沒有眼淚。

炸裂，來得突然，那些年青的船員和機器人，沒有痛苦。

現在，只剩我們，只剩這里，只剩.......

巨大的炸裂，撕碎了戰艦，大大小小的殘骸，混在無數隕石中，

化作火雨，沖向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