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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龐倫娜在車里等龐曼娜回話。

龐倫娜往外瞅了瞅,這才多大會兒,挺寬敞的停車場已經密密麻麻地停滿了車,有差不多一半一上的車是醫生的,因為車里都放著醒目的“通行證”標志,他們不僅享受著患者的崇敬,而且還享受著免費停車的待遇。

雨還在繼續下著,雨滴像黃豆粒,敲打著車體,敲打著地面,敲打著一切能敲打時發出聲音的東西,也敲打著龐倫娜那曾經過往的青蔥歲月……

龐倫娜記得很清楚,那年,她二十二歲,石油大學畢業前,她本想去上海石化應聘,父親的老同學在那家公司是個說話有分量的角兒,父親甚至已經跟他的老同學打好招呼了,可中途母親卻變卦了,高低不讓閨女單槍匹馬一個人去上海了,說是不放心,舍不得,還說一個女孩子家的,不指望她能有多大出息。

母親說:“父母在不遠游,再說了,咱公司也在招聘,你爸又在咱公司當黨委副書記,來這兒工作,誰都會高看你一眼的。”

父親對母親說:“人各有所志,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人生規劃,該放手時就放手。”

母親扭頭問龐倫娜:“你不會是有男朋友了吧?你們商議好了一起去上海應聘?”

“沒有,真的沒有……純粹是仰慕大都市。”龐倫娜說。

“我不信,四年的大學生活就沒交往男朋友?”母親問。

父親笑了笑說:“沒有咱說沒有的打算,有咱說有的打算,沒事……”

“是是,你爸說得對,”母親趕忙說,“現在的大學生哪還沒有交朋友的呀,生孩子的都有,同居的更是家常便飯……你是那種屬于鳳毛麟角級別的人……”

“哎媽,這話算你說對了,老師和同學也是這么說我的,嘿嘿,我就是屬于鳳毛麟角級別的現代女性。”龐倫娜說。

“閨女,你沒啥毛病吧?”母親問。

“你指的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龐倫娜問。

“都包括……全面的那種……”母親說。

“身體和精神都正常,超正常!”龐倫娜說。

“怎么會呢……你都二十二歲了,媽在你這個年齡都有你了……”母親說。

龐倫娜意味深長地盯了母親一會兒,撇了撇嘴說:“有我了是不假,可那會兒我爸卻是別的女人的老公呦……”

母親鬧了個臉紅,囁嚅地說不出話來。

父親瞪了母親一眼,說:“吃飽撐的,凈說沒用的……”

“我是……這不是話趕話說到這兒了嘛,我是想讓閨女處個對象,不然年齡大了,凈揀人家剩下的邊角料……”母親說。

“啥叫邊角料?嘁,你看著是邊角料,說不定我看著就是金子,價值觀不一樣。”龐倫娜說。

“比如?”母親問。

“暫時沒比如……反正我對那些青蘿卜頭不感興趣,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明明還沒斷奶,卻裝老成的樣子,指東說西的那個熊樣,很討厭。”龐倫娜說。

“既然這樣,就決定回咱公司吧,咱公司有的是優秀的大學畢業男生,有的連未婚妻都沒有,就當領導了……讓你爸想辦法,爭取分配到公司機關上班,一步到位……”母親說。

“公司是你家的私營企業啊?”父親對母親說:“大學畢業生一律去生產一線鍛煉,這是公司的老規矩,至于以后的事情,還得看自己的能力和機會,不能一進企業的門,就想著怎么舒服就怎么來,不利于鍛煉人培養人選拔人,倫娜是學石油煉制專業的,去煉油廠就行了……”

龐倫娜聽從了父親的安排,應聘到了公司工作,并且服從了公司的分配,去了煉油廠裝置車間,當了一名生產一線的倒班員工。

在龐倫娜去車間報到之前,廠部開完了調度會,廠長招呼裝置車間的侯主任稍留片刻。

廠長對侯主任說:“哎,要給你們車間分配三名大學畢業生,剛完成廠級的培訓,一男兩女……”

“這事我知道……”侯主任說。

“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再打岔?”廠長說。

“嗯嗯……你說……”

“一男兩女,那個叫龐倫娜的女孩,是咱公司龐副書記的閨女,石油大學煉制專業畢業的,也是你的師妹……我的意思是讓你給她安排到龔志軍的班組,讓他負責培養龐倫娜的業務,好生對待她……”廠長說。

“龐倫娜是吧……行,這容易,龔志軍的班組是廠和公司的標桿班組,他本人又是廠勞模,又是黨員的……”侯主任說。

“說實話,龐副書記的閨女能到生產一線倒班干活,且不說干好干孬干多長時間,單單看人家龐副書記的做法,那也是公司史上絕無僅有的……”廠長說。

“多則一兩年,少則半年就調走了,有點家庭背景的差不多都是這樣。”侯主任說。

“先別這樣說……就是待一天待一個月,咱也得把事情辦好。”廠長說。

“行,我懂了。”侯主任說。

那年,龔志軍二十七八歲,高級技師,號稱車間的活流程,技術大拿,尤其是在處理突發性事故的應變能力上,更是堪稱一流。他曾兩次成功避免了重大的生產未遂事故,若干次避免了一般性的事故,在班組管理上也是方法獨到別具一格,又是個愛學習的人,在廠里有一定的知名度,享受著公司的特種崗位津貼。

那幾年,整個社會、企業都刮起了文憑熱,有夢想愛學習的有為青年,都轟轟烈烈地加入到了拿文憑的大軍里,他們懷揣著各自不宜說出的目的,等待著哪天機會的降臨。

龔志軍也不例外,零零碎碎熬了三年,拿到了一紙石油煉制專業的大專文憑。

后來的幾年,正規院校畢業的大學生陸續進廠,那些靠野路子拿到文憑的有為青年,越來越受到了冷落,但也不能一概而論,有家庭背景的,或是有特別好的機會的,即便有這樣看似不值錢的一紙文憑,也是管事的。

那年,龐倫娜去車間上班時,正趕上龔志軍的班組上夜班,侯主任那天值班,在交接班會上,侯主任簡單地向班組成員介紹了龐倫娜的情況后,又說了些歡迎呀希望呀鍛煉呀之類的冠冕堂皇的官話,單單沒說龐倫娜的父親是誰……之后,又讓龐倫娜表達了一下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和決心。

龐倫娜站起來說:“各位師傅,從今天起能成為工人階級的一員,心里高興……我啥也不懂,書本上學的那點東西轉身就忘了……以后我會虛心向各位師傅學習真本領,我哪兒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誰都可以說我,我保證虛心接受,承蒙各位師傅多多關照了……謝謝……”

接完班,侯主任把龔志軍叫到辦公室,把廠長對他說過的關于龐倫娜的話,差不多復制給了龔志軍聽,龔志軍也差不多說了侯主任回答廠長一樣的話,末了,龔志軍說:“大領導家的孩子不好管理呦……”

“有啥不好管理的,按規章制度辦事就是了,一視同仁……”侯主任說。

龔志軍笑了笑說:“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也是,不管怎么說,咱燒好香,說好話,伺候周全了,用不了一年半載的就調走了,咱也就省心了。”侯主任說。

龔志軍點點頭沒吱聲。

“哎龔師傅,說真的,我不要求龐倫娜精通多少業務,也不需要她干出啥成績,我只要求你別讓她磕著碰著就行了,保證她的安全,迎神容易,送神也爭取做到皆大歡喜。”侯主任說。

就這樣,龐倫娜開啟了她人生的新篇章。

“龔班長,聽說你帶了好幾茬大學畢業生了?”龐倫娜問。

“是,反正每年都有分配來車間的,不過呆的時間不長就都調走了。”龔志軍說。

“為啥?”龐倫娜問。

“你這話問的……”龔志軍笑了笑說:“說好聽點,是革命工作的需要,說實在點,就是削尖腦瓜子往上鉆,攀高枝,嘿嘿,無可厚非,有點能耐的,誰樂意在生產一線干三班倒的活啊是不是……”

“你們這些師傅不都干了十幾年二十幾年了嘛,我覺得你們工作的也挺樂呵的,無憂無慮的,我看挺好。”龐倫娜說。

龔志軍看了一眼龐倫娜,覺得龐倫娜挺可愛的,說話也實在,不像大領導家的矯情小姐,又笑了笑說:“要是你能在車間待一年,恐怕你就不會問這話了。”

旁班組有個曹師傅,是設備崗位的主操,龔志軍讓龐倫娜先跟著他學設備,龐倫娜問龔志軍的話他聽見了,說:“小龐,我敢跟你打賭,你在車間最多呆一年,超不過兩年,要是我輸了,請你吃肯德基,管夠,要是你輸了,請全班人吃大餐。”

“曹師傅你說的是真的?”龐倫娜嘿嘿地笑。

“真的……龔班長在這兒聽見了,他可以作證。”曹師傅說。

“那就從今天算起……哎龔班長,你記著日子哈……不過我不吃肯德基,你輸了也請全班人吃大餐。”龐倫娜說。

“好好,就這么定了,誰也不帶反悔的哈。”曹師傅說。

轉眼一年過去了,龐倫娜沒有一點要調走的跡象,不僅沒有一點要調走的跡象,相反,平時里,她從不拿父親說事,一點沒有干部子弟的架子,不僅業務學的好,雜七雜八的活兒搶著干,說話跟趟,有眼力價,給師傅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紙包不住火,車間里的員工都知道了龐倫娜是公司龐副書記的閨女,所以,誰也不在她跟前發公司的牢騷,怕龐倫娜多心,啥管理不行呀,效益低下呀,員工們的收入是同行業最低的呀,當官的中飽私囊貪污腐敗要錢不要臉呀等等,即便說,也都是背著龐倫娜說。

一年多點的時間,龐倫娜工作上表現的可圈可點,她竟然發現和避免了三起生產事故隱患,其中發現和避免了一起重大的設備未遂事故,為這,車間書面申請了廠部,要求廠部給予龐倫娜獎勵。

在廠部的調度會上,主管生產的副廠長宣讀了廠長嘉獎令,獎勵龐倫娜個人兩千元,獎勵龔志軍班組一千元。

隨后,廠長鏗鏘有力地表揚了龐倫娜,說龐倫娜同志是同批入職大學生的先進代表,是知識分子同工人階級相結合的典范,要求廠部媒體宣傳龐倫娜同志的先進事跡,以此推動全廠的生產安全工作上一個新的臺階……

最后廠長指出:“龐倫娜同志的事跡要盡快上報到公司安全處,申請嘉獎,把龐倫娜發現避免的這起未遂事故,作為年度本廠避免事故的典型事例,推廣到全廠員工學習。”

公司電視臺要采編一組“保安全,促效益”的專題節目,廠宣傳科的聯系侯主任,讓他配合采編人員到操作室完成現場的采編工作,誰都知道,是沖著宣傳龐倫娜去的。

那年的那天,龐倫娜正好不在班上,晚上上夜班,侯主任就給龐倫娜和龔志軍分別打電話,讓他倆馬上到車間操作室來一趟,并把公司電視臺要采編他倆的事說了。

龐倫娜和龔志軍誰都沒敢耽擱,都在第一時間趕到了車間。

侯主任和采編人員都在操作室等著呢,采編人員指導著龐倫娜和龔志軍進行了簡單地采編排練后,開始錄像。

“哼,這也就是龐倫娜發現了事故隱患,要是換個旁人試試,我就不信也能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有人竊竊私語了。

“人家是誰呀,公司大領導的閨女,廠長都得高看龐倫娜一眼,可逮著著機會巴結大領導了。”有人附和著說。

“龔志軍就是個陪襯……”

“你想陪襯還陪襯不了呢,別嫉妒哈,趕明兒你也帶個大領導的閨女當徒弟,嘿嘿。”有人說。

那年年底,龐倫娜順理成章地被評上了廠里的“安全衛士,”龔志軍的班組也被評上了安全生產先進班組。

又過了些日子,龔志軍問曹師傅:“哎老曹,今天是啥日子知道嗎?”

曹師傅翻了一下白眼,怎么也想不起來,笑了笑說:“想不起來了,你說是啥日子?”

“你和龐倫娜打賭揭曉的日子,你輸了。”龔志軍說。

曹師傅這才想起了兩年前和龐倫娜打賭的事來,笑著說:“我認輸,我請客,下了白班都吃大餐去。”

“曹師傅,啥輸贏的,都是開玩笑,說真的,這兩年你對我的幫助挺大的,廠里和公司又獎勵了我不少錢,本該早就應該請你和大伙兒了……這么定了,下白班都去萬豪酒店,咱高高興興瀟灑一把。”龐倫娜說。

“班里十幾口子人呢,不能讓你一個人請……這樣吧,餐費班里和你各出一半,也叫著侯主任和閆書記,聯絡一下干群感情。”龔志軍說。

“行,不過還是我自己請吧,公是公,私是私,別混淆了。”龐倫娜說。

“嗨,還是你想的周到,就按你說的辦。”龔志軍說。

那年的那天晚上,侯主任和閆書記參加了龔志軍班組的聚會,他倆除了各自拎了兩瓶價格不菲的白酒外,還說了不少勉勵龐倫娜的話。

林子大啥鳥都有,聚會結束后,個別的組員,喝了龐倫娜的,吃了龐倫娜的,抹抹嘴開始嘀咕龐倫娜和龔志軍的閑話了,說龔志軍是龐倫娜的軍師,說龔志軍巴結龐倫娜還捎帶著巴結車間領導,還說不一定是龐倫娜花錢請的客,因為他們自始自終沒看見龐倫娜結賬,到是看見了龔志軍離開了餐桌兩次……

這些鬼話龐倫娜還是有所耳聞的,雖說心里有些不快,但她忍著,不向任何人解釋,她明白,有些事情越解釋,碎嘴子越有的閑話可說。

后來,龐倫娜體會到了工人階級隊伍里,不是像她剛入廠那會兒想的那樣了,糟粕和精華都是有的,還有,總是把她和龔志軍聯系在一起說事,說龐倫娜下班了也離不開龔志軍,坐著龔志軍的摩托車,在后面摟的那個緊呦……

龐倫娜聽后沒生氣,相反,還覺得挺釋懷的,為啥,她也說不清楚……

說不清楚的感覺就讓它說不清楚吧,感覺好就行,一旦說清楚了,也就沒多大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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